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1章 939【視死忽如歸】
魚鱗陣的弱點在於尾部,景帝對此了如指掌,布下此陣的陸沉又怎會不知?
當那支隱忍待命的景軍騎兵萬人隊終於亮出獠牙,於戰場西方奔襲前行,陸沉一眼便看穿對方的意圖。
從目前的局勢來看,景軍已經逐漸占據上風,正在將這種優勢轉化成最後的勝勢。
「你比我想像得更有耐心,在這種時候依然如此謹慎,難怪慶聿恭這麼多年一直被你壓制。」
陸沉默念自語,在飛羽軍艱難求生、齊軍步卒陷入劣勢的情況下,景帝依然一板一眼有條不紊,沒有倉促動用他的殺手鐧,如此沉穩的人物當世罕見,至少在以前的戰事中,從來沒有一名景軍主帥給陸沉施加這麼大的壓力。
包括當年雍丘城外的慶聿恭。
冷靜二字說來簡單,真正做起來千難萬難。
尤其是陸沉身為景國最大的威脅,在有可能解決他的時候,景帝竟然可以壓制住心中的衝動,沒有一股腦地丟出手中的籌碼,反而像一名心志堅韌如鐵的獵人,不慌不忙地使用添油戰術,一點點逼出陸沉的後手。
直到陸沉再也沒有逆轉局勢的可能,他才會傾盡全力。
單論這一戰的過程,景帝便可稱得上當世名將,決不在慶聿恭之下。
好在陸沉為此戰籌謀半年,這半年裡他不斷收集景帝的情報,將景帝視作此生最強的對手,研究他二十多年來每一道政令每一次出手,甚至夢裡都在推演對方的戰術風格。
這些過往在陸沉腦海中一閃而過,他看了一眼遠方的定北軍,隨即朗聲道:「傳令,廣陵軍前往左翼布防,盤龍軍前往右翼布防,奉福、汝陰、鎮威三軍且戰且退,引敵深入。」
王駿等人立刻應下。
隨著陸沉的命令傳開,齊軍的整體陣型開始發生變化,兩翼朝外伸展,正前方奉福等三軍不斷收攏,從最開始細長的緊湊逐漸變成向兩側拉伸。
這個變化並不顯眼,至少率領萬騎南下的阿里合永濟無法看到。
開戰不久,景帝便密令永濟積蓄實力,在關鍵時刻殺進齊軍的尾部。
目標固然清晰,永濟卻不會魯莽硬來,因為他已經看到那支同樣隱忍多時的定北軍開始集結,看樣子似乎是要前來攔截。
永濟不願輕易暴露自己的目的,故而率領麾下騎兵繼續向西迂迴。
和東邊戰場上兩軍騎兵的慘烈廝殺相比,西側的兩支騎兵顯得格外謹慎。
永濟有意遮掩,李承恩不慌不忙,在他們的率領下,兩支騎兵展開一場游魚般的纏鬥。
兩軍從始至終沒有近距離接觸,只比拼騎射之術和紀律性,在漫天箭雨往來之間,兩軍每每將要接近的時候又會立刻分開。
隨著時間的推移,永濟漸漸感到詫異,他很清楚自己麾下這一萬騎兵的實力,堪稱天子親軍之中的佼佼者,幾乎每一名騎兵都經過甄選,各方面能力都稱得上優秀,所以才會被天子留作殺手鐧。
然而對面的定北軍截至目前的表現毫不遜色,無論控馬、騎射、隊形都和景軍不相上下。
簡而言之,這支定北軍的實力居然還在飛羽軍之上!
永濟並非無知小兒,這個判斷讓他心中隱隱憂慮,因為南齊陸沉居然在擁有此等強軍的前提下,極其冷血地坐視飛羽軍死傷慘重,這說明他一定另有所圖。
只不過這時候永濟不可能打道回府,他看向遠方的齊軍本陣,又望向交錯而過被甩到身後的定北軍,咬牙道:「向前!」
通過一段時間眼花繚亂的穿插迂迴,景軍騎兵終於找到最好的時機,在永濟的率領下猛然加速,徑直撲向南方。
而定北軍被他們調動到完全相反的方向,且一時間無法立刻掉頭轉向。
凜凜寒風之中,永濟心頭一片火熱,甚至嘴唇情不自禁地微微顫抖,因為面前一片坦途,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擋他前往齊軍的後陣!
這一刻他腦海中浮現當年那段往事,南齊楊光遠初出茅廬便率千騎長途奔襲,於萬軍之中殺死他的祖父,以此鑄就驚世威名。
今天他便要親手洗刷這段恥辱,踏破齊軍最薄弱的後陣,將陸沉斬於刀下!
近萬輕騎捲起漫天飛塵,極速殺向齊軍的尾部!
與此同時,在東邊的戰場上,殺出一條血路的飛羽軍且戰且退,無比艱難地向南前行,兩支景軍騎兵緊追不捨。
單論戰損,其實景軍沒有占到多少便宜,因為飛羽軍一開始便重創了阿速該部,後續的廝殺中也沒有潰亂,從始至終保持著旺盛的戰意。
塞蒲里望著前方越來越狼狽的飛羽軍,腰側傷口的疼痛不斷傳來,愈發刺激得他面色兇狠,這個時候除了景帝之外,沒有人能阻攔他追殺齊軍。在他的引領下,景軍騎兵死死咬著飛羽軍的尾巴,不斷接近齊軍右翼。
阿速該並未阻攔,因為他已經判斷出當下的局勢,齊軍正陷入己方的絞殺大陣。
尤其是得知永濟率兵奔襲齊軍後陣,阿速該終於壓下心中那抹猶豫,與塞蒲里一道領兵展開衝鋒。
他知道飛羽軍想要退入齊軍大陣之內,讓步卒接應掩護,從而贏得一線生機。
既然如此,他們就要順勢而入,藉助飛羽軍敗退之勢,直接衝垮齊軍右翼!
對於齊軍而言,這場大戰已經來到最危險的時刻。
景軍陣地,天子華蓋之下,從傳旨命永濟領兵出擊那一刻就始終站著的景帝眺望前方,饒是他心志堅韌異於常人,此刻心跳也不斷加快。
齊軍的頑強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是終究囿於兵力的劣勢,一點點陷入捉襟見肘的尷尬境地。
「報!」
一名游騎飛馳而來,急促地稟道:「啟奏陛下,南齊定北軍朝中軍殺來!」
景帝臉上波瀾不驚,他轉頭看了一眼西面,那支齊軍精騎被永濟領兵戲耍甩開後,居然沒有掉頭回去救援,反而一根筋地繼續向北,朝著景軍中軍殺來,似乎是想用這種手段逼迫永濟部折返。
「這就是你的謀算麼?」
景帝望著南邊激烈廝殺的兩軍步卒,視線仿佛越過千軍萬馬,落在齊軍王旗之下,繼而道:「想方設法將朕的底牌勾出去,然後用這支定北軍完成致命一擊?勇氣可嘉,不過也就只是如此了。」
雖然他不能俯瞰全局,腦海中卻已浮現完整的畫卷。
永濟部即將進攻齊軍最薄弱的尾部,阿速該部和塞蒲里部正要衝擊齊軍的右翼,阿布罕率領的步卒不斷向前推進。
大局已定。
景帝不再猶豫,朗聲道:「傳旨,命阿布罕讓開中間那條路,步軍於兩翼發起總攻!」
各種傳令手段同時使用,一直在耐心等待旨意的步軍統帥阿布罕嘴角咧開,立刻發號施令。
景帝不再理會定北軍,昂然道:「御駕前行,入陣督戰。再傳旨,龍騎上馬,衝垮齊軍中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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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恢弘的號角聲響徹於天地之間,五千親軍護衛著天子華蓋再度向南,而景軍步卒突然變陣,朝著兩邊移動,於戰場中央空出一片區域,繼而傾盡全力強攻齊軍兩翼。
華蓋不斷向前,進入景軍陣中,如此一來定北軍不可能強行突破對方的步軍大陣。
風雲變幻,景帝身邊的親軍再度朝兩旁讓開,隨即便見一支能讓人心驚膽寒的軍隊出現在齊軍面前。
身披玄甲,手持長槍,當世最強重騎兵大景龍騎是也!
這才是景帝真正的殺招!
這才是最終決戰的時刻!
當下齊軍仿佛陷入天羅地網。
除了左翼之外,其他三面都是強橫兇悍的敵人。
大陣後方,阿里合永濟率領的一萬精騎已經殺到,他們勢必會在最短的時間裡發起搏命的攻勢,力爭一舉摧毀齊軍的後陣。
大陣右翼,飛羽軍狼狽而來,他們身後是滿面殺戮之一的景軍騎兵。
大陣前方,數萬步卒從兩翼鑿牆而進,中間還有一支三千重騎兵組成的玄甲軍。
齊軍將士們臉上浮現決然的死志,他們知道沒有退路,他們唯有血戰到底。
中軍王旗之下,被隨軍郎中大致包紮過的徐桂聽著那些令官向陸沉匯報,忽地輕聲笑道:「王爺,末將能夠參與這場曠世大戰,真可謂死而無憾。」
「你得好好活著,親眼見證大齊的勝利。」
出乎徐桂的意料,陸沉居然聽到了他的自言自語。
他艱難地抬起頭,敬佩地望著這位年輕又挺拔的郡王。
陸沉不再多言,與遠處那個身影對視一眼,在對方重重點頭之後,隨即走到鼓架旁邊,接過鼓槌揚起手臂。
一槌落,隨之而起的是他無比洪亮的聲音。
「大齊必勝!」
在上玄經內勁的加持下,他的吼聲傳進大部分齊軍將士的耳中。
鼓聲再起。
「大齊必勝!」
霍真、賀瑰、劉隱、路靖以及躺在那裡的徐桂齊聲怒吼。
「大齊必勝!」
再起。
奉福軍、廣陵軍、汝陰軍、盤龍軍、鎮威軍、遠方的定北軍乃至艱難求生的飛羽軍將士們,從胸腔中迸發而出。
「大齊必勝!」
成千上萬道吶喊聲匯聚在一起,令這方天地為之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