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6章 樸實無華
劉路孤跑了。
這廝嗅覺是真的靈敏。劉閏中帶著落雁軍抵達武威後,與金正密議,召劉路孤來姑臧議事,劉再三推託,不至。
事情到了這步,其實有點明牌了。
他和王豐起了矛盾,甚至還小做了一場,關係破裂。
金正召他入武威議事,他不敢來是正常的。
事實上,劉路孤壓根不聽號令,直接帶人跑了。
落雁軍、驍騎衛、上黨羯騎乃至部分涼州降兵分至各方,圍追堵截,王豐更是帶著烏桓人死咬著不放,前後數戰,殺劉部兩千餘人。
目前各部已齊集西海郡,在居延澤一帶牧馬,隨時準備追至陰山。
而在平城方向,自然也會有動作。
六月二十一日,涼城郡的山頂宮殿內,王氏伸了個懶腰,然後站在巨大的銅鏡前,靜靜看著。
幾個月沒見到邵勛了,他卻還在幫自己的忙。
有時候想想,跟了他也不錯,雖然他一直在步步加強對她的控制。
王氏看著鏡中人,輕笑一聲。
「太夫人。」殿室外面響起了輕聲呼喚。
王氏輕嗯一聲,離開了銅鏡。
中常侍宣懷走了進來,低著頭,詢問道:「可盥洗更衣了麼?」
「可以。」王氏點了點頭。
宣懷同樣是那個男人送來的,原本劉漢的中常侍,其女宣氏乃劉聰中皇后。
王氏無法拒絕,更不敢拒絕,雖然她明知宣懷負有監視她的職責。
宮人們走了過來,捧著各色服飾,宣懷則到外間準備車。
紫色深衣、寬大外袍一一穿上身。
鑲嵌著金玉的束帶緊緊束住盈盈一握的腰肢,顯得上身是那樣地堅實、高聳兩條褲褶依次套上,緊緊裹住結實、豐滿、修長的大腿,配上長筒皮靴,頗有點草原女兒英姿諷爽的味道了。
最後一頂華麗的蓮花冠,雍容、典雅、莊嚴,象徵著她至高無上的身份和權勢。
王氏低頭看了看。
威嚴華貴的禮服之下,緊緊包裹著草原上最尊貴的女性肉體。
肉體的秘巢中本應誕生血脈最純正的草原雄主,而今卻一次又一次被粗暴地與入,反覆玷污,孕育來自中原的孽種。
但她似乎已漸漸習慣這種違背傳統的禁忌快感了。
四名女侍吏穿著鮮卑風格的交領上衣,下著及地長裙,頭戴籠冠,在下巴處用彩色絲絛繫著。
當王氏出門時,四人緊緊跟上。
一人拿著符寶印信,一人手執文冊,還有兩人捧著王夫人的外袍長擺。
她們都是王氏精挑細選的女官,上傳下達,執行她的意志。
代公拓拔什翼鍵正在外面等著。
甫一見面,便眼晴微紅地看著王夫人,質疑道:「阿娘,為何要拿辦劉路孤王氏沒有答話,只牽住了他的手。
已經九歲的什翼犍憤然甩開。
王氏扭頭看向兒子,目光嚴厲。
什翼犍與她對視了一會,最終低下了頭。
王氏再度牽起他的手,來到涼城宮前的廣場上。
凜冽山風之中,群臣拜伏於地。
王氏停下了腳步。
「卿等也是來勸的?」她問道。
眾皆默然。
良久之後,長孫睿說道:「可敦,昔年幸廣寧時,鎮東大將軍(劉路孤)也算有功。若無他,可能早就為祁氏母子所敗,難以等待晉國大軍來援。這次他只是一時糊塗,並無反意,臣請寬宥。」
「你們呢?」王氏看向其他人,問道。
長孫睿身後跟著一群中下級官員,聞聽此言,紛紛說道:「臣請寬宥鎮東大將軍。」
王氏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代公復國已經四年了。」只聽她說道:「四年中,克盛樂、下朔方、降庫結沙諸部,遂全有陰山,復經營卑移山,四方百姓不下六十萬。國勢如此蒸蒸日上,你們竟然只顧念著劉路孤,到底有沒有良心?」
「若無我四處奔走,這個國家四年前就沒了,你們亦不知成了哪裡的孤魂野鬼。平日裡發發牢騷就算了,我只當一個笑話。可在這種大事上,你們竟還如此不知好歹,那就是喪良心了。」
說話間,乘來了。
這是大梁開國後賜下,代公及太夫人王氏各一套,連同諸般儀仗,一併送至平城。
王氏不再多話,牽著什翼犍的手登上台階,坐進乘攀之中。
,輓車也,一般是指帝後、公卿乘坐的人力便車,即以人來輓車。
王氏母子上車後,諸般儀衛一一上前。
一時間,傘蓋、羽葆、旗幡如林,團團護衛著乘,氣派非凡。
別的不說,如今的代國比起拓跋猗盧那會是正規多了。
當年猗盧的御可沒這麼多儀仗,先後依附晉國、梁國之後,代國制度正規化的建設持續推進,公室威嚴與日俱增,如今儼然是一個胡漢雜得十分明顯的草原盛國。
譬如這羽葆,便是飾有華蟲圖案的圓蓋,以及雕羽裝飾的旗幢,莊重華麗,
威風凜凜。
涼城國中尉羊權策馬而至,見得代公和王氏後,下馬拜倒,問詢一番後,揮了揮手。
深沉的角聲響了起來。
五百騎當先而出,都是十七八歲的少年,意氣昂揚。
另有五百騎分列乘攀左右,仔細護衛著。
最後是兩千步卒,其中約一半人身披鐵鎧,器械精良,威武不凡。
這些都是涼城國兵,總計三千步騎,年齡在十五到十八歲之間,已由涼城國中尉羊權精心訓練了兩三年。
本事麼只能靠說馬馬虎虎,不差。
王夫人捨得下血本。
平城、盛樂兩地打制的鐵鎧、皮甲、槍、步騎弓中有相當一部分流入了涼城國。
先前出發的五百騎雖然沒有馬甲,但人手一套鐵鎧、一根馬、一柄馬刀,
騎弓、步弓各一,完全是當做心腹武力來供給的。
兩千步卒中有一千鐵鎧武士,另外千人也有皮甲,甚至讓平城的親軍侍衛都極為眼紅一一代國生產各色器械的效率本就不高,還優先配給涼城國,讓別人怎麼活?
但沒辦法,梁帝邵勛的威勢實在驚人。諸部聯合起來也未必打得過,還不如暫時蟄伏,等待時機。
只要什翼犍長大親政,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什翼犍!」王氏看了下兒子,警告道。
什翼鍵收回了與群臣對視的目光,悶悶不樂地看著前方。
山道彎彎曲曲,大隊人馬走得很慢,
金雕在天空盤旋著。
朔風將傘蓋吹得呼呼作響。
陽光照在乘上,王氏身上的金玉閃閃發光,華貴無比。
嘗到了權力的滋味後,她對此愈發迷戀了。所以,即便是兒子,她也不會給好臉色。
「時候差不多了。」王氏突然說道。
什翼犍愣了一下。
「東木根山那邊應該已經動手了。」王氏又道:「平城的劉路孤家眷,應該也被抓了。」
什翼犍悚然一驚。
「不要多想。」王氏輕輕拍了拍兒子的手,道:「再過些時日,獨孤部的丁口就會出現在雲中、馬邑二郡,成為你的編戶,你該高興才對。」
什翼犍微微有些顫抖。
「他們什麼都不會說的,死的人不會胡亂攀咬,而活下來的人什麼都不知道什翼犍沮喪地低下了頭。
不知道為何,他想起賀的母親祁氏。
那個女人更加兇殘,一下子殺了五十多部落首領,幾乎把整個國家搞亂掉。
母親現在——
「劉路孤跑去陰山北邊了,與劉虎合流,他不會回來了。」王氏雙手撫於腹前,坐姿極其端莊,但說的話卻讓人心驚肉跳:「再過幾年,大梁天子會為你尋一門好親事,乃中原士人之女。為娘做到這個地步,對得起你了。」
拓拔什翼鍵有點想哭,似乎即便成年以後,母親也不會放權。
她肯定不會!
漢地有天家無父子的說法,草原又如何能母慈子孝呢?
而就在王氏、什翼犍母子交談的時候,東木根山以西的草原上,一支規模龐大的車隊正在北行。
他們的人數非常龐大,綿延二十餘里,人數超過了兩萬五千。
正常來說,這些人裡面至少有七八千成年(十四歲以上)丁壯,而今卻只有三千。
他們面色驚慌,顯然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遠方的地平線上,烏桓輕騎的身影若隱若現。
甚至就連鮮卑都有不少,主要來自普部、達奚部,以及四年前投降而今非常忠勇的一一或許是故作忠勇一一拾賁部、烏洛蘭部騎兵。
他們的出現,讓正在遷徙中的獨孤部牧民更為驚慌,幾乎有四散而逃的架勢或許,他們的結局已經註定了。
無獨有偶。
代國南都平城諸門緊閉,城內各條街道上響起了整齊的腳步聲,隨後便是猛烈的喊殺聲。
親軍侍衛一部被堵在軍營內,離武庫只有一步之遙,卻始終沖不過去。
對付他們的同樣是親軍侍衛,密集的箭矢自他們手中射出,將曾經的同袍盡數屠戮於軍營之內。
一間間公卿府邸的大門被撞開,男人的喝罵聲、女人的哭喊聲此起彼伏,濃郁的血腥氣飄蕩了很遠,直令人作嘔。
城外的幾座莊園也遭到了圍攻。
輔相衛雄、左將軍莫含帶著大群漢兵,將劉路孤家的莊園抄掠一空。
留守的高柳鎮兵也出動了,聯合自新興、雁門北上的四個龍驟府府兵,在平城周邊彈壓,維持秩序。
草原政爭,一點不複雜,就是這麼樸實無華。
動手之前,都知道可能會產生極大的負面影響,甚至離散人心,但就是忍不住動手。
只能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草原的地理環境造就了他們這種直來直去的傳統。
令人驚訝的是,平城東市居然還照常營業,一點沒受血腥殺戮造成的影響。
從遠方俘獲而回的數千雜胡人丁,此刻正像貨物一樣以車作為計量單位,一車車被母丘氏、羊氏的商隊買走,輸往洛陽、汴梁。
這是此次戰爭的紅利之一:俘虜。
或許也正是這種買賣的存在,讓陰山以南諸郡(雲中、馬邑、涼城、定襄、
五原、朔方六郡)對大梁起了不少好感。
這便是王氏如今的底氣之一。
經濟層面的嬉變潤物細無聲,但卻極其有效,且勢不可擋。
劉路孤及其黨羽完了。
(第三更送上,明天早上八點那章晚點,大概午後更,今天有點頭痛,睡得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