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大不小的動靜聽起來似乎並不友好。我這人素來膽子不大,是以便不自覺地伸手抓了兩把,正抓到身前少年的衣襟,還不負眾望地哆嗦了兩下。
這時便聽到耳邊傳來一陣似笑非笑的聲音,好像正在諷刺著我,與我耳朵邊兒聽起來,同那不大不小的動靜一樣,也算不上友好。我一瞥眼,就發現正單手環著我腰部的少年,嘴角浸了淺笑,倒是並不緊張。
我好奇道:「你不怕嗎?」
「怕什麼?」少年又笑了笑:「這林子裡妖獸不少,如今你們這麼多人斂了靈力進來,自然引起它們的注意了。不過都是些小角色,你們那邊那個穿著白衣,一派清冷的大神仙,也不會怕這些的。」
「你說什麼?」褚淵似乎聽到了那少年的話,轉過身來,道:「這老林子深處設有結界,怎麼會有妖獸?」
「有就是有嘍。」那少年滿不在乎,跟褚淵說起話來也並不客氣,而是直呼其名,道:「褚淵,你這做了萬萬年的神仙,怎的?都不用你們天界的法器關注一下我這裡的情況嗎?」
「你姐姐有沒有來過?」褚淵繼續問。
「姐姐?」少年搖著頭,嗤笑道:「你何曾見我有過姐姐了?」
這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交鋒,卻不曾考慮過我、懷安和顧九珩膽戰心驚的感覺,仿佛拉家常一般,就差端杯茶水上來,坐下來敘舊了。
「哦!我知道你說的是誰了!」那少年頓了頓,道:「雪寒千燼是吧?可我覺得,這個女人現在在哪裡,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不是嗎?」
「雪千城,我再問你最後一句!」褚淵大概是有些惱了,但面上卻是不怎麼能夠看出來的,平穩了聲線後,道:「雪寒千燼到底有沒有來過?」
「沒有!」那個被褚淵喚作雪千城的少年回答道:「我沒見過她。」
穿紅衣,名字卻起的如此冰天雪地,倒也是勾起了我的興致,暗暗嘟囔了幾聲。沒想到,這個雪千城是個耳朵特別好使的傢伙,一字不差的將我的話盡數聽了去,一邊笑,一邊問道:「你對我感興趣了?」
我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能歪過頭,不再搭理人。雪千城似乎也不想自討沒趣,鬆了抱著我的手臂,道:「去你朋友那邊,跑快些。」
這句話倒是讓我有些懵了,落地站定後,仰頭打量了雪千城一番,一步三回頭的往師父那邊走去,懷安和顧九珩便立刻圍了上來,詢問我有沒有受到傷害,我搖了搖頭,道:「沒有,我覺得他不太想傷害我。」
「胡鬧!」師父一陣吹鬍子瞪眼,道:「你知道他是誰嗎?前任妖王之子!蚩尤炁力的載體!他若是想動你,你現在便是一把齏粉了!」
師父一通訓斥,面上雖然極為不快,但字字句句倒也是擔心著我的安危。倒是顧九珩一聽這話中的玄機,才立刻拉上我的手腕,道:「那咱們先帶搖箏走,她這個修為呆在這裡太危險了!」
如今這樣的境況,是個人便能看出來,雪千城身上的封印已經有了崩壞的前兆,而這種在上古時代遺留下的秘法之中,封印蚩尤炁力的方法除了玄女後裔,更是沒幾個人知道。一旦封印崩壞,雪千城體內的蚩尤炁力一定會大肆作亂,造的三界生靈塗炭。
九師兄在這種時候,第一時間還能夠考慮到我的安危,實在令我感動不已。倒是另一邊的褚淵,不疾不徐,走到雪千城的跟前後,抬手敷在雪千城的雙目上,閉上眼睛後輕輕念咒。
過了半晌,褚淵收掉動作,道:「看樣子你剛剛甦醒不久,雪寒千燼來過了,並且加固了你體內的封印,我倒是十分多慮了。」
加固了封印?
我豎起耳朵仔細聽了一會兒,多多少少將意思聽了個大概,便轉頭問道:「師父,這雪寒千燼不是妖族公主嗎?她可以加固封印,難道她也是玄女後裔?」
「你怎麼管的這麼多!」顧九珩瞬間接過我的話頭,一邊拉扯,一邊道:「趕緊跟我走!」
「神尊。」師父趁著顧九珩拉著我的空檔,遠遠地給褚淵行了禮,問道:「如今您想確定的事情似乎已經有了結果,我這幾個徒弟修為實在不到家,可否讓他們先行一步?」
「不行。」褚淵搖頭,指著我,繼續道:「她留下。」
「褚淵!」雪千城倒是搶在所有人之前開了口,反駁道:「你留下她做什麼!」
褚淵微微抬眼,直視著雪千城的眼睛,道:「為你解除封印。」
褚淵的這六個字說得擲地有聲,雖然聲音不大,但大概是至高無上的神尊做得久了,語氣里的凌厲是不容他人質疑與反駁的。顧九珩默默撒了拽著我的手,眼神里一副看向將死之人的表情,愣是將我看得寒從心中起,不自覺的又是一個哆嗦。
「搖箏,過來。」褚淵繼續道:「你是否能看見雪千城身上,插著一支飛羽箭?」
經褚淵如此一言,我才想起,雪千城雖然被枯樹上的藤蔓捆綁,但這些藤蔓並沒有封印之力的流轉,相反倒是他的胸口插了一支羽箭,散著藍瑩瑩的靈力的光芒,這大概就是褚淵口中的飛羽箭吧。
我點點頭,繼續道:「可這支箭與我的有些不同。」
「何處不同?」
聽到褚淵再問,我便老實回答:「雪千城胸口上插著的確為飛羽箭不錯,但我百年前所得,並沒有這支箭最後面的鳳羽流蘇,所以我怕……」
「無事。」褚淵抬手喚我過去,道:「你只需把那支箭拔出來即可。」
「神尊,這萬萬不可!」
師父將我一把拉到身後,道:「您曉得這三界安穩來之不易,何苦將這妖物再次放出?」
「他不是妖物了。」褚淵搖頭,然後解釋道:「雪寒千燼封印了他的妖族血脈,如今,他只是個稍微厲害些的普通人了。」
師父面色一驚,繼續問道:「那蚩尤炁力……」
「已經消散了。」褚淵道:「玄女後裔種下的封印已經開始削弱,帶走了大部分的蚩尤炁力,再加上他沉睡千年,剩餘的蚩尤炁力察覺出載體的異樣,便棄了這幅軀殼,自行離去了。」
師父沉默了一會兒,接著問道:「多少把握?」
「十分。」褚淵點頭,肯定道。
「我體內的炁力消散了?」雪千城使勁兒擺了擺自己能夠動彈的那隻手臂,問道:「褚淵,你可是說真的?」
褚淵再點頭。
「那魅玄……」雪千城伸了伸脖子,想要從藤蔓中掙脫出來,但胸口插著的那支飛羽箭晃了晃,依舊結實的沒有動彈,雪千城只能探著頭,有些焦急的問道:「魅玄怎麼樣了?」
「魅玄?」褚淵眼神看向我,卻對雪千城回答道:「你不是已經見到了嗎?」
只這一句,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的便朝我射了過來,愣是將我看得老臉一紅。萬萬沒想到,褚淵不僅沒有騙我,而且還真的給我找了一個前世今生的情緣在此處。
這我就實在心慌了。
我仔細想了想,魅玄這個名字,我應當是聽旁的人說過的,一番搜腸刮肚、絞盡腦汁之後,還虧的懷安悄悄在我耳邊提醒,我這才想起來,這個魅玄便是上一任封印了蚩尤炁力之後,魂飛魄散的玄女後裔。
我當下便是一陣頭暈目眩。
聽聽褚淵話里的意思,十有八九我便是魅玄的轉世,所以褚淵才會氣定神閒的告訴雪千城,他已經見到了魅玄。
我似是一口老血埋在胸口,輕撫幾下後,戰戰兢兢的從師父的身後探出腦袋,問道:「神……神尊,我是玄女後裔嗎?」
「是。」褚淵依然氣定神閒。
想來褚淵的氣定神閒是挺有道理的,畢竟他完全是個局外人。而我就不一樣了,我可是這裡面當仁不讓的主角,早晚去送死的、去魂飛魄散的可都是我!
我倒吸一口涼氣,繼續道:「我能不能……不是?」
如此一問,我便也知道實在不符合崑崙神女、玄女後裔如此大氣的身份,可我實在怕得要命,胡話自然就是一通亂說,顧九珩趕忙從我背後戳了戳,道:「搖箏啊,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命數。我若早些知道,上次去凡塵之時,我便不給你買一頂那麼丑的羽帽了。」
顧九珩這番話說得十分情真意切,可我如今哪裡還能顧得上這些,滿腦子全部都是師父講學時,玄女後裔如何大義凜然,毅然赴死的。我想了想將來的某一天,我若是被逼無奈,需要魂飛魄散去施展封印,那十有八九可能是被人綁了,硬架上去的,那估摸著就要丟人了,甚至還要丟一丟西崑侖玉虛宮的臉面。
我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想來並不十分好看,哭喪著臉轉頭就揪起了師父的鬍子,哭腔道:「師父啊,徒兒不知道還能活多少時日,你這鬍子便就讓我揪一揪,權當給徒兒逗個樂了!」
「你不用死。」褚淵大概是看不下去了,伸手將我提溜到雪千城的跟前,同我並排站著,道:「魅玄就是你,你就是魅玄。千年前,魅玄……也就是你,尋來了法子,護著雪千城,散掉了體內的蚩尤炁力,你們都沒死。」
「真的嗎?」我驚訝,道:「什麼法子?」
褚淵這時卻停頓了一下,撇過頭,道:「我也……不甚清楚……」
嘖……
我看著褚淵迴避的目光,心想如此還不是要去死一死了?心下便是一片冰涼,頓時三魂七魄便離了竅,登時兩眼一閉,任由自己昏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