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7章 積極要求進步
曹剛從東木根山返回平城。
兩相一對比,還是更喜歡平城一些。
都是草原,但差別太大了。
北邊的草長得太稀疏,草與草之間裸露著大量沙子,只有河畔及山麓才長得好一些,不多的農田也開闢在這一片。
平城這邊的牧草就緊密多了。開花之後甚至給人一種賞心悅目的感覺,蜜蜂飛來舞去,辛勤忙碌著。
單于都護府的人甚至幫雲中郡培養了一大批養蜂人。
蜂蜜本來就是草原主要特產之一,以往主要靠采野蜜,現在人工養蜂。
這種技術在中原也是比較先進的。
蜂箱是由前晉張華在一本名叫《博物志》的書中記載,出現的年頭很短,應該是普時才有人嘗試收捕野蜂,而在此之前多為野放。
平城東市已經出現了大量蜂蜜、蜂蠟,售價肯定比糧食、肉奶高多了,但比起中原蜂蜜的價格,不值一提。
今日曹疑就遇到了親自押送大批牲畜、奴隸、皮革、鳥羽以及蜂蜜至平城的徐澄之。
徐澄之是徐州東莞人,曾為徐州治中從事,前後侍奉過多位徐州幕主。
幕主經常換,治中從事卻一直幹了下去。
他是王衍的人,出任涼城大農也是王衍的安排,至今已快一年了。
「少監。」見得曹凝後,徐澄之率先行禮。
涼城國大農理論上來說沒有品級,有也是代國的官品,和中原不是一套體系。但在單于都護府深耕雲中、馬邑、涼城三郡數年之後,從代公兼任副都護開始,陸陸續續有好幾個人兼領幕府官職。
比如,幕府分置左右長史,左長史仍是何倫,右長史則是代國輔相王豐。
再比如,幕府分置左右司馬,左司馬為孫和,右司馬則是代國鎮西大將軍郁勒。
二人之下,還有參軍、從事中郎、督護各一人。
這個目的,一是為了模糊單于都護府和代國朝廷的界限,二是為了讓代人分享權力,進入體制,以更好地調動代國的資源。
他們不是代公,只要有官當,仍掌握一地大權,管你上頭是誰?
初時可能心理上還不適應,或念舊恩,或謂胡漢有別,所以需要一個適應的過程。
大梁天子的改革,從來都是循序漸進,而不是一步到位,給你留下充足的緩衝時間。
所以,涼城大農這個職位有個潛規則下的官品:正六品,比少府少監(正五品)低兩級。
「弘道,以你我的淵源,何須如此?」曹凝一把扶起徐澄之,責備道。
徐澄之眼晴一亮,低聲問道:「天師]—一「哎,往事休要再談。」曹疑咳嗽了下,略微有些尷尬。
天師道歷來受打壓,被普廷蔑稱為「妖賊」,梁朝開國後又有什麼區別呢?
今上為普臣時,可是殘酷鎮壓過天師道徒起事的啊。
徐澄之伯父、東莞徐寧徐安期可是鮑靚的弟子。
而鮑靚精通屍解之術,永嘉年間已帶著大批門生弟子及其家人,並徐州豪族徐寧、臧琨一起南遷,開館教授煉丹、屍解之法。
前幾年,鮑靚見葛洪「道術非凡」,於是將女兒鮑姑嫁給他做續弦妻,夫妻二人一起研究煉丹、醫藥。
老岳父鮑靚還在研究屍解,因為他年紀漸漸大了,得為死後如何超脫於世考慮。
徐澄之沒有跟著南下,但他確實是正兒八經的天師道徒。
曹疑不知道他有沒有私下裡開館收徒。
你可別讓一幫拓跋鮮卑學了道術啊,萬一戰場上來招狂風大作,豈不完蛋?
於是,他語重心長地說道:「弘道,你帶來的牲畜、生口、蜜蠟我收了,有多少收多少。你以後好生做官,別亂來。我看你也挺有本事的,心思要放在正道上啊,翼護一方百姓,令其安居樂業不好麼?』
「超脫了世人,卻超脫不了自己,唉。」徐澄之聽了有些不甘心。
說實話,他都想跑江南去了,道術使我快樂。
「今上不喜天師道。」曹見了,低聲叮囑一番:「他是太白星精,法力非凡,你鬥不過他的。」
徐澄之悚然一驚。
太白星精何等偉力,確實鬥不過。不過,若今上建個神國就好了,統治天下不比現在容易多了?
見徐澄之已經受到了震,曹疑不再多說,而是看著那些蹲在牆根下的男男女女們,問道:「哪裡來的生口,怎如此瘦弱?」
「西征諸部回返後獻給王夫人的。太夫人在涼城避暑,遂命我帶人將生口送來此地,共一千二百人。聽聞是路上順手打了幾個不願獻上牛羊的部落,貴人都被弄死了,部眾分作數處。這一千二百人,來自三個不同的部落。」徐澄之說道:「長途跋涉之下,可不就瘦弱不堪了麼?其實都是餓的,身子沒病。」
曹疑點了點頭,道:「看他們命好不好了,若走到普陽還活著,便能活下去。」
「怎少府也採買奴婢了?可是官奴不夠?」徐澄之問道。
官奴耕作官田,是官員收入的重要組成部分,其來源一為俘虜,二為罪人。
「少府園戶耕作園囿田地,與官奴何干?」曹搖了搖頭,道:「這是放牧屯田用的。」
少府是皇帝的錢袋子,平日為宴會、祭祀提供各色用品,逢年過節時再拿些糧肉果蔬給官員發福利,俸祿不由他們支出。
「去哪裡屯田?」徐澄之問道。
「淮上。」
「那得死多少人?」徐澄之大驚。
「少府要為天子分憂。」曹正色道:「淮北屢遭侵掠,人煙稀少。淮南新得,更是地廣人稀。此等沃土,既可圈牧場,又可耕作。說你不要整天醉心道術你還不聽,為官之道是什麼?可懂?」
「揣摩上意?」徐澄之下意識說道曹疑一室,乾笑道:「弘道你還是很懂的嘛。少府監庾公已上奏天子,請於淮上置園囿,發園戶五千放牧牛馬、耕作農田。老夫本來都要回去了,沒辦法,
遂多留幾日,採買些生口。」
「胡人去了那邊,不消兩年,得死一半人。」徐澄之說道。
曹疑聞言笑了笑,道:「你這些生口,我看精壯不多,打算作價幾何?」
「兩匹雜絹一個人,不分男女老幼。」徐澄之回道。
「我帶來的是河內絹、清河絹,一匹一個,全買了。」曹疑說道。
徐澄之盤算了下,河內絹、清河絹確實更值錢,於是點了點頭,道:「好。
不過須得請示可敦。」
「太夫人。」曹疑糾正道。
「須得請示太夫人。」徐澄之立刻改正口誤。
曹疑滿意地笑了,又道:「你看,一絹胡而已,死了又如何?再買就是了。
強者就留在北地,轉售給官私之人,嬴者補戶,想反也反不起來。」
「讓胡人知道,下次就要漲價了。」徐澄之說道。
「隨意。」曹疑滿不在乎地一揮手。
經營多年的河南一戶納絹四匹半,絹帛多不勝數,反倒糧食沒那麼多。
不過他很快想到了一件事,問道:「代人收了這麼多絹帛,怎麼用出去?」
「現在代人也愛享受了,衣帛者很多。」徐澄之說道:「再者,有西域胡商收這個。」
「什麼?胡商?從哪裡過來的?」曹疑有些驚訝。
「從北邊草原過來的。」徐澄之理所當然地說道:「曹公不會以為胡商只走涼州或河州吧?據我所知,一旦涼州、河州路不通,就有胡商走草原,甚至還有遠至扶餘、高句麗的呢。」
「原來如此。」曹凝感慨道。
「代人賣一生口,不過得絹二匹罷了,但這些絹轉售給西域胡商,其利大增。至於賺多少,卻不是我能知曉的了。」徐澄之說道:「而西域胡商得知代人手裡有大量絹帛,還賣得比較便宜後,這兩年走北線草原的商隊越來越多。曹公你去一趟夏宮就知道了,殿中有諸般珍寶,可不比世家大族差。」
「夏宮?」
「就是涼城宮。」徐澄之道:「夏日暑熱之時,太夫人攜代公至涼城巡視,
大會諸部。冬日大雪紛飛之時,巡視長春宮,那裡有溫湯,故又稱『冬宮』。」
曹疑點了點頭。
不知不覺間,代國居然能穩定出售絹帛了。按照徐澄之的說法,西域胡商「人傻錢多」,鮮卑人肯定賺得比朝廷多一一當然,這個貿易鏈條上,沒有誰是虧的,只不過賺多賺少罷了,就連花高價買絲綢的西域胡商,回去後也能以更高的價格出售,說不定他們才是賺得最多的。
「罷了。」曹疑看了看天色,道:「你儘快知會一聲太夫人,我在此等待數日。」
「好。」
「你那些蜂蜜、蜂蠟品相不錯啊。」曹疑又道:「一會送至館驛,自有人予你錢。」
「錢也收的。」徐澄之連連點頭:「永嘉通寶在平城、盛樂還是有很多人用的。」
「以後就是『開平通寶』了。」曹說道:「聽聞天子巡視至天水時,聞隴西有銅,可能要設錢監,今後開平通寶多矣。」
「五銖錢還在用呢-—-——」徐澄之笑了笑,道:「輔相王公屯兵朔方,很可能要與劉路孤、劉虎大戰。後面數月,俘眾多矣,曹公若還來此地,可要多備錢帛。」
曹疑哈哈一笑,道:「就怕代人不要錢。」
徐澄之仔細琢磨了下這番話,讚嘆不已,
代人能通過做買賣得到超乎他們想像的財富,那還搶什麼搶?
當然,如果中原暗弱,他們南下能破開名城大邑,搶到天量的財富,那就是另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