第493章 胡適之也叫「大師」麼?
「道理也很簡單啊。」
章念月理所當然地說道。
「南方動盪,以常凱申為首的國府勢力,肯定還會繼續加緊文化方面的控制。
常凱申是個反覆無常的人,夫君想要干出一番事情,必定不能指望他。
如今寫文章也受到限制,這南方有甚待下去的必要?
還有各種派系鬥爭,不論是常凱申、胡漢民還是什麼王兆銘,必將為了權利斗得你死我活。
你不還說南方可能成立另外一個國府麼?
再加上中原大戰初定。
今後幾個月,南方肯定亂成一鍋粥了。
夫君說曰本人是最大的威脅,眼下想要阻止曰本人,肯定指望不上南方的派系。
我們只能去找一找奉系的張學良,此人或許會更聽勸一些。」
包國維有些訝異地看向妻子。
看起來,從前自己還是低估對方了。
畢竟作為章太炎的女兒,各方面的天賦還是不差的。
他用食指笑著颳了兩下對方的鼻尖。
「我們?怎麼了?你也想參與到政治之中?一不小心可是要萬劫不復的。」
章念月則是有些不服氣地說道。
「不要瞧不起女子,我們女子也是能夠參與到政治之中的,況且」
她臉色微紅。
「咱們倆已經成婚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做啥我不得跟著嗎?」
「說得倒是挺好。」
包國維微微一笑,將妻子重新拉入了懷裡。
夫妻倆甜甜蜜蜜,曹晏海便越加覺得自己是個電燈泡,默默便離開了兩個人的身邊。
嘴裡還不免嘀咕:「真是不讓人活啊。」
感受著章念月身上的體溫,以及火車上的顛簸,包國維看到了窗外不斷掠過的場景,那些荒蕪的土地,還有一些破敗的村莊。
一時間悵然若失。
前往北平的路途很遙遠,他想要協助這個民族國家,避免災禍的路,也同樣很遠。
「轟隆隆~」
火車剎車之時,跟鐵軌摩擦發出了劇烈的聲響。
再隨著一聲悠長的汽笛聲,火車這才緩緩駛入了前門火車站,也就是正陽門火車站。
正陽門火車站,始建於1901年,乃是當時京奉鐵路的重要站點。
這裡位於北平前門箭樓東南的街角處,乃是一座鐘樓高聳、灰白相間的歐式建築,拱形屋頂上的正面標有「京奉鐵路正陽門東車站」的字樣。
「終於到北平了!」
曹晏海伸了一個懶腰,透過窗戶看到了外頭的站台牌子。
這一路在狹小的車廂裡頭擁擠,可算是把他折磨壞了,迫不及待地想要下車松松筋骨。
包國維也拍了拍靠在自己懷裡熟睡的章念月,準備下車。
幾個人拿著自己的行李,隨著人流一路下了火車站。
抵達北平也不是毫無準備。
早早的,包國維便通過電報,將消息傳遞到了北大。
北大方面本來還想要安排學生迎接的。
只不過,在信件裡面,包國維提到不要聲張,也不要太大張旗鼓。
北大便回信說會派遣一名教授過來迎接。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包國維到達北平的消息,並沒有被傳揚開來。
幾個人也做了一些喬裝,在人群之中並不顯眼。
所以,包國維找了好半天,才找到北大迎接的人群。
幾位穿著長衫的先生,木然在風中凌亂,還舉著一個牌子,上面不敢寫包國維的名字,就寫了四個字。
「北大迎接。」
那幾位看起來德高望重的先生,站在站台中央舉牌迎接,頗有一點滑稽。
不免讓路過的乘客側目。
到底是誰,有這樣的排場,讓北大在這裡吹風的?
直到包國維等人路過他們面前,幾個人當即才像是得了解脫一般。
人群之中便傳來一個略帶渾厚的聲音。
「秉文兄,你可等得我好苦啊!」
話音剛落,便聽到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包國維轉頭望去。
來人中等身材,留著學士頭,戴著圓框眼鏡,身著長袍馬褂。
一看到包國維等人,便十分歡喜地迎接過來,臉上帶著和煦的笑意。
一見此人面相,包國維當即就認了出來。
這張臉包國維可太熟悉了。
除了胡適之,還能有誰?
歷史上,胡適之是一個極有爭議的人。
常凱申曾經評價胡適為:「實為一個最無品格之文化買辦,無以名之,只可名曰『狐仙』,乃為害國家,為害民族文化之蟊賊。」
罵得如此之骯髒,足以見得,老常對於胡適之是有多麼不待見。
教員還曾經說過胡適:「是個徹頭徹尾的賣國賊!」
迅哥兒也曾經怒罵胡適:「胡適博士不愧為曰本帝國主義的軍師。」
足以見得,此人在歷史上的行徑是有多麼的可恥。
可人是具有兩面性的。
季羨林先生曾經評價他是:「近代歷史上,起過重要作用但又爭議非常多的人物。」
教員本人,也曾經說過。
「新文化運動中他是有功勞的,不能一筆抹煞,應當實事求是。」
放在歷史的角度上,胡適應該是個多維度複雜的人。
他有過錯誤,比如宣揚全盤西化,拋棄本土文化,比如與宣揚與曰本人妥協,比如在美國不尋求援助四處刷學位,再比如他感情生活複雜,有過諸多婚外群。
他也有過很多功績,例如白話文運動,開創華夏哲學研究,教育改革等等。
總之,這是一個極其複雜的人。
在歷史上有他的功績,也有他的劣跡。
實際上,包國維對他的印象並沒有很好,但也沒有很壞。
在這個時代看來。
胡適之有些沽名釣譽,但也不罪不至死。
包國維一行人到達北平之後,他也安排的妥妥噹噹。
相比清華來說,如今北大的校區算是比較老舊。
包國維幾人被安排在教師公寓之中,算不上豪華,但也算得上清淨。
包國維沒有那麼多講究,倒也無所謂了。
簡單吃完飯,他便跟著胡適,去見了如今的北大校長蔣夢麟。
一路上,路過一些北大的知名景點,胡適還會好好介紹一番。
顯然,他對於包國維這個海外揚名的文豪,十分熱情。
「這裡是京師大學堂的舊址,從前乃是前清和嘉公主府的正殿、公主院等等。
可還是有一番景色。
那棟全紅色的建築,由紅磚紅瓦建設,故而得名紅樓。
如今是校內圖書館
當然咱們這裡也有些庭院,比不上燕京的未名湖,可還是不錯的。」
胡適之說得滔滔不絕。
包國維卻有了些想法,笑著打斷說道。
「聽聞未名湖乃是前清乾隆賜給和珅的,幾次易主,後被英法聯軍所毀。
不知,適之先生,如何理解這段歷史?」
胡適愣了一下:「英法聯軍?這自然是」
「不。」包國維搖搖頭說道。「乃是乾隆年間。」
「乾隆年間?」
胡適有些奇怪,只當包國維是在考驗他的歷史水平。
胡適一直自詡博學,即便是面對享譽海內外的包國維,也絲毫不蹙,頓時起了辯論的心思。
趁著前往校長室還有一段路,他略有些嚴肅地說道。
「乾隆年間是一個很重要的時期,這是清朝緩慢轉向衰弱的一個標誌。
而且清朝時期施行的閉關鎖國政策,也極大影響了華夏人對於外面的了解,彼時國外正處於工業革命時期,西方列強逐漸崛起。
清朝皇帝目光短淺,失去了讓華夏崛起的最好時機。」
包國維卻不以為意,他微微一笑反駁說道:「誰告訴你清朝皇帝不知道外頭的變化?他們可太清楚了。」
「此話怎講?」
胡適自詡博學,可基本上都是半桶水,深入一點他就有些抓瞎了。
包國維臉上露出諷刺的笑容。
「乾隆可太知道西洋發生什麼了,清朝皇帝心裡個個都是門清,從康熙就開始學習傳教士的科學理念和科技,乾隆自小也研究西洋鐘錶。
適之先生不知道吧?乾隆皇帝甚至與法國的路易十六有書信往來。」
如今,清史正在修訂之中。
許多歷史的檔案浩如煙海,還沒有人系統的整理出來。
所以,這個時代的許多學者,對於清朝前期歷史的了解,不一定有來自後世的包國維多。
更不要說是胡適了。
他有些震驚,可對於包國維的話又深信不疑。
畢竟這小子,雖然說話方式奇怪了一點,作風張揚了一些。
可基本上在學術上沒有說過假話。
況且,他也不能真去查史料,來反駁對方不成?
知道這一歷史真相的胡適,不由得擰起了眉毛說道:「既然如此,清朝皇帝為什麼不願引進西方技術和科技,難道他們是傻子不成?」
「清朝皇帝當然不是傻子,他們可太聰明了。」
胡適一頭霧水,可還是抓到了一些信息,有些試探性地說道:「這樣做,對於鞏固清朝封建統治有力?」
既然能夠在北大教書,胡適之還是有一點水平的,一下子抓到事情的關鍵。
「對。」包國維點點頭說道。「乾隆和法國國王路易十六是同時代的人,二人是十分要好的筆友。
不知先生知道法國大革命麼?」
胡適臉上肌肉一抽,怎麼又扯到法國大革命了?
包國維這傢伙到底是有多博學?
他什麼都懂?
一時間,胡適當即有些後悔了,不該跟包國維談論歷史話題的,自己實在是太吃虧了。
他苦著臉說道:「秉文,你還是別吊哥哥的胃口了,與我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吧。」
包國維笑著說道:「18世紀法國發生了一場影響深遠的革命,法國人民在連年戰爭和經濟危機影響下奮起反抗,推翻了持續千年的封建制度,制定三權分立,實現民主共和」
聽到法國大革命的這段歷史,胡適不免有些激動。
他僅僅是不了解細節,可對於法國大革命不可能沒有印象,當即激動地揮舞著拳頭說道。
「咱們華夏正是需要一場轟轟烈烈的法國大革命,來實現真正的民主共和,若是這一天早點到來,我們又怎麼會到今日這個境地。」
說出這話的時候,胡適顯得痛心疾首。
包國維甚至都有點懷疑,這是哪個歷史上說出要跟曰本人和平共處的賣國學者麼?
這位先生該不會有點精分吧?
將疑問放到心裡,包國維繼續說道:「可這正不符合清朝皇帝的利益。」
「這」胡適目光一凝固,當即抓住了關鍵。
卻又聽包國維說道:「在法國大革命爆發之時,乾隆還曾經建議路易十六嚴厲鎮壓反對派,可惜路易十六並沒有照做。
最後落得一個殺頭身死的下場。
同樣為皇帝,你說乾隆會怎麼想?」
「該死!」胡適咬牙切齒地說道。「這些封建帝王想得從來都是一家一姓之利益都該死!」
包國維嘆了一口氣:「所以,乾隆皇帝太知道西方諸國在快速發展了,只是一方面西方國家暫時威脅不到他,另外一方面,若是引入西方的技術就不免會引入他們的思想。
滿清統治者又怎麼會希望,華夏出現一場法國大革命,去將他們送上斷頭台呢?」
胡適陷入到震驚之中,他久久不能平靜,最後嘆了一口氣說道。
「寧贈友邦不予家奴!滿清乃是如今華夏困境罪魁禍首而已!」
談話之間,見已經到了校長室樓上,胡適之不免有些感慨。
今日,他對於包國維又有了全新的認識。
忍不住拱拱手說道。
「秉文如此博學,我胡適甘拜下風,今天算是上了一堂歷史課了。」
包國維卻有些訝異:「不不不,適之先生,我並不來與你講課的。」
「?」
胡適摸不清對方是什麼意思。
包國維卻自顧自地繼續分析說道。
「對於底層百姓來說,生產力的發展,或許就意味著更多的機會,意味著更多的食物,就算生活困苦,可總還是能活下去。
可對於既得利益者來說,科技的發展,或者工業革命對他們有好處嗎?
長期來看,好處是全方位的。
可短期來看,利遠遠大於弊。
工業革命的發生是一場大洗牌,會有更多的新興階級,這就意味著對於當權者的威脅。
而對於當權者來說,法國大革命就是前車之鑑!」
胡適之皺起眉頭,他還是有些不解地說道:「秉文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包國維臉上露出人畜無害的微笑:「以史為鑑可以知興替。」
好一會兒,胡適終於像是明白了什麼一般,一拍手掌說道。
「我明白了,秉文你是在借古喻今,告訴我如今國家困局,概是因為當局者,為了一自私慾,目光短淺,而犧牲全國利益!」
近來南方爭端鬧得沸沸揚揚,胡適這種愛湊熱鬧的不可能不知道。
他甚至還因為胡漢民與常凱申的爭端,寫了一些社評。
只不過,國內的大部分報紙,都不敢刊登他的社評。
胡適之可以跑到國外,他們報社可跑不了啊!
胡適以為自己觸及到了真正的答案,可包國維卻佯裝無知。
他有些震驚地對胡適之連連擺手。
「誒誒誒,適之兄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可不是我想說的啊。」
胡適自覺失言,當即有些懊惱,衝上去想抓住包國維。
「你這個包秉文!」
可一溜煙,包國維身姿敏捷,就竄入了大樓之中。
胡適發難不得,也追不上對方,只得在原地直跺腳。
卻聽大樓裡面傳來他的吶喊聲。
「秉文兄弟,此話可萬不能傳出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