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0章 938【捐軀赴國難】
戰場之上,牽一髮而動全身。
景帝之所以做出全軍向前的決定,是因為陸沉沒有動用定北騎兵,可見其懂得輕重緩急,進而說明齊軍不敢冒險,雙方最終要靠硬實力一較高下——這就意味著飛羽軍只能自救。
這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塞蒲里勇猛剽悍,阿速該謹慎自持,兩人的配合幾近天衣無縫,率領麾下精騎將飛羽軍圍在中間,一步步縮小包圍圈。
局勢愈發艱難,厲冰雪和飛羽軍將士卻不會因此認命。
從飛羽二字成軍開始,這些靖州兒郎便活躍在邊境線上,最初是和偽燕邊軍廝殺纏鬥,等燕軍不敢露面的時候,景軍游騎又殺了過來,一場又一場鏖戰仿佛永遠不會停止。
時至今日,他們已經能夠做到將生死置之度外,更何況厲冰雪身為厲家在軍中僅存的種子,依舊與他們同生共死。
不過厲冰雪始終堅信能帶領他們找到一條生路。
路在何方?
厲冰雪一邊策馬向前,手中的馬槊不斷揮舞,幾乎沒有景軍能夠抵擋,她同時還在仔細地觀察周遭局勢。
騎兵一旦陷入陣地戰,再想提速便會很難,這種你中有我我中有我的狀態,大抵可以形容為犬牙交錯,飛羽軍至今還能勉強保持相對緊密的陣型,其實已經非常不容易,主要得益於厲冰雪足夠強悍,她身後屹立不倒的將旗能夠成為全軍將士的指引。
兩支景軍騎兵有意逼著飛羽軍往北行動,這樣一來他們會離齊軍本陣越來越遠。
厲冰雪深吸一口氣,趁著間隙抬手抹了一把臉,隨即猛地一勒韁繩,陪伴她征戰南北的坐騎轉向東南。
那裡是景軍騎兵重點堵截的方向。
「跟著我——」
厲冰雪昂起頭,對身後將士簡潔有力地說道:「殺出去!」
「殺!」
眾人齊聲回應。
厲冰雪的雙腿一夾馬腹,坐騎嘶鳴著向前,十餘名景軍騎兵結陣擋在前方。
但見駿馬奔襲而至,厲冰雪手中的馬槊挾無盡威勢前挑,槊鋒毫無遲滯地捅進一名景軍騎兵的胸口,就像鋼刀刺入豆腐,那騎兵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嚎叫,身體便已騰空而起。
厲冰雪遽然發力,挑起敵人的身軀然後朝前方砸了過去。
硬生生砸出一道縫隙!
景軍固然兇悍,亦非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野獸,即便他們真是野獸,面對如此強悍恐怖的對手也會畏懼。
靠著這種燃燒生命的霸道攻勢,厲冰雪愣是在景軍厚實的陣型中撕開一個小口子,然後繼續策馬向前,帶著數百名剽悍的親衛踏出一條血路,為後面的將士指明方向。
這條路上血跡斑斑,不斷有人倒下,厲冰雪亦受傷多處。
前方隱約可見景軍騎兵的將旗。
厲冰雪眼中煞氣浮現,然而似乎是猜到她的意圖,那杆將旗居然向後方緩緩移動。
將旗之下,阿速該神情冷峻,他當然知道自己如果能殺死或者生擒厲冰雪,這支南齊飛羽軍必然會潰敗,但他不會在占據優勢的前提下冒險,萬一他有個閃失,己方軍心定會動搖,故而他怎會逞一時之意氣?
他抬眼看向北面,嘴角終於扯出一抹弧度。
「沖啊!」
伴著怒吼聲響徹戰場,景軍另一位大將塞蒲里手持長矛,領麾下千餘精銳從斜刺里殺來。
當此時,在厲冰雪捨生忘死的努力下,飛羽軍極其艱難地重整陣型,並且殺入景軍阿速該部,前方的阻隔越來越薄,或許再堅持片刻就能殺出重圍。
然而塞蒲里瞅準時機殺來,如同一刀砍在飛羽軍的腰眼,這個時候飛羽軍只有兩個選擇,要麼不管不顧繼續向前,拼著付出慘重的代價逃出生天,但是也有可能被對方攔腰截斷。
另外一種選擇就是暫時停止前行,進一步收攏陣型應對強敵,可這就意味著他們先前的努力付之東流。
厲冰雪死死握緊馬槊,她已經看出塞蒲里的兇悍遠超常人,若想維持前進勢頭並且擋住對方,恐怕只有她親自迎戰才有可能,但是她若過去又如何殺穿前方景軍的陣型?
便在這時,側後方忽地傳來一聲怒吼。
「大小姐!」
厲冰雪猛地扭頭望去,隱約瞧見那個昂藏大漢領兵衝去,不禁高聲喊道:「皇甫!」
飛羽軍副指揮使皇甫遇如當年在靖州那般喊著厲冰雪,雙眼死死盯著遠處殺來的塞蒲里,大聲道:「大小姐,我家那個臭小子就拜託你和王爺了,告訴他,他爹是為國而死!」
「為國而死!」
跟在皇甫遇身後的數百騎兵齊聲怒吼,他們已經清楚自己的職責,那就是擋住側面殺來的景軍精騎,為主力的突圍創造寶貴的空間。
皇甫遇手持長槍,猙獰大笑,迎著塞蒲里嘶吼道:「殺!」
「殺!」
數百騎幾近瘋狂,悍不畏死地迎上去。
厲冰雪這一刻只覺胸腔中湧起無盡痛苦,仿若五臟六腑被生生撕裂,她回過頭來,雙眼泛紅地看著前方的景軍,幾近悽厲地吼道:「擋我者死!」
遠處景軍將旗之下,阿速該遽然色變。
厲冰雪一馬當先,不再有絲毫保留,那杆霸道的馬槊裹挾起驚濤駭浪,正如她在萬軍之中宣告的那般,誰敢阻攔便會被碾為齏粉!
混沌乍開,光明陡現。
景軍厚實的包圍圈被厲冰雪強行殺出一個缺口,跟隨著她的步伐,飛羽軍主力奔涌而出!
然而在戰場一隅,數百騎兵相繼戰死,皇甫遇在被塞蒲里手中長矛貫穿胸膛的那一刻,長槍幾乎在同一時間鏟過對方的腰身。
塞蒲里憤怒咆哮,猛地拔出長槍,帶起一蓬血霧,隨即捂著腰間的傷口,咬牙望著遠處突出重圍的飛羽軍。
皇甫遇艱難地扭頭望去,那張猙獰可怖的臉上浮現一抹欣慰的笑意。
在冬日陽光的照耀下,他緩緩趴伏在馬背上。
壯烈,殉國。
……
若說兩軍騎兵的對決是洪流的碰撞,步軍的廝殺便是巨獸的角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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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景軍第六個萬人隊殺入戰場,阿布罕立刻明白天子的心思,於是進一步延展戰線,利用兵力上的優勢不斷壓迫齊軍的陣地,造就一條數百丈的生死鴻溝。
景軍怒吼著向前推進,齊軍唯有捨命抵抗。
奉福軍和鎮威軍將士都已經殺紅了眼,他們不知這場鏖戰還要多久才能結束,只知後退一步便是死罪。
左右是個死,與其背負著臨陣退縮牽連家人的罪名,不如和敵人拼一個同歸於盡。
抱著這樣的想法,他們終於咬牙頂住戰線,直到後方生力軍趕來。
養精蓄銳多時的汝陰軍在主將霍真的率領下,從三個方向支援苦苦支撐的同袍,迅速投入戰鬥之中。
霍真還帶來一條帥令,強行命令受傷十餘處、渾身上下仿佛從血池中浸泡過的奉福軍主將徐桂退下去。
「老霍,莫要辜負王爺!」
腳步已經踉蹌的徐桂不忘叮囑一聲。
霍真沒有回答,只是擺了擺手。
兩人當年一同在厲天潤麾下領兵殺敵,徐桂救過霍真兩次,而霍真救過徐桂四次,可謂肝膽相照託付生死,自然不需要多言。
霍真看著前方景軍洶湧的氣勢,神色漸趨冷峻,隨即指揮全軍一邊迎戰,一邊緩慢後退。
景軍步卒的士氣陡然高漲,是因為天子華蓋已經來到主戰場,就在他們身後。
聽著雄渾恢弘的鼓聲,想到天子就在後面看著,景軍將士便如嗷嗷叫的虎狼,奮不顧身地沖向齊軍陣地。
戰事進行到此刻,勝負的天平終於朝景軍傾斜。
但是景帝的面色依舊冷靜,不見絲毫自負。
各處戰況如流水一般送來。
東邊騎兵對決的戰場上,南齊飛羽軍雖然損失不小,終究還是被厲冰雪突破重圍,景軍兩支騎兵緊追不捨,雙方開始向南移動。從飛羽軍的動向來看,他們是想儘快回到本陣,藉助己方步卒的掩護擺脫景軍騎兵的追殺。
主戰場上,阿布罕沒有讓景帝失望,他將第六個萬人隊充作刀尖,對著齊軍沒有騎兵策應的右翼發起猛攻,明顯能看到齊軍右翼漸漸鬆動。
景帝將鼓槌交給撒改,讓他代替自己繼續擂鼓助威,然後看了一眼齊軍至此刻依舊緊湊的陣型,朗聲道:「傳旨給永濟,朕要他立刻領兵前出,直取齊軍尾陣!」
陸沉今日率軍列出魚鱗陣,景帝當然知道這個陣法的弱點在於尾部,他一直沒有瞄準此處,不是他故意托大或者臨陣健忘,只是在等一個最合適的時機。
便是此刻。
景帝的旨意迅速傳到遠處。
在景軍大陣的側後方,有一支沉默的騎兵耐心等待,猶如靜靜窺視獵物的虎狼。
這支騎兵的主將名叫阿里合永濟,時年三十五歲,乃是景帝二叔唯一的孫子。
他的爺爺當年在數萬軍中被南齊楊光遠一刀梟首,從此淪為景廉一族最大的恥辱。
永濟領受旨意,臉上浮現一抹殘忍又暴戾的笑意,策馬挺槍徐徐向前。
「全軍聽令!」
「候!」
「殺陸沉,破齊軍!」
「殺陸沉,破齊軍!」
這支騎兵萬人隊在他的率領下,悍然出擊,一路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