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聽到她撒潑一樣的控訴,非但不惱,反而眉頭一跳,像是喜上心頭,並不與之辯解,只是緊張問她「所以……你回來是為了我,對嗎?我還是你牽掛的那個人,對嗎?」
那一瞬,她聽到他溫柔的詢問,整個人就僵住了,心口急劇收縮著,像是有無數支丘比特箭朝她飛來,她一時忘乎所以,繼而春心蕩漾,準備要脫口而出,說是,你永遠都是我最牽掛的那個人,可話到嘴邊,快要破防之際,猛地,她又如大夢初醒,像是變了個人,變了方向,即時戴上冰冷的面具,偽裝起自己,絕情說道「我還是那句話,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沒有直接否認,算是含蓄說明,儘量把傷害降到最低值。
可抓住女人肘下的那隻骨節分明的手,還是受傷般顫了顫,他像是悲從中來,希望隨之幻滅,眸子是層層黯淡下去的空寂。
男人這副潰敗消沉樣,顧南枝只見過一次,僅有無幾的一次。
上一次見時,還是在巴伐利亞的一間中餐館外,那場極其抓馬的分手中,她這輩子再也不想見第二次了!
心一點一點就揪了起來,忽覺心生不忍,又覺痛苦難耐,整個意識都是混亂的,割裂的,毫無頭緒的……
她根本看不得他傷心難過的模樣,一點都不行。
便又心軟地伸出一隻手,緩慢覆在男人的手背上,旋而輕聲哄道「哥哥,我們就這樣好不好?你知道的,我什麼都給不了你,我們不般配的,即便當時沒有分開,日後也很難走到一起,不會有好結果的,況且……」說著說著,輕顫的嗓音濃稠起來「況且……你現在都已經有了之柔姐姐,什麼都變了,我們就把以前那些事全都放下,好嗎?」
放下?
談何容易!
憑什麼!
他根本不想放下,一把抱住她,急忙解釋道「我跟之柔並不是你想的那樣,只是一場合作,不是真的,等所有事情結束後,我們就會協議分開,她會理解的。」
她聽後,瞳孔猛縮了縮,震驚寫在臉上,想問又不敢問下去,害怕只是自己睡眠不足,而出現的視聽幻覺。
他卻仍沉浸在痛苦之中,一時想起以前那些事,害怕遭到她的二次拒絕,艱難向她坦白道「你還記得五年前那條簡訊嗎?我說過我會等你的,一直等到你出現為止,結果我在機場等了一天一夜,等到第二天你都沒有出現,當時我真的好絕望,覺得你好無情,我只是想著在你十八歲生日那天,把那份準備了好多年的禮物親自交到你手上,你竟連這個機會都不肯給我,即便你不再愛我,但我們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家人,這樣的情分,你怎麼可以說拋棄就拋棄?我當時真的好恨,我跟自己說,再也不要愛你了,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我發現自己從未曾離開過,一直都停留在原地……盼盼,我的心根本裝不下別人,從來都只有你一個。」
他忽而停住,音色里藏有一絲不可察覺的哽咽,還帶著點懇求,似乎非常難以啟齒,卻又不得不往下說「再也不要疏遠我了,好嗎?」
這種語氣,就好像他已經狠下心來,決然把身上所有的自尊心全拋下,赤裸裸站在自己面前,任由她拿捏,任由她支配,任由她戲耍玩弄下去……只為求得她再也不要離開他。
不知為何,洶湧澎湃的淚撲簌而至,她忽然覺得好心酸,比之前還要難過許多,腦海里不停盤旋著第一次見到他的場景,那時他多驕傲啊!滿身光華,意氣風發,還有著目空一切的資本。
幾時變得這樣卑微過?
甚至,還帶著點討好般的小心翼翼。
就怕她不肯答應似的。
突然覺得心好痛,就好像有一根細針在她心臟穿堂而過,她好想坦白告訴哥哥,其實那天我有去的,我這麼愛你,又怎麼可能拋棄你呢?
不會的。
拋棄兩個字永遠不會出現在我的人生字典里。
可是,哥哥你不知道,這個世界真的沒有後悔藥的,我無藥可救了。
是老天……是老天爺不讓我們在一起,在趕往機場的路上,出事了!
我駕駛的那輛銀色小轎車跟貨車撞到一起,撞得支離破碎,撞得鮮血淋漓……還害死了爸爸。
我是個罪人,根本不值得你愛護與珍重。
我不配的。
我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永生永世都不會!
神說,像我這種罪人,是不配享有幸福的!
……
她輕啟著朱唇,想要把這件積壓多年的真相全盤吐出,卻又羞愧於自己的罪孽深重,在鼓起勇氣的剎那,已被嗚嗚音所取代,怯懦得連一個字都吐不出口,只把手攀上他的背岸,把頭埋進他的胸腔里,撕心裂肺大哭起來。
她竟不敢說了!
這一刻,她不單止鄙視自己,還非常非常非常……討厭自己。
她才是媽媽口中那個徹頭徹尾的小人。
卑劣!懦弱!虛偽!膽小!自私!還有著最無可救藥的愚蠢。
傅既琛緊緊摟住全身顫抖的她,只以為她在害怕世俗道德的譴責,便刻意壓低聲線,俯在她的耳垂邊,輕聲安撫她,哄著她,向她逐一捋順跟陸之柔前後協議的經過。
他說,他這輩子只愛盼盼一個,永遠都不會變!
她靜靜聽著,越聽越難受,越哭越大聲……只覺得這份愛意深沉又美好,自己卻已經失去承受它的資格。
也不知過了多久,頭越哭越疼痛,思緒開始變得模糊不清,她輕打著嗝,慢慢收住哭聲,昏昏沉沉地,便倚在他懷裡熟睡了過去。
*
醒後,躺在一張寬敞潔淨的大床上。
抬頭瞄了眼牆壁掛鍾,剛好掐在飯點時間,她快速掀被起床,套上高跟鞋,躡手躡腳推開休息室的門。
才走出門外,便見傅既琛仍坐在那張皮質辦公椅上,神色專注,衣冠楚楚,還是剛進來時那個模樣。
顧南枝有一瞬的恍惚,外加神怵。
一想到倆人剛才還親密摟在一起的畫面,心間在發麻,垂耷的兩隻手便不由自主收緊了些,面容都顯得拘謹與窘迫。
她愣站在門前,小心翼翼喚他一聲哥哥,笑得有些勉強與尷尬。
那樣的站姿面容,是個人都能瞧出她的緊張與不安。
傅既琛側眸瞧去,銳眼微彎,回她一個輕鬆又溫暖的笑,立即關掉電腦,問她「餓不餓?」
她機械性搖了搖頭,小聲說道「不餓。」
他聞言,劍眉稍稍蹙起,沒再說話,只是起身走向她,在她面前站定後,又薄唇微掀,熟稔抬起一隻手,像以前那般輕勾她的小鼻子,溫聲訓斥道「不准撒謊。」
那一刻,滋滋然地,毫無由來地,顧南枝覺得自己整顆心都飄起來了,連帶著腳底跟都在飄,情不自禁地,忘乎所以然地,她突然就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