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你嚮往自由嗎?」
「自由?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不受任何約束和管制的自由。而且,自由的代價非常大,甚至會以生命為代價。」
在會寧城(今開普敦)外的一座豪華莊園裡,正在舉行一場歡迎晚宴,招待幾名來自慶國的客人。
莊園的主人是僅成立八年的南華大學的第二任教諭長王謙明,一位頗受世人尊重的學者,曾經在漢洲本土大興擔任過東南大學副教諭長,故交好友遍及齊國政經兩界,學生更是桃李滿天下。
從慶國鬱郁而來的閆德軒便是在十餘年前從東南大學畢業,雖然並非師從王謙明,但畢竟是源出一校,多少有些香火之情。
故而,在會寧城稍事安頓後,便帶著幾位一起從慶國出走的同伴採買了些禮品,租了一輛馬車前來拜訪曾經的大學師長。
對這幾位學生的來訪,王謙明顯得非常高興,當即為他們舉行了接風宴會,並邀請了諸多會寧城中的學者、教授前來作陪。
雖然,對於他們勸誡慶國廢奴不成而自請離去的做法並不是很認同,但他們隱隱流露出想要在黔州謀一份大學教職的想法,卻讓他大喜過望。
成立未久的南華大學為了提升教學水平,擴大教育規模,對各類專才的需求是非常大的,只要擁有本土的大學經歷,可以說是來者不拒。
更遑論這幾位還源自東南大學,算是自己的嫡系門生,那就更要招攬過來,以助自己一臂之力。
話說,南華大學延請自己就任教諭長,可不就是利用自己擁有的廣大教育人脈嘛!
在宴會上,諸多學者教授從教育聊到學術,又從學術聊到經濟,末了又開始聊起帝國的時政,隨後話題便轉移到廢奴問題上來。
當閆德軒又提及眾生平等、萬民自由的論調時,王謙明的三子王遠成海軍翎麾校尉(中校)卻對此表示極為不認同。
「數十年前《進化論》中所述,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不僅僅論及世間萬物發展和競爭規律,更是可以表述為我們人類文明的演進和變化。凡不爭者且故步自封,最終皆被淘汰,消失於歷史長河之中。國家如此,民族如此,天下萬民亦如此。閆先生,在解放或者施放那些奴隸時,你可曾想過,他們成為奴隸,緣何於此?」
「難道不是彼輩恃強凌弱,強擄為奴嗎?」
「若是無有人強擄其為奴,他們就能過得自由和……富庶?」
「難道貧窮和落後,就一定要被奴役和壓榨?」
「動物也罷,人類也好,為了生存和繁衍,就必須在面對環境發生劇烈變化時,去適應它並趁勢而為。至於那些無法適應環境的個體,自然是要被淘汰的。」
「若是易地而處,我們大齊未來某個時候衰敗落後了,難道也要認命地接受奴役和壓迫?」
「那是自然。」王遠成昂然說道:「但我大齊的刀劍將不斷地進行磨礪,斷然不會使帝國陷入衰敗和落後的境地。」
「王校尉。」閆德軒深吸了一口,沉聲說道:「這個世界上沒有長盛不衰的王朝,也沒有永不敗落的帝國。我大齊當趁此握有強大世界話語權之際,為整個世界、整個人類建立一套和諧共處的全球秩序,強者不霸凌,弱者不受辱,萬民平等,各族相融。」
「閆先生……,你太過理想了!」
王遠成覺得此人委實有些迂腐過頭了,搞不清這個時代的背景和大勢。
當今,乃是大爭之世,猶如叢林荒野,國與國之間,民族與民族之間,那可是赤果果的如野獸動物般,相殺相鬥,彼此競爭的關係。
在這種情勢下,從來沒有弱者的位置,文明與道德才是弱者的藉口,而征服與掠奪則是強者的邏輯。
愚昧落後的國家或者種族,最終註定要處於從屬地位或滅絕。
在農業時代,野蠻民族依靠騎射和馬匹的機動性等諸多優勢可以輕易征服高級文明,如金、蒙,乃至後世的清。
而但到了如今的工業時代,野蠻民族只能忍受高級文明的任意打擊。
「落後就要挨打」!
不論是技術落後,還是文明的落後,既是挨打的結果,也成為挨打的理由。
這個時候,只要暴力足夠發達,就天然地擁有征服奴役別人的合法權利。
正如某個古人曾曰過,「吾處大國而不攻小國,吾何以為大哉」?
難不成,還真的要為那些愚昧而落後的國家和民族「送溫暖」,熱心地幫助他們發展生產力,使其過上幸福而又自由的生活?
別逗了!
就連以仁義著稱的孟子,都曾曰過,「為天吏,則可以伐之」。
就以非洲這片混沌而又愚昧落後的大陸來說,其自身就沒有任何值得一提的價值。這裡的人大多信奉自然物體的文盲,他們似乎和叢林草原上的野獸相差無幾。
他們的習俗聽起來幼稚、無意義甚至是令人反感。這裡的各種語言如此無用而又模糊晦澀,幾乎沒人願意費心學習其中的任何語言。
非洲的藝術,體現為曖昧模糊的欲望傳說,或程式化而又奇異的醜陋面具藝術(即伊費藝術),看起來非常低劣。
齊國人一到非洲,就無不震驚於這個地方的人們是如此殘忍、肉慾和無恥。很多人認為這塊大陸生來便低等,宛如未進化的世界,帝國可以在這塊草稿紙上隨意塗寫,任意臨摹。
這個地方,你想給他們自由和平等?
他們知道這兩個詞怎麼寫嗎?
「阿福,若是我們將你贖身釋為自由人,你願意嗎?」
王遠成與閆德軒之間的爭論,被他父親嚴厲地制止了,隨即便悻悻然地離席而去。
在經過廊間侍候客人的家僕阿福時,他突然停下腳步,轉頭朝他發問道。
「三少爺,難道是大老爺對阿福的服侍感到不滿意?」阿福聞言,臉上帶著幾分不安的神情。
阿福是一名科伊桑人,五年前被王家以三十五塊錢的價格「長期僱傭」過來,用以服侍年屆六十的王謙明日常生活,他性格溫順,手腳也極為勤快,深得主人信重。
卻不想,在大老爺今日舉辦宴會之際,這位威嚴的三少爺竟然問他是否願意贖身離去。
這不免讓這個謹小慎微的僕役感到一絲莫名的恐慌。
怎麼,主人家不要自己了?
在齊國人尚未接手會寧及周邊地區時,他們這些科伊桑人一直都過著牛馬不如的生活,被荷蘭殖民者肆意獵殺和奴役,甚至給他們起了一個極具侮辱的名稱,霍屯督人(意為笨嘴笨舌的愚蠢者)。
在荷蘭人的屠殺下(當然,也有殖民者帶來的大量瘟疫和傳染病),人數曾達十餘萬之眾的科伊桑人銳減至僅萬餘人,而且還被盡數驅離家園,被迫遷往貧瘠的北方荒漠地區。
十二年前,荷蘭人將會寧移交給齊國後,結束了對南非地區長達六十多年的殖民歷史,幾乎瀕臨滅亡的科伊桑人方引來重大的轉機。
可能是面容特徵接近於東方特徵,而且膚色遠不及典型的非洲族群那麼深,同時為了稀釋近萬人的歐裔移民,於是新來的主人遂將科伊桑人當做可被吸收和歸化的族群,將他們歸攏在治下,用於放牧、礦場開發和各項基礎設施建設。
儘管,他們這些科伊桑人依舊被齊國殖民當局驅使著做最為艱苦、最為繁重的工作,但他們至少不必擔心遭到肆意的屠戮,而且也能勉強吃飽肚子,比起在荷蘭人的統治下,所處的境遇不啻為翻天覆地的變化。
唯一讓他們抱怨的是,齊國人的勞役似乎永遠沒有止境,到處都在建設,仿佛要將整個會寧地區徹底改頭換面。
說來也是無語至極,荷蘭東印度公司於此殖民數十年,就沒對該地區搞什麼大的基礎設施工程,別說通往各個移民定居點之間的道路沒怎麼修建,就連最起碼的城市下水管網都沒弄。除了總督府和寥寥十餘棟高級職員和富商的豪華大宅像模像樣外,整個殖民據點到處都是破破爛爛的房屋,甚至不少移民的住所還是土坯泥巴搭建的,讓人吐槽不已。
荷蘭東印度公司為了榨取每一分利潤,還真是摳門到極點,根本不捨得太多投入去搞城市建設。
你能想像嗎?這麼一處極為關鍵的戰略要點,僅有炮台兩座,火炮數量也只有可憐的六門,以這般武備,怕是連普通的海盜都無法應對。
可人家荷蘭人也說了,既然南非地區的齊國人這般強大,我有沒有武備似乎意義並不大。難道開普敦在遭到敵對勢力的圍攻時,你們齊國人會見死不救?
再說了,你們齊國人惦記開普敦殖民地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們荷蘭東印度公司為啥要花那冤枉錢來搞建設?
建設得漂漂亮亮,最後便宜你們齊國人?
荷蘭人的惰政,或者說不作為,那麼齊國人在接手開普敦後,只能從頭開始,對整個城市轟轟烈烈地進行一番大拆大建,以期將之變為一座擁有齊國特質的殖民領地。
相較於從事繁重的基礎設施建設工程,成為一個有錢人家的僕役,對科伊桑人來說,絕對是一個最好的選擇。不僅工作輕巧,而且溫飽無虞、吃穿不愁,簡直就是天堂般的生活。
因而,阿福被王家「僱傭」來後,從不敢有絲毫懈怠,盡心盡力地伺候主人,希望能永遠的過上這種美好的日子。
「你難道不嚮往成為一個自由人嗎?」王遠成笑著繼續問道。
「阿福不想成為什麼自由人。」阿福搖搖頭說道:「阿福希望能伺候主人一輩子。若是以後阿福老了,我的孩子會替我繼續為主人服務。」
開什麼玩笑,成為自由人,誰給我飯吃,誰給我衣穿,難不成在城裡刨垃圾,在野外吃沙子?
「也是,你既然選擇了生存,自由對你來說,就是一種奢侈。」王遠成搖搖頭,不再理會阿福,徑直離開了宴會廳。
——
非洲大陸最南端的好望角,是世界上最奇偉壯觀的海岬之一,這裡是蠻荒壯麗之地,遍布岩石,風蝕地貌,狒狒和羚羊在荒野奔跑,預示風暴即將來臨的海鳥在風中盤旋,陡峭的岩壁下,大西洋和印度洋藍色與綠色在這裡匯合。
通海(今南非西蒙斯敦)就躲在這處奇觀的背風處。
這是人們所能想像的最舒適、最美麗的地方,還帶有幾分婉約的東方風情。這裡曾經是荷蘭東印度公司往返東西方船隊的駐錨地,而現在卻成為大齊海軍西印度洋艦隊黔州分艦隊司令部。
隱蔽的海灣附近,整齊地簇集著一棟棟幽靜的別墅、小屋、水兵營舍,以及兩邊布滿商鋪館舍的街道,所有建築都洗刷塗漆,典雅而別致,建築規模和整體布局,與漢洲本土的小鎮幾無二致。
海軍船塢的大門上莊嚴地裝飾著皇室和軍方的徽章,一面赤色黃龍旗高高飄揚,船塢整潔利落地坐落於城鎮與海之間,與周圍所有建築完美地融為一體。
這裡的一切都帶著海軍固有的閒適,商鋪里販賣著各種航海裝備、菸草、特別的紀念品、衣帽鞋襪、話本小說。數量眾多的酒館、食肆店、公共馬車上,到處都是無所事事的船員。
「艦隊官兵承平日久,不知道還會不會打仗?」艦隊司令、鎮國將軍(中將)侯光泰一身戎裝地站在分艦隊旗艦「利櫻號」的後端炮台前,撫摸著粗大的炮管,輕輕地說道。
「司令長官,我大齊海軍每年用於演習所消耗的炮彈和物資,就遠比他國海軍數年軍需還要為多,即使這幾年我海軍各艦隊未經歷大規模實戰,但戰鬥狀態依舊維持在最佳狀態。……若有戰,則必勝!」艦隊參謀長、廣威將軍(少將)熊繼常自信滿滿地說道:「況且,觀世界各國海軍,裝備如利櫻號這等鐵甲艦的國家是屈指可數,我大齊海軍的優勢可不是能輕易撼動的。」
「話雖如此,但戰場上情勢千變萬化,豈能輕言戰必勝?」侯光泰笑了笑,說道:「此番,我黔州艦隊奉命抽調數戰艦組成特遣支隊前往加勒比海,遏制法國人可能存在的軍事冒險,順利完成任務自不是問題。但我擔心,隨著我大齊海軍的強勢介入,會使得局勢進一步激化,很有可能造成齊法之間全面衝突的爆發。而我們,是否都已做好了應對戰爭的準備?」
「司令長官,法國人的海上力量不足為憑,我們無需過多擔憂。」熊繼常說道:「再者而言,法國人的重心始終在歐洲大陸,想來不會與我們過多糾纏於海上。只要我們在加勒比海展示我們的武力,他們一定會退讓的。據說,聖多明戈可是法國人最大錢袋子,也是他們最為重視的海外領地,要是惹惱了我們,難道就不擔心被我們奪去嗎?」
「……」侯光泰皺了皺眉,對這位數年前曾參與過齊英戰爭的下屬表現出這般盲目自信,心中隱隱有些不喜,仿佛擊敗了英格蘭海軍後,我大齊便就此奠定全球海上霸權,可以目空一切,視各國海軍為無物。
需知,驕兵必敗呀!
「昨日,昌寧(今南非德班市)來電,要求我黔州艦隊調遣兩艘戰艦,為本年度運輸黃金和鑽石的寶船提供護航服務。」侯光泰淡淡地吩咐道:「這幾日,你便安排得力艦船立即駛往昌寧港吧。」
「是,司令長官。」熊繼常點頭應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