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後,裴清安帶來的最後一名暗衛被掀翻在地,砸在僅存的一方完整的木凳上。
煙塵四起,木屑橫飛,審訊堂內一片狼藉。
江緒風伸手拔出釘在柱子上的半面摺扇,與手中另外半面摺扇合二為一,優雅地扇了扇,吹開迎面飛來的煙塵。
倏地,他覺察到有人在看自己,扭頭看去,就見幾個受了輕傷的官差聚在一處,眼巴巴地盯著他瞧,目光分外熱切。
「啪」地一聲,江緒風收攏摺扇,朗聲道:「諸位大人這是怎麼了?」
「沒!」幾人齊齊搖頭,只是眼中灼熱沒有消減半分。
江緒風不明所以地挑挑眉,抬腳大步行到心上人身前,一把將人從輪椅上拽起,腳上輕輕一推,輪椅便「骨碌碌」朝著大皇子所在的方向滾去。
裴昊一屁股坐回輪椅上,擺出一副殘廢樣,抬眼看向在場的官差:「諸位方才,沒瞧見什麼不該瞧見的吧?」
聞言,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出聲回答。
就在氣氛逐漸凝滯之際,為首的官差走了出來,恭恭敬敬沖大皇子拱手施以一禮:「回大皇子的話,我等只瞧見懷王殿下暴起傷人,旁的事並沒瞧見,也沒聽見什麼奇奇怪怪的話!」
大皇子放棄隱瞞多年的腿疾出手,並非出於自保,而是為了減小他們這些官差的死傷,這份恩情他們看在眼裡,又怎會恩將仇報!
末了,為首的官差又扭頭看向江世子,壓抑著心中激動輕聲道:「江世子,您可會繼承安王殿下遺志?」
聞言,江緒風挑眉,並未做出回答,而是手腕翻轉,將手中摺扇丟回堂弟手中:「殿下,懷王與杜家大小姐既已陷入昏迷,今日的案件怕是不能繼續審下去了,我等先行告辭!」
言罷,他長腿一邁,施施然朝審訊堂外行去。
「江世子!」為首官差再度出聲,有些急切道:「你究竟會否繼承安王殿下的遺志?」
江緒風邁出審訊堂的步伐一頓,看了眼外面姍姍來遲的官差,扭頭沖為首的官差露出諱莫如深的笑容,旋即頭也不回地走出審訊堂,與匆匆趕來的官差擦肩而過。
杜思薇與周燦生緊跟在男子身後,直到周遭沒了旁人,她這才伸手扯住男子衣袖,壓低聲音道:「江緒風,你走慢點!」
聲落,她腰上一緊,整個人被一把提了起來。
「啊!」她低低驚呼一聲,雙手攀住男子肩膀,面頰因羞赧微微泛紅:「大庭廣眾之下的,你幹什麼?」
「要趕路,抓緊我!」江緒風沖懷中人兒沉聲言罷,施展輕功朝大理寺外飛去。
失重感傳來,杜思薇忙抱住男子脖頸,正好與追在後頭的周燦生大眼瞪小眼。
她有些不自在地偏開腦袋,將臉埋入男子頸窩處,小聲道:「好端端的怎忽然要趕路?」
「我今日使用的摺扇上淬了劇毒,半個時辰內不解便會要了性命。」江緒風沉聲回答道。
說話間,他帶著心上人落回自己居住的安王府,把人放置在主院後便朝徐神醫居住的偏院飛去。
周燦生也沒耽擱,先一步落入偏院找到徐神醫。
看著略顯空擋的安王府主院,杜思薇有片刻的呆滯,直到花嬙來到她面前,她這才找回走失的神魂。
「小姐!」花嬙柔聲呼喚,抬手為自家小姐整理衣裳鬢髮:「怎模樣這般狼狽,可是累著了?」
「累……」杜思薇蹙眉,有些遲疑道:「是有些累。」
雖然她今日只做了看熱鬧一件事,就連大皇子起身打架時她都坐在對方輪椅上,可身子還真有些疲乏。
「那奴婢先喚水為您擦拭一番身子,您再好生睡覺休息一下?」花嬙軟聲言罷,見自家小姐點頭,當即招來安王府的下人去燒熱水。
杜思薇舒舒服服地泡了個熱水澡,洗去一身疲乏與身上沾染的塵土木屑,而後到頭躺在柔軟床榻上呼呼大睡。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這般累,只覺靈魂深處有個聲音在告訴她,她當睡一覺。
迷迷糊糊間,她瞧見了一張熟悉的面孔,赫然就是自己如今所占這具身軀。
少女眉目艷麗,卻不似初見那般滿面憂愁,反唇角勾著淺淺笑意二人四目相對,少女屈膝盈盈一拜,軟聲細語道:「思薇多謝姐姐出手相助,姐姐大恩大德,思薇沒齒難忘……」
「你快起來!」杜思薇一個箭步上前將少女扶住,強硬地將人拽起:「好端端的跪我作甚,我做的那些並不全是為你,也有我一份私心在。」
「姐姐與懷王無冤無仇,對付他的私心何在?」少女睜著雙略顯憂鬱的眸子軟聲詢問道。
「看他那般卑劣的人不過眼,對付他為自己出口氣!」杜思薇輕巧言罷,伸手握住少女柔軟的小手:「今日發生的一切,你可是都瞧見了,心中覺得解氣?」
「嗯!」少女輕輕點頭,眉目間盈滿笑意:「我還是頭一回瞧見懷王如此落魄的模樣,心中當真是痛快極了。」
「懷王?」杜思薇挑眉,有些訝異道:「如此說來,在你心中,比起杜文茵你更恨懷王?」
「是!」少女點頭,眼眶逐漸泛紅,眼底有淚光閃動:「比起杜文茵,我更恨懷王,若非他為搏美人一笑處處縱容杜文茵,以權勢壓我,前世我也不至於死得那般悽慘。」
言罷,她頓了頓,緩緩垂下眼睫,聲音更輕幾分:「還有我爹娘和我的養父母,他們每一個都比杜文茵更可恨。」
「養父母惡意換了我的人生,虐待我,而我的爹娘,他們也參與調換我的人生,若只是如此,我不怨他們,可杜文茵的狠毒自私是被他們的貪慾一點一點寵出來的。」
「那你想要親自復仇嗎?」杜思薇握緊少女的手,在對方詫異抬頭之際回以明媚笑容:「事情走到這一步,你可以親手去了結這一切。」
「你……你……」少女唇瓣翕動,略帶憂鬱的眸中滿是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讓我拿回自己的身子?你不怕我拿回自己的身子後不還你嗎?」
「不還便不還吧!」杜思薇笑容依舊明媚,如春日暖陽,如夏日清風:「杜思薇,我不希望你的人生留有一絲遺憾,你重活一輩子是世間公道贈予你的禮物,我的到來亦是世間公道贈予你的禮物!」
「那……」少女眸中淚光閃動,依舊難以置信:「你不會捨不得江世子嗎?畢竟,若我拿回自己的身子,也就等同於占有了江世子。」
「他能認出我,也不會為難你!」杜思薇展臂抱住少女,輕輕拍撫著她的脊背:「不要想太多,不要有太強的道德感,你現在需要做的,便是親自去為自己找回一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