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酒店的工作人員帶來了兩套絲綢材質的家居服,還有一盞拳頭大小的香薰。
可能怕她不自在,男人並沒有待在套房裡。
聶子知掩上被子,疼痛帶來的疲乏伴隨著香薰柔和的氣味,讓最初的緊張漸漸消散,她迷迷瞪瞪地睡去。
夢境裡氤氳著淺灰色的光,有著冰涼涼的觸感。
男人二十歲左右的模樣,正坐在桌邊的石凳上,翻閱著一本藥典。
他的面目俊朗,有些略帶病態的消瘦,五官的線條還沒有現在這麼冷硬,漆黑的瞳孔不似平日清冷,反帶著幾分焦急。
那本藥典的年頭不短,書頁泛黃,又薄又脆,翻過一頁的聲音如同踩碎一片乾枯的秋葉。
「你好,你在看什麼?」女孩走近他,好奇地俯身,注視封面上的書名。
「爺爺給我的。」男人抬起頭,看見女孩的身影,唇角勾出一抹溫和的笑意。
注意到女孩的動作,男人將書反壓在桌面上,他小心地握住了女孩的手腕。
」等等。」他脫下外套,仔細地折成幾層,鋪在石凳上。
「墊著坐,凳子很涼。」
女孩沒有拒絕,她自然地坐到外套上,很顯然不是第一次了。
「昨天我做了個墊子,明天給你帶過來。」男人溫聲道。
女孩點點頭,似習慣了他這樣照顧,她趴到石桌上,墨藍色的厚外套襯得她的臉和雙手愈發蒼白和消瘦。
男人把左手捂熱,骨節分明的大手撫上女孩小小的額頭。
「今天有沒有頭疼?」
女孩的臉埋在外套的袖子裡,左右搖了搖。
片刻,她抬起頭,灰色的瞳孔淡淡的,她的臉上沒有表情,似乎有些不清醒。
「我是不是見過你?」她問。
「對啊,我們每天都見的。」
男人認真的注視著她,眼中的笑意不減。
「我一點都不記得。」
男人又揉了揉她的腦袋:「沒關係,我記得。」
他重新翻開那本藥典,輕聲問,
「子知,我給你做個香薰好不好?」
女孩沒有回答,她的臉埋在胳膊里,很疲倦的樣子。
男人注意到她今天的精神有些格外不濟,說起話來有些前言不搭後語。
他心中,恐懼和心痛不可遏制的愈演愈烈。
女孩明明在他眼前,但他覺得自己離她好遠好遠。
他的手輕輕放在她的頭上。
「我給子知做個特別好的香薰,子知用了,就再也不會頭疼,再也不會失眠,做噩夢了,好不好?「
女孩沒有回答,她的呼吸漸漸平穩。
男人知道,她肯定又失眠了一整晚。
他起身,小心地抱起女孩,有些瘦弱的雙臂卻十分有力。
將女孩在床上安置好,他握著她的手,沒有鬆開。
猶豫很久,他將那隻蒼白的手捧到唇邊,在手心上落下一個輕柔又克制的吻。
悲傷覆蓋了他的雙眼,男孩眼眶很紅,他顫抖著,
」你不能丟下我,你要和我在一起。」
嘩——
一片大雨洗刷了夢境。
男人焦急地撐著傘,跑向雨中的女孩,他身上穿著談生意時的西裝,還未來得及換下。
他一臉心疼,
」子知,子知,聽話,咱們先回家。」
女孩只是哭著抱住他。
「徐...澤林。我...我要,記住你。」
女孩的聲線斷斷續續,低弱的聲音湮沒在大雨里。
一顆滾燙的水珠,划過男人的臉側,他聲音低啞,
"會的,會的,一定......」
「我也不會忘記你的。」
但很快,戛然而止。
一道空蕩蕩的走廊,盡頭的陽光,帶著骨灰一般的灰塵翻湧。
男人飛一般的奔跑。
病房前的人眼疾手快地攔住他。
「徐少爺,徐少爺,我們先生吩咐了誰都不可以進!」
徐澤林雙眼猩紅:「子知呢?你告訴我,你告訴我308房的病人,你們把她帶去哪裡了?」
攔在病房外的人臉上划過一絲不忍,欲言又止。
男人一把推開面前的人,衝進病房。
刺目的血紅蔓延了整個床鋪,窗外的太陽,如同墓地上空的圓月。
聶子知突然恢復了神智。
她的目光定住了,注視著面前滿目的廢墟。
她的姐姐站在那裡,如同泉水的眼眸靜靜地注視著她,溫柔又堅韌,從來沒有變過。
只是有鮮血湧出,染透了一身簡易的作戰服。
聶子知猛的睜開眼。
她感到一股覆蓋在手心上的溫熱快速撤去,隨即是男人的聲音,
「你醒了。」
聶子知有些茫然的坐起身,隨著她的動作,額頭上一塊涼涼的毛巾掉了下來。
男人輕聲解釋道:「昨晚下半夜你有些低燒,我就沒有叫醒你。」
「啊。」聶子知有些遲鈍的應了一聲,側過頭,清晨淺淺的陽光與酒店簡奢大氣的窗簾擦肩而過。
她不自覺握了握手掌,掌心裡還殘留著沒有揮發的酒精。
「我怕吃藥會讓你再頭疼,就先幫你用酒精擦了擦。」
看到男人眼下的青灰,聶子知咽了咽唾沫,勉強緩過神來,
「不好意思,實在太麻煩您了。」
「不用跟我這麼客氣。」男人笑了.
「剛剛航空公司發信息來,安排的是今天下午的航班,有些耽誤時間,我讓助理安排了一架私人飛機,你要是方便,我們一起回吧。」男人繼續道。
聶子知本不想麻煩男人太多,但是下午的飛機,恐怕就得耽誤任務了。
她只好答應,
「好,太麻煩您了。」
「都說了,不用跟我這麼客氣。」男人溫聲道。
吳特助剛走進套房,聽見家主這幾句溫柔得恨不得掐出水的話,他差點摔出一個滑跪。
他不自然地咳了兩聲:「家主。」
「怎麼了?」徐澤林有些不悅地回頭。
吳特助掛了半臉的黑線,他猶豫著,不知道要不要變個眼色暗示家主。
聶小姐畢竟是個陌生的外人。
還沒等他示意,聶子知已經反應過來。
「徐先生,那我先回房間收拾一下。"
徐澤林的臉色緩和下來,他輕聲道,
」嗯,收拾好了就來找我,我定了早飯。」
吳特助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看女孩的身影消失在套房門口,男人的臉上瞬間覆上一層寒霜。
「Z那邊有消息了?」
吳特助不可察地嘆了一口氣:「咱們的人趕去的十分鐘前,那人就跑了,現在的消息是,跑去A市了。」
「咱們在A市的人已經開始盯著了。」
男人的表情沒有變化。
「B市的任務是哪個組負責?」
「9組。」
「讓他們去領罰。」
吳特助心疼9組的同胞一秒鐘:「是,家主。」
「還有,家主。」吳特助又道。
「晉老先生打算插手,已經派人了,就在今晚,大概是宴會結束以後。」
徐澤林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輕敲。
「那就讓咱們的人先盯著,如果沒有意外就不用動手了。」
「是。」
讓晉老先生名下的朝合動手,就光明磊落多了。
有個拿得上檯面的理由,干起什麼來都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