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高,比她高出一個腦袋,雲鵲拿起面具時,顧行止就很自覺彎腰,將臉湊到她跟前。
那意思很顯然是要她幫忙戴。
雲鵲原本要將面具塞給他的動作一頓。
忽然,不遠處一束火光升空,然後盛開。
盛開的瞬間,美得壯觀,美得驚心動魄。
鐵花繁落,流光溢彩,耀眼奪目。
就如同很多年前,在京城的皇宮裡的那一場表演一樣,美得讓人窒息。
星光在他眼中綻放,照亮了少年眼中的繾綣溫柔,也迷了她的眼。
那一刻,好似有什麼從她心間拂過。
掀起一片漣漪。
她胡亂的將面具往他手裡一塞,「你自己戴。」
然後隨手拿了一張面具,結了帳就跑去看鐵花了。
顧行止笑了笑,戴上面具跟了上去。
雲鵲在看見戴上面具的他後,不由一愣。
「怎麼了?」
雲鵲細細打量著他的眼睛,「你戴上面具的樣子,好像一個人。」
尤其是那雙眼睛,他戴上面具的那一刻,跟國師拾來簡直一模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兩個人的眼神不一樣。
一個是看破凡塵俗世的淡然,一個眼裡裝滿了人間煙火。
不過美人都是相似的,也許他們只是眼睛長得像。
顧行止猜測:「……你的阿衍哥哥?」
雲鵲笑了笑,沒回答,反而問道:「認識你這麼久了,還不知道你是哪裡人。」
出門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給的,顧行止說了一個江南的小山村。
雲鵲長這麼大,沒過去江南,分辨不出他話中的真假,遂又問:「你去過京城嗎?」
「還未曾去過,不出意外的話,三年後我應當能去的,雲昔姑娘呢?」
「我的家人都不在了,來自哪裡也不重要了,如今我啊……」她抬眸看向天空中升起的孔明燈,狀似灑脫般喟嘆道:「四海為家咯。」
她這番話看似說得灑脫,顧行止卻無端從她眼中看出了幾分悲傷,還有那不經意流露出的恨意。
「要去許願嗎?」顧行止道:「聽說,將願望寫在孔明燈上,它會將你的願望帶去給天上的神明,若有幸被神明看見,就能願望成真。」
這番話,楚衍也同她說過。
雲鵲又開始恍惚了。
「不去嗎?」顧行止詢問她。
雲鵲回神,眼神閃了閃,「好啊。」
兩人一起去放孔明燈許了願。
她有很多願望,但此時此刻,她最大的心愿便是希望父母兄長健在。
神啊,若你真能看見,信女雲鵲願獻祭自己的靈魂,甚至所有,讓我的家人也如我這般,重活一世吧。
……
元宵過後,天氣開始轉暖,冰消雪融。
遠在京城的某處行宮中,沉在水底的一具屍體浮出水面,路過的丫鬟被嚇得花容失色。
負責管理此處行宮的嬤嬤聞聲而來,看見水面上的屍體也不由白了臉色,到底也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她很快鎮定下來。
那屍體已經被泡發,除了身上的東西,根本就分辨不出來此人是誰。
留在行宮裡的人不用伺候主子,只負責打掃與維護行宮,所以人並不多。
水中之人的衣著一看就是貴人,死在這蓮池中,行宮所有人都難辭其咎。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上面怪罪下來,第一個便是拿我們開刀,想要保住你們的腦袋,今日之事都給我咽進肚子裡,誰也不許往外透露半句,知道嗎?」
在場之人都不蠢,沒人喜歡將麻煩往身上攬,當即聽從嬤嬤的吩咐,將屍體打撈上來,抬到後山隨便挖個洞埋了。
宋明棠囂張跋扈了一生,怕是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落得如此悽慘的下場。
……
皇帝有心想立楚勿為太子,可他的計劃,全被雲鵲打亂了,楚勿尚未在人前展露任何才華,這個時候被推出來,他無法服眾。
如今朝中大臣反對立他為太子的呼聲越來越高。
甚至還有文臣死諫。
若強立太子,只會適得其反。
之前他還能借著先太子之死拖延,現在三年國喪已過,皇子們也早就到了出宮開府,前往封地的年紀。
再留在宮裡也不合適了。
皇帝決定先賜封號,讓他們出宮,至於立太子一事……
日後再議吧。
還有皇子選妃一事也該提上日程了。
皇帝煩躁合上奏摺,閉眼揉著眉心。
李公公適時上前,呈上今晚侍寢的各宮娘娘的牌子。
皇帝掃了一眼,換做平時,他都會雨露均沾,可如今他的腦海中浮現的都是在楊柳兒身姿。
其他女人似再難入眼,便是與他心愛之人十分相似的方連翹,他也提不起半點興趣。
唯有在楊柳兒身上,他才有一種寶刀未老的感覺。
眼下,只要一想起她,他就會產生一種莫名的衝動,像他還是毛頭小子初嘗人事的衝動,只恨不得日日夜夜與她在榻上纏綿。
皇帝眸色微沉,這種情況明顯不對。
「傳太醫。」
太醫來得很快,一番診脈過後,又詢問了一些他身體的異樣後,只道是他因為最近壓力過大導致,並無大礙,只要好生休養就成。
連藥也沒開,就提著藥箱告退了。
皇帝生性多疑,他的身體他最清楚不過,如今他已不年輕,之前生了一場病,讓他在很多事情上,都心有餘而力不足,這一年下來,他踏足後宮的次數,屈指可數。
這問題,定是出在楊柳兒身上。
李公公一眼就看出皇帝心中所想:「可要奴才派人去將那楊才人抓起來?」
「不必,派人盯著她。」
在他沒確定自己的身體出了什麼問題的情況下,皇帝不想打草驚蛇,直接讓李公公撤了這個月的牌子。
「江南那邊可有消息傳來?」
李公公:「暫時還沒有。」
皇帝用手抵著額頭,閉著眼睛,讓人讀不懂他的情緒。
半晌,他睜眼,兀自一笑,只是笑容有些冷。
只怕,她從未想過去江南,那些人不過是吸引他們的幌子。
「朕自詡能運籌帷幄,沒想到臨老了,卻在一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上,栽了跟頭。」
他親手養大的人,以為是一個嬌縱跋扈的廢物,沒想到給了他這麼大一個驚喜。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殺了他的四大護法,又布置了一切,將楚勿推上了風浪尖,同時還報復了王家。
每每想起這些,他的胸口就升起一股無名怒火。
她如此雷厲風行,想來應當是知道了什麼,如此她留在世上,對他而言,就是一個威脅。
他必須要儘快殺了雲鵲。
「朕聽聞,最近江湖上忽然崛起了一股實力,只要價錢到位,他們什麼都會接,叫什麼來著?」
李公公:「皇上所言的,可是天機閣?」
「好像是這個。」
皇帝攤開宣紙,很快一張人像畫躍然紙上。
「一萬兩黃金……」他頓了下,咬牙:「不論生死。」
李公公忙上前接過畫像,定睛一看,那上面畫的,赫然就是雲鵲。
……
元宵過後,雲鵲暫時放下了所有,拉著顧行止遊山玩水。
他們花了幾天的時間,將羥城逛了一個遍。
不得不說,羥王將羥城管理的確實不錯,顧行止留在這裡,她也能安心。
她在書院附近尋找房子,總算找到了一間還算符合心意的,那房子一共有三間房,加一個院子,很適合顧行止,最讓她滿意的是,院子裡還有一口水井,這樣也省得顧行止跑大老遠去提水。
雲鵲一番討價還價後,就將房子買了下來,從官府過了契,她準備再去給他買個書童照顧他的飲食起居。
看了一圈,她也沒找到滿意的。
都太柔弱了,要是遇到什麼惡霸,這主僕二人怕是只有欺負的份。
她得給他找一個會功夫的才行。
「姑娘想找個什麼樣的,可以同我說說,旁的我不敢說,可這找人方面,我最在行了。」
雲鵲提出了自己的要求,留下了客棧的地址。
眼下暮色將至,她也準備回客棧了,只是在回去的路上,她看見了一個讓她有些意外的人。
雖然天色有些暗,那人騎著馬從她面前經過時,速度有些快,但云鵲還是眼尖的認出了她。
孫金珠。
雲鵲面色凝重,孫金珠怎麼會在羥城?
她從懷中掏出面具戴在臉上,一路提起輕功,追上了孫金珠,尾隨她來到了一間客棧。
她跟著孫金珠來到了二樓,看著她走進了哪間房後,她離開客棧。
片刻後,她出現在了屋頂,躡手躡腳將瓦片移開一個小小的縫隙。
往裡一看。
房間裡的人,就是孫金珠。
此時店小二正好送了熱水上來,孫金珠的手落在腰帶上,門再次被敲響。
孫金珠將武器藏在背後,一臉警惕:「誰?」
「是我。」門外,是一道男音。
孫金珠明顯認識對方,聽到對方的聲音後,緊繃的身體立馬鬆懈下來,她趕緊放下武器,開了門,將男人請了進來。
男人挺鼻薄唇,雙眼狹長,一臉陰柔相,一看就不是個好招惹的主。
雲鵲微眯著眼睛,瞧著這人的穿著,便能猜到此人非富即貴,孫金珠可不是一個能輕易降服的主,能讓她如此恭敬的人,此人身份定不俗,羥王喜歡偏安一隅,可他那幾個兒子未必有這個想法。
此人很有可能就是羥王之子,就是不知是第几子。
孫金珠將門關上後,立馬跪在男人面前:「多謝主子不棄之恩。」
楚紹走到一旁坐下,眼神冰冷:「到底怎麼回事?」
孫金珠知道他會問起此事,來的路上她已經準備好了措辭,自然是將所有的鍋,都往她父親還有妹妹身上推。
若叫他知曉,一切禍源皆是出於她的疏忽讓身邊人偷走了帳本,那麼接下來死的就是她了。
男人沒開口。
房間內的氣氛,忽然間就變得逼仄起來。
孫金珠不用抬眸也能感受的出,上方那道視線,有多陰沉。
她局促不安的等待著審判。
到底是自己費了不少人手救出來的,楚紹自然不會隨意處置了她,孫家的事情,他會派人去查。
「起來吧。」
孫金珠頓時鬆了一口氣。
楚紹很快又給她安排了任務:「給你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請主子吩咐。」
楚紹從袖中拿出一張畫像,「此人叫季不言,現在他就藏在羥城,找到他,帶他來見我。」語畢又補充了一句:「此人對我很重要,有不少人想要他的命,找到他後,務必要確保他的安全。」
孫金珠接過畫像,打開。
上方的雲鵲也想看看畫像上的人,便調整了下姿勢,不慎碰掉一些污垢,正好落在畫像上。
糟了。
雲鵲沒有半點耽擱,迅速逃走。
孫金珠剛要去追,楚紹阻止了:「徐一已經去追了。」
他扯下腰間的玉佩交給她:「找到人,就將他帶到城西別苑,將玉佩拿給他們看,他們便會讓你進去。」
將事情交代完後,楚紹也離開了。
雲鵲逃走沒一會,就被一個身穿玄衣的中年男子攔住了去路。
對方追上她,二話不說就開打,他招式利落狠辣,招招都是殺招。
雲鵲有些招架不住,她只能一個勁的防守。
這是個硬茬,硬碰硬她今天就得交代在這裡。
鏗鏘——
兩劍相接,對方內力渾厚,震得雲鵲手臂一麻,差點握不住手中的劍,同時抬起左手,朝著對方胸口打去一掌,徐一抬手便要接掌,誰知她只是虛晃一槍,數枚銀針從她袖中飛出。
徐一本就有些輕敵,哪怕他反應很快,卻還是被銀針所傷。
雲鵲足尖一點,拉開二人距離,她壓下喉間腥甜,笑得一臉邪佞:「你已經中毒了,若是想活命的話,我奉勸你最好別在用內力,趕緊放下武器坐下逼毒,否則五步之內,定會毒發身亡,不信的話,你大可試試。」
她說的句句屬實,這是從上次跟夏蟬交手時,吸取的經驗,當時若非國師出手,她早就死了。
所以為了自己的小命,她在身上藏了不少暗器,每一樣暗器上,她都塗了劇毒。
尤其是銀針,被她用毒泡了一整夜。
見徐一站在那不動了,雲鵲便知道,他體內的毒開始發作了,她微微一笑,「我走了,你慢慢逼毒吧。」
她頭也不回的溜了,對方武功高強,她反殺不了。待跑出一段距離後,雲鵲終是忍不住吐出了一口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