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昨日聖人,當今賊寇
黃昏時刻。
大雪連綿。
一輛輛馬車從城門駛入金陵。
甚至不用仔細去看,諸多老百姓們都對那些個車輦無比熟悉。
瞧,那金灰色的雙騎並駕,是州牧大人的座駕!
還有,那漆黑的四輪重騎,監地司命的座駕!
那些個黑白相間的單騎雙輪廂車,是六大司命的座駕!
……
一輛輛載著金陵各方大佬的馬車,從城外駛入。
讓一眾百姓議論紛紛。
可他們這會兒也沒想到。
真正震撼的,還在後邊兒。
——那馬車與一眾吏目和官兵之後,是一輛輛板車,板車上白布裹屍,在風雪裡駛入金陵城。
一車,兩車,三車……載著屍體的板車一輛接著一輛,如魚貫而入,絡繹不絕。
有閒得無聊的數了數。
竟足足有上千具屍首,從城外運進來!
大伙兒驚了!
頭皮發麻!
不曉得究竟發生了啥。
上千屍首?
除了打仗,他們想不到別的可能。
但往城外一往,山河平靜,烽煙不見,這也不像是打了仗的樣子啊!
正當大伙兒疑惑之時,一些個最多的吏目談論之間,被旁人聽聞了去。
「真慘啊!無憂山厚土觀……那是多大的一個道觀啊!竟一夜之間,被滅了門!」
這消息一抖出來,整個金陵都為止震動!
無憂山厚土觀,被滅門了?
金陵道觀,如點點繁星,但其中排得上號的,大伙兒耳熟能詳的,不過雙手之數!
這厚土觀,就是其中之一。
厚土觀,大多修行土系經典,擅使厚土之力,親和於茫茫大地。
其中煉炁士,大多極擅防禦,在整個金陵的煉炁圈子,也是赫赫有名。
而同樣因為如此,厚土觀煉炁士們與大地親和,所以與其他道觀相比,他們並非完全封閉,還經營著一些生意。
比如,金陵附近稀土礦的開採,加工,還有售賣。
甚至官府有時候需要稀土礦時,都會找到厚土觀進行購買。
而那稀土礦,更是了不得。
且說無論是陣法,法器,符籙……這些煉炁士耳熟能詳的玩意兒,刻畫陣紋都需要稀土這種資源。
所以厚土觀方才能藉此擠進金陵諸多道觀的前十之列。
那厚土觀主,更是神薹境的大能煉炁士!
哪怕對於金陵官府來說,也是一座不容小覷的龐然大物!
但今兒,這無比龐大的厚土觀,沒了?
一時間,知曉這個消息的,都感覺像是做夢一樣。
——包括州牧等站在金陵權力最頂端的一撮人兒。
一個時辰後,州治府里,一位位金陵大佬,面色嚴肅。
從上至下,依次是州牧大人,監地司命,稽查司命,合德院長,以及其餘六司司命。
至於監地司命楊羸,更是面沉如水。
——厚土觀被滅門的事兒,就是他第一個發現的。
誠然,當初知曉厚土觀大木真人唆使裘貞與胡田二人殺害鄭家滿門的時候。
楊羸怒髮衝冠,甚至做好了「倘若厚土觀不交人,那厚土觀也沒必要存在」了的準備。
但無論最後結果如何,都應該,也必須要由他或由官府來處置厚土觀才是。
畢竟再怎麼說,厚土觀也是朝廷承認的道觀之一,那上山門徒,更是大夏百姓。
哪怕是掉腦袋得死罪,也應當是由朝廷來砍。
而不是什麼隱藏在黑暗裡的阿貓阿狗!
況且這數千弟子裡,大多數對大木真人的事兒都一無所知,壓根兒就是無辜。
現在被滅了門。
金陵官府能忍的?
所以最後在一番漫長的討論之下,金陵官府諸多大佬一致認為——暗中有一個至少是神薹境的存在或者團體覆滅了厚土觀,並搶走了所有稀土資源。
同時針對這個存在或團體,金陵城發布一級通緝令,五方城池進入「城禁」狀態,崗哨加倍,全力盤查。
一旦發現其兇手,殺無赦!
於是,厚土觀一沒。
整個金陵,風聲鶴唳。
八司齊動,遍地都是官家的人穿街過巷。
這般高壓之下,那屠了厚土觀滿門的兇手沒找到,不少小偷小摸的蟊賊倒是抓了不少。
與此同時。
余琛自不曉得這些變故。
州牧等人回來的時候,他已經在萬家陵上光顧著瞪圓眼睛去了。
他人麻了。
真的麻了。
原本以為吧,萬晟樓說的關於他們掌握的文聖老頭兒的消息,只是一些細枝末節什麼的。
余琛也沒抱太大希望,能從情報里搞到什麼重磅消息。
——畢竟關於文聖的死,倘若萬晟樓都知曉了,官府肯定也知曉了。
但最近這段時日,除了那日文聖出殯以外,官府對這事兒並沒有任何動作。
這可是文聖啊!
大夏三聖之一!
金字塔頂端的人物!
一句話就足以讓大夏震盪的偉大存在!
雖無官品,但地位相比起皇帝身旁的宰相,也分毫不差!
更不用書天下讀書人,都將文聖李寰視為畢生信仰!
所以官府既然沒動作,余琛只能認為他們啥線索都沒查到。
可在看了萬晟樓給的情報以後,他才發現。
——完全他娘的就不是這麼回事兒!
首先啊,萬晟樓的情報里說了。
這些情報都是朝廷高層已經心照不宣的秘密,並非什麼絕密情報。
然後,叮囑余琛,得了消息,莫要散播出去。
否則倒霉的是他自個兒。
這幾句話,看得余琛一愣一愣的。
繼續往下翻。
看著看著,人傻了。
首先吧,文聖的確是被人殺害了。
而動手的人,也不是什麼查不到。
或者說,壓根兒不用查。
——就那金陵州牧大人,州府的一把手,吳庸。
文聖的腦袋,也的確是被劍斬下來的,用的就是金陵官府的鎮城之劍。
而文聖的死,卻不是因為什麼暗殺陰謀,而是……聖旨。
年前,也就是余琛他們進城的前一天。
一道萬里加急的聖旨,從京城傳到金陵。
金陵州牧吳庸,下跪接旨。
聖旨有言,前書山之主、稷下書院院長、大夏三聖之文聖為一己之私,盜取大夏秘寶,逃至金陵,拒不悔改,是為亂臣賊子,特令金陵州牧吳雍以叛國之罪斬其頭顱,奪回密寶。
接旨那刻,金陵州牧人都傻了。
那傳旨的公公喊了好幾聲,方才喊醒。
可一邊是萬人敬仰的文聖,一邊是不可違抗的聖旨。
他能咋辦?
終於在那個晚上,喝了酒,提上劍,走進了文聖的房裡。
沒有反抗,沒有廝殺,甚至沒有任何動靜。
一劍斬下,人頭落地。
一代文聖,就此身死。
聽說最後州牧吳庸是哭著走出來的。
這些,就是文聖之死的真相。
——並非被奸人所害,也並非被惡徒暗殺,而是死於那遠在京城的無上聖意。
至於那聖旨中說的秘寶究竟是什麼,州牧又是否從文聖手中取到了。
萬晟樓就不得而知了。
但可以確定的是,坊間流傳的「文聖之死」,來龍去脈就是這麼回事兒。
同樣,因為忌憚文聖的影響力,貿然宣布其為「叛賊」的話,恐怕引起整個大夏震盪。
特別是那些個腦子一根筋兒的讀書人,甚至有可能直接以文亂法都說不一定。
所以官府才特意隱瞞了這事兒。
楊清風與趙如松等人身份太低,都不知曉,還以為文聖當真是被奸人所害。
而朝廷對於這樣一位聖人的死,之所以到現在都沒得什麼動靜,也不是因為他們沒查到兇手,而是因為朝廷……就是兇手。
看完那萬晟樓的情報以後,余琛往床上一坐,只感覺腦子亂得出奇。
堂堂文聖,大夏三聖之一,轉眼就成了亂臣賊子?
這換誰來不迷糊啊?
你別說余琛,就文聖老頭兒本人,都瞪圓了雙眼,驚掉了下巴。
「老頭兒,這到底咋回事兒啊?」余琛轉過頭,看向老人。
後者沉默了好一會兒,脫口而出,還是那兩個字兒。
「忘了。」
余琛:「……」
扔下情報,他開始準備飯菜。
算了。
事已至此,先吃飯吧。
劈柴,淘米,燒火……
文聖老頭兒看著忙忙碌碌的余琛,湊過來,問他:「倘若老夫是真如這情報上所說是個亂臣賊子,你就沒有一點兒反應嗎?」
余琛在灶台上忙活,頭也不回:「那我該咋辦——拉著你去見官?但這官府也看不見伱啊。」
「老夫是說——你這般與老夫廝混在一起,不怕也被當成了亂臣賊子?」文聖聲音平靜。
「我又不是幫朝廷做事兒的。」
余琛一邊將將柴火塞進灶里,一邊搖頭:「老頭兒,你搞清楚,你是死人,我是幫死人辦事兒的。等找到你真正的遺願,我會判斷這事兒到底要不要去做。倘若真正的你真的最該萬死,到時我會親手送你走——但絕不是現在。」
文聖眼睛一眯:「倘若老夫的遺願,有違朝廷,有違律法呢?」
「那跟咱有什麼關係?」
啪啦一聲,余琛摩擦著打火石。
「咱判斷一個死人的遺願是否值得做幫他完成的標準有很多,比如公序良俗啊,天理人倫啊,甚至咱當時的心情……」
嘩!
兩枚打火石摩擦碰撞,火星四射,落在那柴火上,噼里啪啦燃起火焰來。
熊熊燃燒。
年輕的守陵人終於轉過頭來,看著文聖的鬼魂,緩緩搖頭,
「但這裡邊兒,絕不包括律法,朝廷,聖旨,皇帝。」
他的眼神,平靜清澈。
他的背後,野火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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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