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風雨飄搖的北大?我們需要包先生!
若是尋常人,在胡適面前這樣「口出狂言」,戲弄於他。
胡適定然要將其罵個狗血淋頭。
讓他知道,什麼叫做他胡適之不是可以輕易欺辱之輩。
可對方是包國維的話,那便是另當別論了。
「包秉文還是個孩子,不生氣不生氣。」
胡適一邊在心裡頭這樣想著,可一邊渾身還是冒出了冷汗。
適才他與包國維的對話,可大可小。
對方將話語傳到常凱申的耳朵里,常凱申不當真還好,若是當真了,恐怕會引來很大的麻煩。
不是所有人,都是他包國維。
即便是發出一些危險言論,也依舊能夠在國府的言論高壓之下安然無恙。
包國維有著廣闊的國外讀者,其強大的影響力,便連好幾個國家都想要對他拋出橄欖枝,遠遠不是國內普通國人能夠比的。
就算是不考慮國際影響,考慮到他在國內的人氣,以及在國外給國人爭取來的自豪感。
不是原則問題,根本不會有人膽敢動包國維。
真有敢的,那無疑是冒天下之大不韙。
可胡適之就不同了,他雖貴為北大文學院院長,也曾是國內白話文運動的重要推動者。
勉勉強強,在國內文壇有著領袖地位。
可在面對國府的控制,也不得不注意言辭。
幾年前,胡適還應宋子文的邀請,參加了常凱申與其妻子的婚禮,當時他與常凱申並沒有什麼交集。
前段時間,胡適還給常凱申寄了一本《淮南王書》,想著要規勸對方注意無為主義的精神。
實際上,就是明里暗裡的告訴對方,不要進行獨裁統治。
顯然,常凱申並沒有理會這個規勸,甚至於都沒有什麼回應。
總而言之,如今在政治影響力之上,胡適之是遠遠遜於包國維的。
對方若是抓住自己的一兩個失言,作為什么小把柄,去告上一狀,那胡適不免就有點焦頭爛額了。
他今天看起來十分熱情。
可實際上,在見到包國維之前,兩個人的關係並不算好。
胡適甚至在一些作品和觀點之上,站在包國維的對立面,暗搓搓的寫過一些小文章。
這就讓他更加有些慌亂。
從前他是意見領袖,批評一番後輩那是應有之義。
可如今不同了,包國維獲得了龔古爾文學獎,得到了英國政府的聘用。
後者雖然沒有達成,可足以說明包國維的能力。
眼看著,諾貝爾文學獎近在咫尺。
胡適現在還真沒有什麼底氣,去跟包國維一爭高下了。
正當胡適之在心裡頭天人交戰,擔心自己未來處境之時。
不遠處的辦公室裡面,已經傳來了北大時任校長蔣夢麟的聲音。
「誒呀誒呀!秉文你可終於來了,我們北大可是日盼夜盼著你的助力!」
「蔣先生客氣了,秉文來北大,不是以一個學生的身份,而是一個講師的身份被邀請而來,實在是已經逾矩了。
這是北大各位先生對於我的看重,秉文誠惶誠恐。」
「年少有為!年少有為啊!」
屋子裡面傳來蔣夢麟爽朗的笑聲。
在胡適的印象裡面,已經許久沒有聽過校長有過這樣由衷的笑容了。
這些日子來,北大校長的位置並沒有那麼好當。
「誒?怎麼沒有見到胡適之來?我不是讓他去接你了麼?」
「適之先生啊?他似乎有些不太舒服,在後面吧?」
聽到包國維這話,胡適之的臉上頓時一抽,當即快步走上前,推開門。
一進入屋子裡頭,他便又擠出笑容,連連指著包國維笑著說道。
「秉文啊秉文!你這個年輕人卻不等等我,叫我追出一身汗來。」
包國維回答道:「適之先生也還年輕,不過四十歲的年紀,正當風華正茂才是。」
「誒誒誒!」蔣夢麟笑著說道。「你們倆個年輕人說話,卻顯得我這個老頭子越發老了。」
幾人寒暄了一陣,蔣夢麟當即將包國維引入到裡頭客廳。
「來來來,秉文遠道而來,快坐下咱們可得好好聊聊。」
直到從沙發上坐下來,包國維才有時間好好打量一番面前這位校長先生。
這個時代的學者,裝束大都差不多。
習慣戴著一副黑框眼鏡,以及一身深色長衫。
身為北大校長,蔣夢麟倒是沒有什麼講究,一身衣服樸素簡單,腳下也只是踩著一雙黑色布鞋。
他十分清瘦,不說話的時候嘴巴微微朝裡面收,顯得內斂深沉。
說起話來,也沒有高高在上的架子,給人以一種溫和而堅定的感受。
蔣夢麟在十七歲那年考中了秀才,也算是清末最後一批秀才。
後來赴美留學,進入到加州伯克利分校學習教育,最後獲得哥倫比亞大學博士學位。
前幾年,奉系軍閥控制北平之後,北大一路陷入到動盪之中。
張作霖為了能夠控制北大,將其與其他八所國立大學合併為京師大學堂。
後來到了金陵方面管轄,又改成中華大學。
去了軍閥,又迎來了金陵方面的控制,為了守住北大的傳統,北大師生奮起反抗。
在北大師生的復校鬥爭之下,金陵方面才終於妥協。
直到1929年初,北大的動盪與風波漸漸平息下來,北大算是終於複課。
此時距離北大停課已經過去了九個月。
北大校長之位兜兜轉轉,最終還是落在了蔣夢麟的身上。
實際上,蔣夢麟出任這個校長,也是常凱申與北大諸位師生的一種妥協罷了。
一方面常凱申能夠給予蔣夢麟一定的信任,實現對於北大一定程度上的控制。
另外一方面蔣夢麟的身份較為中立,能夠平和北大師生對於金陵政府方面的牴觸。
到了如今,華北地區名義上是金陵國府管轄,實際上還是在奉系的掌控之下。
幸好,有別於張作霖,張學良對於北大的管控便沒有那麼嚴重。
加上有常凱申邀請的蔣夢麟坐鎮,北大才算是真正平穩下來。
蔣夢麟作為北大校長,無疑是各方相互博弈的最好結果。
可是對於蔣夢麟本人來說,這並不是一個很好的位置。
處於多方勢力的角力點,他的壓力無疑是最大的。
所以,看到身份超然的包國維,蔣夢麟也不免露出羨慕的神色。
他一邊給對方倒上茶水,一邊感慨說道。
「秉文,我對於你現在的生活,可是萬般羨慕啊!放眼全國下上的文學界,便屬你最為愜意,超脫於物外,不受影響。」
包國維很明白,蔣夢麟口中的影響,無非就是各種政治壓力。
許多文人都喜歡說,自己不願意參與政治,也不想被政治所影響力。
可真正做到的,並沒有幾個人。
包國維算是做到的,其中寥寥無幾之一。
一名文學家,想要具有自己的影響力,就不可避免的參與到政治之中。
若不是包國維有今天的成就,想必也很難做到超脫於物外。
包國維將目光瞥向胡適,只見這位先生還在看著茶水發呆呢,想來適才自己的一番調侃,對於這位先生的心態影響很大啊!
他面上則是笑著拱拱手,對蔣夢麟說道。
「先生嚴重了,秉文不過還是一個少年,無非是大傢伙抬舉罷了。
先生身為北大校長,上上下下師生希望都寄於您一人,才是最為勞苦功高。
要我說,這北大校長之位,如今除了你,還真沒有人可以坐了。」
包國維打著哈哈,根本不接蔣夢麟的茬。
蔣夢麟也只能嘆了一口氣,略帶一些幽怨地說道:「秉文你若是能夠再年長個十幾年就好了,以你的能力,來當這個北大校長,恐怕會遊刃有餘吧?」
包國維算是看出來了,這位先生在這個位置上是如坐針氈啊!
他也只能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先生,我實在是做不到啊!
看起來蔣夢麟,覺得北大是一個燙手山芋。
可實際上,蔣夢麟在擔任北大校長期間,還是為北大做了不少實事的。
諸如協助恢復了許多北大原有的正常工作,像是北大研究院等等,都是在蔣夢麟期間重新組建的。
還有調整原有體制,提出「教授治學,學生求學,職員治事,校長治校」的方針。
取消評議會,改設校務會議為學校最高權力機關。
實行教授專任制度,辭舊聘新,打破終身教授。
等等。
這些政策或許是在增加校長的權利。
也遭到了一些非議。
可卻給北大建立了一個穩定的學術氛圍。
也算是有所功績。
不過,顯然蔣夢麟並不滿足於這點成就。
許多人見到包國維的第一面都會有一個錯覺。
那便是,覺得包國維看起來年輕,僅僅是一個小孩子。
便想著他應該是個好說話的主兒。
蔣夢麟也是這樣覺得,可沒有想到,對方比起自己見到的大部分人,都要「老奸巨猾」的多。
語言的藝術更加是精通。
幾番交流下來,蔣夢麟一直想要讓對方參與到北大政務中,發現根本不上套。
他本來還想著,看包國維年輕氣盛,將對方拉入到北大的校務職員之中,利用對方的影響力,北大在許多方面,便可以遊刃有餘。
可沒有想到,一提及到政治方面的事情,包國維卻好像是一個泥鰍一般,完全不上套的樣子。
他將目光投向了胡適,想要尋求這小子的幫助。
卻不想,胡適之此人,此刻正在用茶水在桌子上寫字呢,完全沒有在聽兩個人的談話。
頓時將他的鼻子都氣歪了。
他咳嗽了一聲說道:「胡院長如何看待此事?」
此刻,胡適才如夢初醒一般,將茶几上面的字跡給抹掉,抬起頭來。
他看了看包國維,又看了看眼神迫切的蔣夢麟,臉上露出笑容說道。
「我聽聞,秉文不僅僅精通文學,還在經管方面有一些造詣,特別是在英國的時候,大放異彩,一部《小島經濟學》讓英國民眾奉為經典,我倒是想要聽一聽,秉文講一講其間的故事。」
「你」
蔣夢麟差點要罵娘,自己期望他協助說說話,結果這小子開始裝傻充愣?
還特地轉移話題。
包國維如蒙大赦,感謝一般的看向胡適,後者微不可查地眨了眨眼睛,卻猶如在示好一般。
三個人之間,只剩下蔣夢麟一個差點憋出了內傷。
實際上,包國維也能夠理解對方的急迫。
現在,北大看似穩定下來,實則想要做出諸多事情還是寸步難行。
急需包國維這樣一個「愣頭青」,去衝鋒陷陣。
可一來,包國維並不是「愣頭青」,二來在包國維看來,蔣夢麟出發點是好的,可想法還是有點幼稚的。
自己的影響力的確在國內數一數二,可沒有槍桿子,沒有武力,想要做什麼還是舉步維艱。
無非是沒有人敢動自己罷了。
再加上,他要處理東北的事情,實在是無暇顧及北大的千頭萬緒。
事情總有個輕重緩急。
若是其他事情了了,包國維倒是不介意,加入一下北大乃至於民國的教育改革之中。
只不過,這話他不好明說,只能夠打著哈哈了。
好在有著「察言觀色」的胡適之先生,包國維完美避開了這個話題。
他簡單說了一遍,自己在英國的一些經歷。
「實際上,在英國的時候,我並沒有國人看得那麼風光。
英國政治比起國內的複雜也不遑多讓,稍有不慎陷入其中便是萬劫不復。
特別是我身為一個外國人,若是貿然站隊,恐怕就很難走出英國國土了。」
包國維臉上的苦澀一點都做不得假,即便是聞名世界的文學家,在權力面前,也無法完全做到全身而退。
特別是在英國那個地方。
「不過,秉文你還是全身而退了,甚至還讓無數英國人記住了你的名字,你的經濟學理論將影響一代英國人的價值觀!」
說起這個話的時候,胡適不免有些激動,言語之間甚至顯得十分羨慕。
對於胡適來說,「名氣」是一個太渴求的東西了。
而自己求而不得的東西,在包國維的身上卻是唾手可得,不可謂不令人唏噓。
包國維露出含蓄地笑:「僥倖罷了。」
蔣夢麟終究還是一名溫和的人。
他看出包國維對於參與北大事務沒有什麼興趣,便放棄了繼續勸說。
微微笑讚嘆說道。
「萬萬不是僥倖,你那本《小島經濟學》我看過一些,寫得通俗易懂,對於開化民智有著極其重要的作用。
聽聞這本書在國內也是暢銷,便連常司令都十分推崇。
秉文你的天賦實在是令人讚嘆。」
「謝先生。」
包國維的回答很簡短,也顯得不卑不亢。
蔣夢麟感慨萬千,又是慶幸又是遺憾的模樣。
跟包國維接連聊了他從前的一些作品,聊了英國的政治。
比起對於國內政治的諱莫如深,英國政治幾人便敢聊很多。
諸如什麼「影子政府」「邱吉爾的性格」「英國皇室辛密」,對於這些東西,包國維知無不言,可算是讓兩位先生開了眼界。
一來二去,蔣夢麟對於包國維越加有好感,看他的眼神也越發和藹。
思慮再三,蔣夢麟終於是提到了在北大最為重要的事情。
有了先前拉攏失敗的事情,蔣夢麟顯得十分不好意思。
「秉文,你也知道如今北大急需人才,經歷了從前三年的混亂之後,這其中原因,還是因為北大過多被政治所牽涉,特別是張作霖統治期間,他對於北大的針對,概是因覺得北大會影響到他的統治。
如今終於是撥亂反正,所以我們更加需要,如你一般的優秀教師。」
這些話,蔣夢麟都是肺腑之言,要不然他也不會將北大先前與奉系的爭端如實告訴包國維。
為了當好這個校長,他的確是耗盡了心血。
最後,即便在書信裡面說了許多。
可他還是誠懇邀請說道。
「我們現在急需經濟學方面的人才,還有文學方面,也都需要秉文來教授一二,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