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娘緩緩地講述著整件事的始末,整個人格外地平靜,語氣淡淡,像是在述說著旁人的故事。
阮枝昕有些氣憤,不是生氣孫娘的夫君毆打她,反而是生氣孫娘,氣她沒有自己的思想尊嚴,不去反抗,也生氣封建社會的女子行屍走肉。
她一時不知如何開口,這是孫娘的家事,不好莽然插手。
但這些日子的革命友誼,也做不到不聞不問,孫娘無神的眼睛,眼角的皺紋、眼底的黑青無不訴說這她的疲憊。
「孫娘,我年紀雖比你小,這句話你可能聽不進去,但我還是想問你,難道你從沒想過和離嗎?」阮枝昕很平靜地問出了她最想問的。
「和離?和離了的女子能往何處去?」孫娘低聲地嘲諷了一句,不知是在嘲諷自己,還是嘲諷這個世道。
「或許確實有許多女子和離了之後無處可去,娘家嫌丟人容不下,自己又無所長。但是,你是孫娘!你沒有和離前都能憑藉自己的能力賺錢撐起這個家,能為婆母買藥養病,能撫養兒子長大,甚至還能被你夫君搶錢去喝花酒!那你和離後呢,你不用養婆母,不用養那個沒用的夫君!即使娘家容不下你,你賺的這些錢難道尋不到住處嗎!」
阮枝昕恨鐵不成鋼,真想撬開孫娘的腦袋,看看是什麼糊住了她腦袋。
「大承並不嚴格限制女子和離,和離的女子這麼多,不也能過的好好的?不過是和離而已,難道離了那些個無用的男子,還真能活不下去嗎,還是說你怕四鄰八舍對你的非議?你才二十多,正是大好年華,難道往後數十年想一直同你夫君這般生活嗎?你能忍受嗎,再想想小豆子,不說他日後能否考取功名,且說他在如此家庭環境中,耳濡目染,日後是否也會成長同他爹一般的男子?」
小豆子是孫娘的兒子,就是那個不愛上學堂,時不時就演一出逃學戲碼的渾小子。
孫娘眼睛漸漸有了神,好像被阮枝昕的話震撼到了,她一直認為女子和離後無依無靠,甚至難以在世上體面地活著,在自己想法里鑽牛角尖,從未跳出這個禁錮回頭看。
如今被人一提點,站在高處看自己,原來自己並不是依附於男子的菟絲花,她一直靠著雙手養活自己。
「是啊,之前我都能養活這個家,如今在阮掌柜手下幹活,月錢如此高,怎麼可能養不活自己呢!可是……我如今月錢這麼高,他怕是不願與我和離,更何況我也不可能離開小豆子。」孫娘提及兒子,眼神一下又黯淡了。
「這有何好擔心的,大承有律法,夫妻間只要有一方提出和離,便能去官府公證和離了,孫娘你頂著這一臉的傷,便是最好的和離理由。」
阮枝昕這些日子時常去隔壁劉掌柜的書肆看書,看了好些大承律法、風物等書籍,幸而大承的文字與華夏文字相同,她不必重新學習。
在大承,和離作為一種婚姻制度被寫入律法,只要夫妻雙方皆願意和離,理由可十分寬泛,即使一方不願意和離,只要另一方有足夠的理由,任何人便不得阻止。
「孫娘,我早就勸你和離了,你娘家也不是那種女兒和離了就覺得丟臉的人,如今我們都支持你,還有阮掌柜給你撐腰。」王珊與紅豆也皆是同意孫娘和離。
「孫娘你如今趁著傷還沒好,先和你夫君和離,至於小豆子,到時必然有辦法,那男人既然不做正事愛喝酒,想來也是沒什麼能耐之人,此類人最好對付了。」阮枝昕見孫娘終於開竅了,也願意給她出主意。
「孫娘,這幾日你先休假,先將家事處理好,還有身上的傷也得好好養著。」
「多謝掌柜的。」孫娘紅了眼眶,能遇上這麼好的掌柜是她幸運。
「孫娘你能看開就最好了,你瞧咱們阮掌柜是女子,甚至比我們小,都能撐起枝織成衣鋪,給我們提供了謀生的路子。我們也是女子,為何不能向掌柜的學習,不靠男子掌握自己命運!」王珊在一旁望著阮枝昕,眼中滿是崇拜之意。
熱切的眼神看得阮枝昕哭笑不得,王珊怕不是被白果傳染了吧,小小的成衣鋪可不興盛行盲目崇拜之風吶。
孫娘如今醒悟過來,只等她成功和離,便能迎來另一明媚人生。
阮枝昕解決完孫娘的事便出門進了隔壁書肆,好些日子沒來書肆了,不知劉掌柜那本《西行誌異》的故事寫得如何了。
要說這劉掌柜為何會寫《西行誌異》,這就是阮枝昕的原因了。
她時常書肆搜羅大承風物書籍看,發現劉掌柜不止愛看書,還會自己寫書,不是正史那般正經的書,竟猶愛寫志怪小說。
那日恰逢瞧著劉掌柜在櫃檯後抓耳撓腮,好一個溫潤書生形象就此在她心中破滅,忍不住笑出了聲。
劉掌柜也是性情中人,知曉阮枝昕心思活泛,光是枝織成衣鋪便可管中窺豹,告訴阮枝昕,他近來想寫新故事,不知從何下筆。
志怪小說,這個阮枝昕熟得不能再熟了,什麼搜神記、西遊記,反正大承與華夏歷史不同,她講起這些故事也不含糊,只說夢中夢到過。
便將後世耳熟能詳的西遊記稍稍改編,給他提供了新書的大綱,師徒幾人為完成使命,一路降妖伏魔,什麼三打白骨精、真假獼猴。
講得劉掌柜一愣一愣的,當即給下本新書取名為《西行誌異》。
劉掌柜簡直要將她視為知音了。
「阮掌柜今日怎的有閒情來我這小書肆了?」
劉掌柜捧著一本書籍坐在店裡,抬頭看了一眼來人,是隔壁阮掌柜,笑容掛上了他的臉頰。
「劉掌柜,我自是來看書的,人可以一日無食,但不可一日無書吶。」阮枝昕看著劉掌柜,淡淡地笑著。
「說得好!知我者,阮掌柜也!」這阮掌柜不時口出金言,句句合劉掌柜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