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大夢一場,已死之人
反正嘛,厲嘉南父子的死,在整個金陵都炸開了鍋。
甚至包括城外的神武王府,都受了影響。
唯有一處,萬家陵上,燈火通明。
「爽快!」
「太爽快了!」
姬丘將一杯烈酒一飲而盡,大聲笑道!
「你瞧見他們那個時候的眼神了嗎?那雜碎曆命還有他那混蛋地爹,簡直就像是戲裡的丑角兒一樣!」
「太過癮了!」
姬丘看著對桌的余琛,眉飛色舞!
「這樣一來!咱那弟兄,也終於可以瞑目了!」
「對了,看墳的,多謝你了!」
「要是沒你,咱一輩子怕是也弄不死那禽獸父子!」
「要說還得是你有本事兒!」
「你是這個!」
姬丘豎起一根大拇指!
余琛笑了笑,看著大仇得報的姬丘,將杯中之物一飲而盡。
——先前殺那厲嘉南父子的時候,他是帶上了姬丘的。
當時他就在旁邊,目睹了一切。
所以才有了今兒晚上這番對話。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姬丘的目光,變得迷離起來,說著醉話。
「要說你這傢伙啊……真是讓人驚喜……咱當初還想著保護你呢……沒想到這才多久過去……你就變得比咱強緩千千萬萬倍了……」
「果然是虎父無犬子……余大哥的兒,厲害!當真厲害!他在九泉之下,也得以瞑目了!」
拍著余琛的肩膀,他一臉欣慰。
更像是看著自個兒成材的兒子那樣。
而後又嘀嘀咕咕了一大堆,最終腦袋一歪,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余琛站起來,收拾了碗筷,打掃了地上的殘羹剩酒,也睡下了。
翌日清晨,霞光萬丈。
姬丘暈暈乎乎從床上爬起來,發現余琛已經在熬粥了。
一大早得,他收拾行囊,樂呵呵地拍了拍余琛肩膀,「看墳的,事兒完了,咱走了哈!要不然在金陵待太久,縣太爺又要念叨了!」
余琛指了指鍋里熱氣騰騰的粥,讓他吃點兒早飯再走。
姬丘也不客氣,盛上來咕嚕咕嚕喝了兩大碗,提起行囊就要走。
但這剛一出門兒吧。
啪嘰一聲,摔在地上。
起不來。
那一刻,他愣了。
抬起頭來。
就看見身後余琛,投來的那莫名的目光。
那種眼神,並不常見,但也並不陌生。
每一次,姬丘給他大哥余鐵生燒紙的時候,都會露出相同的目光。
——懷念,哀傷,不忍。
余琛一靠近,姬丘才從地上爬起來,「看墳的你別這樣望著咱,咱瘮得慌。」
說罷,他擺了擺手,「回渭水了,下次有空再來看你。」
可剛離開余琛沒兩步。
又是啪嘰一聲,摔在地上。
他人懵了。
雖說最近吧,那望氣司首死了,他練功也不那麼勤了。
但……也不至於平地摔兩次吧?
「老姬。」
余琛長長嘆了口氣,在門坎上坐下來,「你確實該回了,但……不是渭水。」
他手一抬,度人經出現,展開。
陰曹地府,黃泉滾滾,迷霧萬千。
姬丘愣了,「啥……啥意思?」
「你還沒明白嗎?」
余琛的聲音帶著遺憾,搖頭道:「死者魂魄,倘若離我太遠,便會磨滅於天地。所以這些天,無論我去哪兒,都一定會帶上你。」
他抬起頭,盯著姬丘,開口道:「——老姬啊,你已經……死了。」
那一刻,好似平地驚雷!
姬丘整個人只感覺天旋地轉!
愣在當場,反應不過來。
見他這幅模樣,余琛露出痛心之色。
但卻無可奈何。
——生死一事,哪怕是他,亦無法逆轉。
姬丘,確確實實,已經死去了。
在那個風雪交加的夜晚,在那大通武館內,和他的弟兄一起死在了曆命的手裡。
從一開始,姬丘來找余琛的時候,他第一眼就看出來了。
——那會兒的姬丘,就已不是活人,只是孤魂野鬼。
當初收屍人搬上來的屍首,也不是兩具,而是三具。
望著一臉難以置信的姬丘,余琛只剩嘆息。
「老姬啊,你口口聲聲說那厲命殺了大通武館的館主和夫人,但你想一想,倘若你當時在場的時候,你會任由他屠殺你的弟兄和嫂子嗎?」
「你想一想,為何出了這檔子事兒,你第一個想到的不是報官,而是來找到了我?」
「你再想一想,我去殺厲命父子的時候,明明你就在旁邊,他們為何又視而不見?」
「……」
一樁樁一件件怪異的事兒,被姬丘忽略的事兒,在余琛的刻意提及下。
終於顯露。
對!他姬丘,主打的就是一個義字兒!倘若他在場,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弟兄和嫂子被惡人活活打死而不拼命?只能因為一個原因,他當時的確拼命了,然後被一同打死了。
而倘若他活著,命案發生後,他又不曉得厲命身份,為何不去報官而是來找余琛?因為那個時候的他已經是鬼魂一條,神智並不完整,又留下遺願,所以被度人經所吸引,上了萬家陵來。
還有他和余琛一起去找厲家父子復仇,他明明就站在旁邊兒,但人家卻就是看不到他,因為……人鬼殊途!
從遇見余琛的那一刻起,姬丘就已經不是人,是鬼!
轟!
好似天雷震響!
姬丘腦子裡炸開!
那些被他刻意遺忘和忽略了的記憶,好似潮水一般翻湧而來!
怔怔良久以後,他目露明悟之色。
「咱……已經死了?」
那天晚上,他應大通武館館主之約,前往一聚,吃了很多肉,喝了很多酒。
後來不速惡客登門,厲命非要比武,但又輸給大通武館館主,惱羞成怒之下使用他爹給防身的法器攻來!
館主危急,夫人與姬丘一同阻攔!
最後雙雙殞命!
那一晚,他們仨兒,連同那館主夫人肚裡的孩子,都死了!
這,才是真相!
「真如那……大夢一場!」
將一切都明悟過來以後,姬丘做回守陵屋子的門坎兒上,苦笑開口。
余琛坐在門內,他坐在門外。
淺淺的門坎,就像是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
翌日故人,今再相見,已是生死相隔,人鬼殊途。
「怪不得哩,咱總感覺這幾天昏昏沉沉的……」姬丘哈了一聲,問余琛:「看墳的,還有酒嗎?」
余琛點頭,取出酒罈。
姬丘咕嚕咕嚕一口灌下。
但這會兒,當局者不再迷,他也喝不醉了。
——鬼魂,本就不會醉。
「這死了可真他娘的煩,酒都喝不成了。」
姬丘嘆了口氣,站起身來,拍了拍余琛肩膀,灑脫一笑,大大咧咧道:「罷了罷了,不管怎樣,咱也能安息了去。還是得謝謝你哩看墳的,幫咱報了仇,也幫咱的弟兄報了仇。」
然後,仿佛遵循著本能那樣,朝沉浮在虛無中的度人經走去。
頭也不回,揮了揮手。
「看墳的,別了,咱這一輩子,也沒什麼遺憾了,有機會下輩子見!記得請咱喝酒!」
在最後踏進度人經中陰曹地府的那一刻,他似乎聽見余琛在說話。
「——再見。」
來到黃泉河畔。
姬丘望著滾滾黃泉,嘖嘖稱奇,「想不到這傳聞中的黃泉竟當真存在哩,真是長見識了!」
沒一會兒,一艘小舟從黃泉上緩緩駛來,說來也怪,明明大浪滔天,但那一葉扁舟卻穩如泰山。
船,進了。
一個只有姬丘腰腹高的小姑娘拎著船槳,走下來,站在姬丘身旁。
那意思姬丘明白,讓他上船去,忘卻紅塵,了卻前身。
但他卻盯著這粉雕玉砌又冷若冰山的小丫頭,咧嘴一笑:「小姑娘真俊哩!不知婚否?對了,咱有個後輩厲害得很……哦,忘了,你倆人鬼殊途……」
接受了自個兒已經死了這個事實以後,姬丘又恢復了那一副叨叨碎嘴。
擱那兒嘀咕得那表情從來沒一點兒變化的擺渡小姑娘都是眉頭皺起。
直到小丫頭將船槳舉起以後,姬丘終於閉嘴,乖乖上了船,搖搖晃晃度黃泉。
船上,還在那兒不停嘀咕。
「對了,你們這陰曹地府日子好過嗎?」
「小丫頭,你多大了啊……哦抱歉,不該問女孩子年紀……」
「話說你當真是女孩子嗎?鬼魂也分男女嗎?」
「這船怎麼不會被浪打翻啊……」
「你們會拉屎嗎?」
「……」
當然,擺渡小姑娘沒回應他。
只是那捏著船槳的手,用力過度,指節發白。
在將姬丘度過黃泉以後,姬丘踏上岸,望著巍峨的判官殿,嘖嘖讚嘆兩聲。
然後轉過頭,招了招手,想跟那擺渡小姑娘告別,卻發現對方早已經一溜煙兒跑了。
撓了撓頭,姬丘望那判官殿走。
兩名陰差頓時靠上來,在他旁邊,一左一右。
姬丘剛想跟他們講點兒什麼,就見這倆從掏出什麼泥丸大小的東西,把耳朵塞上了。
姬丘聳了聳肩,沒了興致,一路跟著進了那巍峨的判官大殿。
一踏進門。
「判官殿?審判鬼魂?」
他見殿宇上牌匾,喃喃自語。
偌大的判官殿裡。
兩旁是凶神惡煞的鬼差,四周是森羅的地獄入口,牆壁和樑柱上刻畫著殘酷的地獄刑法。
而那正殿上,書案之後,是一道瘦削的身影。
想必,就是那所謂的判官了。
這會兒,姬丘也完全灑脫了,大笑一聲,「判官大人,咱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渭水姬丘,來了!」
只看那人影,轉過頭來。
一張熟悉的臉,映入眼帘。
那一刻,都已經接受了死亡的姬丘,自認為已經不會被任何事兒嚇到了。
但他也不得不承認,這一刻他真嚇到了。
「——余琛?!」
他娘的!
他最後說的「再見」,是這個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