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命運的改變,往往需要契機。而這個契機,既可是貴人相助,亦可是偶然機會光顧某個有準備的頭腦,又可是通過個人堅持不懈的努力在某個方面取得成就。
張勳的契機卻與眾不同,沒有人相信誰會通過一個洗衣婆而改變命運,而張勳卻是如此……
1879年春季的一天,在南昌許公館附近的一條小胡同里,洗衣婆李婆婆將一個12歲的小女孩帶到了張勳面前。女孩雖瘦弱單薄,卻容貌姣好,面容白皙,秀麗可愛。——她就是李婆婆的外孫女曹琴。
曹琴生長在南昌西郊一個普通農家,由於父母相繼病逝,被外婆收留。外婆在南昌清節堂(收養孤兒寡婦的慈善機構)幫人洗衣做針線,曹琴也就成了清節堂的養女。李婆婆經常到許公館幫傭,由此結識了在許家做書童兼做雜役的張勳。想到自己一大把年紀不知何時雙眼一閉雙腿一登曹琴將再次失去依靠,便決定將曹琴許配給張勳。
當李婆婆第一次向張勳提親時,張勳的眼睛瞪得有鈴鐺泡那麼大,這對他來說太意外了!長到25歲,這是第一次有人給他提親。而他除了孤零零一個人外,其他一無所有,所擁有的便是以前不太光彩的歷史。
張勳出生於江西省宜春市奉新縣,8歲喪母,12歲喪父,由繼母溫氏帶著他和同父異母的弟弟艱難度日。但張勳自幼頑皮,總愛招惹是非,14歲那年,因帶頭打架被繼母責罵,被罰不准吃飯。張勳便在臉上抓出幾道血痕,又一頭撞到牆上,讓腦袋上鼓出一個大包,接著哭哭啼啼跑到大伯家裡,向伯母哭訴。伯母見張勳被打成這樣,氣勢洶洶地跑到張勳家裡指責溫氏。溫氏養活兩個兒子已實屬不易,又受此不白之冤,一氣之下跳塘自盡了。
繼母去世後,弟弟被親戚收養,張勳因為愛闖禍,親戚們都不願收養他,14歲的張勳只好到處找些零活干,過著飢一頓飽一頓的日子,後來給同鄉富豪許振礽家少爺許希甫做了書童,日子才開始好轉。生活好不容易有了著落,張勳以前的放蕩不羈有了收斂,在許家的頭幾年一直勤勤懇懇,老老實實,許家上下對他也頗為滿意。然而在他21歲的時候,卻染上了賭錢的惡習,有一次賭紅了眼,不僅把自己的積蓄輸光,還欠了一屁股債。被債主逼急了,張勳竟偷出許家一個花瓶到當鋪換了錢。
終於還清了債,張勳大大地鬆了口氣,卻不料許家此時正鬧得雞飛狗跳。原來他偷走的那隻花瓶,是許振礽做翰林時所得御賜花瓶。許振礽見花瓶沒了,立刻在全府展開搜查,不多時便查到張勳頭上。張勳知道瞞不過去,只好實話實說。許振礽怒不可遏,派人將花瓶贖出後,就要將張勳逐出許府。好在許少爺和他的家塾先生求情,張勳才保住了飯碗,但許家上下已對他信任全無。好在不久許少爺到南昌讀書,張勳奉命隨行,這才走出了許家不信任的陰影。
自從李婆婆提親那天起,張勳就一直擔心以前的「劣跡」被揭穿,壞了這門親事。如今見到曹琴,面對這個單純可愛的小女孩,張勳越發自慚形穢。但李婆婆叮囑他說:
「琴兒這一生就託付給你了,以後你要好好待她。」
「我會的!我會的!」
這一刻,張勳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李婆婆看。李婆婆卻說:
「我把琴兒許配給你,是看你能擔得起責任,不論你以後貧窮富貴,琴兒都會踏踏實實地跟著你。但是你還年輕,不能做一輩子書童雜役,應該出去闖一闖,我會讓琴兒等著你。」
李婆婆的話對張勳觸動很大,他暗下決心,一定要洗心革面,好好做人,不說飛黃騰達,也要出人頭地,要讓將來的妻子終身有靠,也不枉李婆婆的一番重託。
但是張勳僅讀過一年私塾,雖說給許少爺當書童跟著學了不少知識,可是能做什麼呢?苦思冥想之後,他決定去當兵,於是求許少爺代為疏通。許少爺也覺得張勳不能當一輩子雜役,就介紹他去南昌府當了旗牌兵。儘管是個大頭兵,但張勳省吃儉用,默默無聞地幹了兩年,就用積攢下來的錢,將曹琴娶進了家門。
那是1881年11月,當時曹琴的外婆李婆婆還在世,看到張勳長了出息,李婆婆樂得嘴都合不攏了。洞房花燭夜,張勳將曹琴摟在懷裡,充滿憧憬地說:「是你和外婆給我帶來了好運,等著瞧吧,我一定要混出個人樣,讓你和外婆過上好日子!」
張勳知道,當旗牌兵雖然能混上飯吃,但沒有建功立業的機會,常言說「樹挪死,人挪活」,兩年後張勳終於尋機投入鼎軍即淮軍潘鼎新麾下。適逢中法戰爭爆發,張勳隨鼎軍開赴到廣西邊境戰場,又隨部轉入廣西提督蘇元春麾下進駐越南北部,先後參加了保衛觀音橋和收復諒山等戰役,由於他作戰英勇,拼死殺敵,立下戰功,被晉升游擊之職。戰後,張勳受蘇元春委派,駐紮廣西邊防,這一駐便七年之久,由於長期戍邊,被授為副將銜參將。
後來由於蘇元春受排擠退職賦閒,張勳也被給資遣散。在接下來三年多的時間裡,張勳四處碰壁,其間也曾投到宋慶統率的毅軍營中,參加過中日甲午戰爭,但一直難有作為。後來經在湖北任職時的朋友介紹,在天津結識了淮軍老將薑桂題,薑桂題將張勳介紹給正在天津小站練兵的袁世凱。
1895年年底的一天,在天津小站新建陸軍的營帳中,張勳見到了新建陸軍督辦袁世凱。袁世凱一向以淮軍後繼者自居,其編練新建陸軍的用人原則是新舊人才並用,其中既有武備學堂出身的王士珍、段祺瑞、馮國璋等人,又有淮軍舊將薑桂題、孟恩遠等人。張勳由於有副將銜參將的頭銜,也算是淮軍老將了,又經薑桂題介紹,因此袁世凱也對他高看了幾分。
初次見面,張勳對袁世凱彬彬有禮,恭順有加,當時張勳41歲,袁世凱36歲,在這位小自己五歲的「袁大人」面前,張勳誠惶誠恐,一副晚輩後生的模樣。他知道袁世凱樹大根深,且勢頭正盛,投靠了袁世凱,便等於有了命運的轉機。
袁世凱仔細打量著張勳,張勳雖身材偏瘦,但體格健壯,雙目炯炯,聲如洪鐘,因此認定張勳具備帶兵打仗之才。再加上他曾經耳聞張勳參與過中法戰爭和中日甲午戰爭,在戰場上不畏強敵,作戰英勇,那股不怕死的勁頭在軍人中實屬難得,心中不由對他生出幾分好感。
「好,先做個頭等先鋒官看看吧。」袁世凱很快做出決定。
「謝袁大人!」
張勳沒想到在這人才濟濟的小站,自己真能被袁世凱看中,於是暗下決心,一定努力帶兵,盡心做事,不辜負袁大人的知遇之恩。張勳雖出身行伍粗人一個,但為人真誠,講義氣,知恩圖報,雖貌似憨愚,實則熟諳官場內幕並善於看風使舵,加上做事嚴謹,很快被提升為行營中軍(相當於督練處總務長),成為新建陸軍中的顯赫人物。
有了一定的職務,便有了不錯的薪金收入,張勳的生活總算安定下來,他打算把曹琴接到天津安家。可家尚未搬來,半路里忽然殺出個「程咬金」,當然這個「程咬金」既不是什麼名將,也沒有「三板斧」的功夫,而是一個秀色可餐的小家碧玉。
小站營中有一名邵姓裨將與阮忠樞關係不錯,阮忠樞是袁世凱的心腹幕僚,在小站管理軍制餉章文牘機務,與張勳在工作中多有接觸。有一天阮忠樞拉著張勳去邵裨將家裡喝酒,邵裨將是小站本地人,席間叫出妻子、女兒給客人斟酒。邵的女兒邵雯年方十六七歲,長得亭亭玉立,端莊秀美,落落大方。當邵小姐給張勳斟酒時,張勳兩眼直勾勾地盯著邵小姐的臉,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
阮忠樞看在眼裡,趕緊在桌子下面拉拉張勳的衣角。張勳一聲長嘆,他嘆自己的夫人雖溫柔賢惠,卻難免呆板守舊,如能討回如此落落大方的美人,豈不盡享齊人之福?張勳婚後與曹琴聚少離多,加上他原本生性放浪,酒樓妓院便成了他時常光顧的場所,見識過的女人不計其數,像邵小姐這樣端莊大方的卻是微乎其微。
在返回小站營中的路上,張勳即托阮忠樞做媒,要納邵小姐為二房。阮忠樞感到很為難。
「邵小姐雖說不是出身名門,可老邵大小也有個官差,家境又殷實,怎可以給你做小?」阮忠樞想想說,「不如把南昌元配休了爽快,反正是孤女,沒人給撐腰,大不了多給些銀子。」
「你這是什麼話!」張勳聽後怫然作色,「我張少軒可以吃喝嫖賭,逛妓院下窯子,無惡不作,就是不能休妻!張某與正妻貧賤結髮,怎能發達了而棄糟糠!」
最後,阮忠樞只好按著張勳的意思去做媒。好在邵裨將很看好張勳,覺得他日後會有更高升遷,只是邵小姐很不情願,非要爭得個夫人名分,即使做不成正房夫人,也要與正房夫人享受同等待遇。
「既然夫人名分只有一個,那待遇就不能一分為二,將來朝廷有個封賞恩賜什麼的,肯定是正室出面,與姨太太無關,她休想享受這個待遇。」張勳態度堅決。
阮忠樞卻呵呵笑了:「我說你這老哥真是古板,她既然放棄了名分只是要個待遇,你答應了又何妨?至於這個待遇怎麼個給法,或者給不給她,還不是你老哥一句話!反正生米煮成了熟飯,她還能怎樣?」
「那不行,大丈夫一諾千金,怎能說話不算數!」
張勳是信守承諾之人,絕不說假話敷衍別人。阮忠樞無奈,只好再去邵家說合,如此往返數次,最後雙方各退一步,達成一致:政治待遇歸正室夫人所有,物質生活待遇及家庭事務決策權,二房夫人與正室夫人享有同等待遇。雙方達成協議後,張勳隨即在小站鎮上借得一處公館,布置一新,用八抬大轎將邵雯小姐抬進了家門。
一年後,張勳在天津松樹里英租界置地,建造了一幢洋式公館,待公館內部裝修一切就緒,這才將遠在南昌的元配夫人曹琴接來。曹琴一進公館,就見到女主人一般的邵雯,心裡難免有些不舒服。但曹琴生性寬厚,從不爭風吃醋,對邵雯視若姐妹,兩人相處和諧。
張勳則嚴守諾言,終其一生,在物質生活待遇與家務決策權方面,始終給大姨太與夫人曹琴同等待遇,儘管後來相繼納妾數人,其妻妾始終相處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