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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1章 皇太子雋

2024-08-08 05:22:15 作者: 姒錦
  璟寧五年仲夏,淳于焰遣使到大雍新京,稱「內患已平,萬民歸心」,請大雍皇帝降旨,為雲川冊封新王。

  雲川在淳于燮執政期間,一直遊走於晉齊之間,附屬於前晉,對前晉稱臣。同時,跟南齊也曖昧不清,始終執臣屬之禮。

  大雍立國,淳于燮也一樣恭賀稱臣。

  為時三年的內戰,淳于焰成了最後的贏家,他顯然也無意於打破當下的局面,願意遵循舊禮,繼續以臣屬國自居。

  裴獗自然沒有異議。

  封新王的詔書,送往雲城。

  按舊禮,新任雲川王得到封賞,當親自入京朝賀。

  可是淳于焰本人沒有入京。

  仍是派屈定帶著幾個使臣送來了一些謝禮,寫了一張稱訟大雍皇帝的國書。

  十分官方。

  雲川使臣到達安渡那天,裴獗在宮中設宴款待,馮蘊因為有事回了一趟花溪,裴獗沒有派人傳召,她便沒有前往赴席。

  夜裡裴獗回來,臉色不是很好看,隱隱的,夾雜著一絲莫名其妙的薄怒。

  馮蘊嘴角一牽,似笑非笑地坐在他身邊,歪著頭問:

  「不是跟雲川使臣吃飯嗎?何人膽大得罪了陛下?」

  裴獗皺眉向她,突然道:「淳于焰志存高遠,萬不可等閒視之。」

  馮蘊怔了一下,沉默。

  淳于焰當然不會只滿足於當一個「天下首富」。

  多年的汲汲營營,他又怎會沒有抱負?

  一個人的欲望是沒有窮盡的。

  當金錢已經無法滿足,他會要什麼?

  權勢?

  女色?

  算算日子,花溪一別,馮蘊已經有四年沒有見過他了。

  現在的淳于世子……

  不,雲川王,還是不是昔日的性子,她說不清。

  還有淳于焰那個不明不白的病,到底好了沒有,馮蘊更是全不知情。

  在朝堂大事上,裴獗有時候會說給她聽,但這幾年,瑞寶年紀還小,她除了操心長門,大多精力都用在了教導孩子上,沒有心思去管別的。

  因此她很少插嘴政務。

  這次,也是一樣。

  她看著裴獗銳利的眼神,微微一笑。

  「不是局中人,不解局中意。雲川偏隅之地,雲川王已執權柄,我想不出來,他還能有什麼大志向?」

  「會喘氣的東西,便不可小覷。」

  裴獗輕輕一哼,「他對你,從未死心。」

  馮蘊失笑,「這話我可不愛聽。」

  「看看。」裴獗說著,從袖子裡取出一封密信,遞到她的面前。

  信件是從雲川來的,出自裴獗的探子之手。

  馮蘊看他一眼,低低一笑。

  「淳于焰賊心不死,陛下又何嘗放心過雲川?」

  她拆開信,雙肩便是一僵。

  信上道,「雲川王府邸,多藏娘娘畫像……」


  又道,「近年來,大王多有怪癖,散盡女侍,盡留男僕,舉止妖邪,眾懼之。」

  馮蘊沒有多說什麼,低著頭,辨不出神色。

  「肖想我的人多了,陛下要是介意,那可介意不過來……」

  她是玩笑,一笑即過。

  裴獗黑眸深深,看他一眼。

  清冷的燈火斜映下來。

  二人沉默片刻,裴獗低頭飲一口茶湯,將案几上瑞寶寫的字帖拿起來觀看,唇角情不自禁流露出一絲笑意。

  「字越發好了。」

  馮蘊仰頭,「那是自然,也不看誰教的。」

  裴獗笑著摸了摸她烏黑的頭髮。

  「今日太傅還在找我訴苦。」

  馮蘊低頭,下巴擱他身上,「說什麼?」

  裴獗:「告太子御狀。」

  馮蘊噗一聲,笑了起來,睨他一眼。

  「瑞寶這麼乖這麼會學習的孩子,太傅不該偷著樂嘛,有什麼可告狀的?」

  裴獗哼笑,「人小鬼大,腦子活絡,不想讀書寫字時,太傅都辯不過他,只能來找我了。」

  馮蘊低低笑著,「我倒覺得這樣很好。」

  裴獗:「他是太子,該有太子的模樣。」

  馮蘊剜他一眼,「又不是他想當的。」

  裴獗:「……」

  璟寧三年,瑞寶剛滿周歲就被他迫不及待的父皇立為太子,取單名,一個雋字。

  人如其名,這孩子從小便聰慧過人,才智出眾。

  三歲便能過目不忘,心算算學,閱讀書籍,四歲已能在棋盤上與老臣對弈,平分秋色,不落下風。

  這樣過人的才華,令人嘆為觀止。

  古今多少神童,皆不及皇太子萬一。

  但馮蘊心下卻是害怕的。

  慧極必傷,有渠兒前車之鑑,她時常耳提面命,壓著瑞寶,不讓他太過顯露鋒鋩。

  裴獗倒是不以為意,兒子越優秀,當爹的越有臉面。

  他恨不得現在就把龍椅讓給兒子來坐……

  夫妻倆正說孩子,恰好瑞寶下學過來了。

  許是親爹生得高大的緣故,瑞寶個頭躥得很快,與裴獗幼年時如出一轍,明明才四歲,看上去竟可比五六歲的孩子大小。

  最讓馮蘊感覺奇妙的是,雖然瑞寶與渠兒只是隔世的兄弟,模樣卻越長越像渠兒,那脾性,那動作,那說話的方式,有時候一個回眸間,一聲「母后」,常會讓她下意識的心驚膽戰,以為是渠兒在喚她。

  但也有些不同的地方。

  渠兒生在齊宮,太壓抑,不用人教,便自己收了心性,到底苦了些。

  瑞寶卻是被親爹捧在掌心裡寵愛的孩子,貴為太子,這天底下還有何人能拘著他的性子?

  瑞寶走近,低頭行禮。

  「兒臣請父皇安,請母后安。」

  很規矩,一板一眼。

  裴獗略略勾唇,問孩子,「今日學了什麼?」


  瑞寶在父親面前很是端正,尤其說正事的時候,更是身姿挺拔,宛如幼松,雙手自然垂立,聲音清越沉穩,透著一股超越年齡的自信。

  「回父皇話,兒臣今日學了《論語》的學而篇,明白了學習之道在於持之以恆,不可半途而廢……不過,兒早已讀過《論語》,道理都已明白,太傅仍是要講,很是乏味。」

  裴獗笑了一下,「還有呢?」

  瑞寶道:「太傅還講了先賢治國之策,讓兒臣了解『民心』即『國興』的道理……」

  四歲的小孩子,說得朗朗上口。

  穩重、老成。

  裴獗和馮蘊對視一眼,朝他招招手。

  「依你看,劉太傅可與哪一位名臣賢士相提並論?」

  瑞寶遲疑一下,「司馬懿。」

  馮蘊一聽,笑了起來,「不可胡說。」

  司馬懿曾任太子中庶子,也是皇太子的親密陪臣,雖是奇策善謀的人,可歸根到底,司馬家後來還是竊了國……瑞寶把太傅比作司馬懿,雖是稚子之語,但要讓劉太傅知道,晚上只怕就睡不著覺了。

  馮蘊怕瑞寶無心之舉,害了老臣。

  裴獗卻聽得有趣,問他:「為何有此一說?」

  瑞寶道:「兒聽人說,司馬懿生了一副狼顧之像,正好太傅也長著一雙狼眼,生氣時雙眼一瞪,怪嚇人的……」

  又瞥一眼裴獗,好心為他的太傅說話。

  「不過太傅的德行,司馬懿可比不得的。讓二者相提並論,有辱司馬懿了。」

  裴獗嘴角都彎了起來。

  好小子,罵人不見髒。

  太傅要是親耳聽到,鬍鬚只怕都要豎起來。

  瑞寶看一眼母親的臉色,趕緊斂住臉上的笑容,小小聲地問:

  「兒臣可是說錯話了?」

  裴獗搖頭,將他抱坐在腿上。

  「在父皇和母后面前,我兒大可放鬆,說什麼都好。但外人面前,瑞寶是皇太子,字字句句,便要三思而行。」

  瑞寶點點頭,「哦。這個兒臣明白。在太傅面前,我便說他面若春風,心懷皓月,其行也端,其言也善,一副松柏之姿,一看便可堪大用。」

  馮蘊忍俊不禁,伸出手在他腦門上彈了一下。

  「看你胡說八道。」

  瑞寶笑了起來,拿白白嫩嫩的小臉,貼在她的掌心裡。

  馮蘊的心,便在那軟軟的,粉嫩的肌膚上融化了。

  「今日又到出宮體察民情的日子,瑞寶可要隨母親去?」

  這些年來,馮蘊雖是大雍皇后,但裴獗給了她充分的自由。

  安渡城離花溪很近,裴獗的後宮一眼望過去,空空蕩蕩,根本用不著她管理,所以她有的是時間做自己的事。

  三不五時的,她會溜出去一趟。

  美其名曰,體察民情。

  起初,朝臣們心存憂慮,多有微詞。

  並藉此諫言,說帝後只得一個皇子,對國祚綿長,太過冒險,希望皇帝能廣開後宮,繁衍子嗣。


  可隨著太子逐漸長大,越發睿智機靈,有一次在眾目睽睽下強辯出十餘條「獨子比多子的好處」,還在對弈時贏走了尚書令的一條褲腰帶,讓他拎著褲子狼狽離開,鬧了笑話,從此朝臣再不敢輕易開口。

  太子是未來儲君。

  關係到一家三代的平安富足。

  與其讓皇太子不舒服,不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從此,母子倆的翅膀更硬了幾分……

  瑞寶聽到母親的話,當即露出笑容。

  「要。」

  裴獗看他雀躍的模樣,嘆息一口氣。

  再沒有什麼比回花溪更能讓孩子開心的了。

  尤其這個時節,馮蘊會帶他去花溪里捉螃蟹,玩水,跟著一群小夥伴想怎麼瘋就怎麼瘋,在宮裡天天有規矩拘束,哪裡有那樣的樂子?

  瑞寶看裴獗不動聲色,又抿抿小嘴,看過來。

  「父皇……」

  裴獗擺擺手,「你母后應了,便去吧。」

  瑞寶當即露出笑容,朝他拱手,「多謝父皇。」

  裴獗嘆氣。

  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對他太敬畏了一些,經常似一個小大人,遠不如在馮蘊面前自在,還會孩子似的撒一撒嬌。

  他為此暗自吃味,又不便明說。

  馮蘊就笑他,「誰讓你惡名在外,不怕你才奇怪了。」

  裴獗從此就儘量在孩子面前多笑一笑。

  可他不笑還好,一笑,瑞寶待他更恭敬了,還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

  後來他便放棄了。

  當不成慈父,就做嚴父吧。

  畢竟這是他唯一的兒子。

  今後整個大雍都是要交給他的,嚴肅些沒有壞處……

  -

  回到花溪,一群小孩子就跑了過來。

  這些全是長門的孩子,小滿家的、應容家的,管薇家的,文慧家的,葛廣葛義家的,邢家的,隔壁姚大夫家的,一大群人都在宅子裡。

  他們平常會在村學裡上課,休沐會相約去安渡城的琅嬛閣看書,馮蘊很喜歡他們,瑞寶也很愛召他們入宮玩耍。

  從小一起長大的感情,總歸好一些。

  這些孩子,馮蘊是下了功夫去培養的。

  只盼未來的某一天,他們會成為瑞寶的助力。

  以前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些事,甚至根本不願意孩子走上這條路……

  可誰讓他爹是皇帝?

  兒子坐上了這把椅子,身為人母,她就得為孩子思量。

  別看瑞寶比他們小,很能鎮得住他們。

  一個個過來,給太子請安,又回答了瑞寶老氣橫秋的問題,還檢查了功課,這才在院子裡笑鬧「比武」。

  馮蘊在書齋里,看一群侍衛提心弔膽地緊盯著孩子們玩耍。

  突然間,不知想到什麼,她心不在焉地打開書架旁的柜子,從裡頭取出一根軟鞭來。

  水工打磨出來的皮鞭,黝黑的圓頭鞭色澤光滑,有一種年代久遠的顏色,但那精湛的工藝,一看就知名貴。

  這就是馮蘊當年從淳于焰那裡得來的烏梢。

  後來,被她起名叫——秋瞳。

  裴獗那裡得來的翦水,她一直隨身攜帶,秋瞳太大了,不方便帶在身邊,就存放在長門的書閣里。

  算算日子,淳于焰離開花溪多少年,她就多少年沒有用過秋瞳。

  馮蘊抖開鞭身,試了試,看著鞭子的殘影,怔立片刻,這才收入盒子裡,讓人把葛廣找來。

  「你差人把這條軟鞭送去雲川。」(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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