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塔底的一部分
「這就是赤井老師的家？」
「是不是太小了一點？」
「.嗯。」
儘管柊凜花知道這麼回答有些不太禮貌，可是見到了站在玄關就能看到的逼仄客廳，她還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稍後才反應過來。
「抱抱歉！赤井老師我我，完全沒有嫌棄的意思.」
「你說的是事實，又沒什麼，先進來坐，我給你倒杯茶。」
柊凜花輕輕點頭答應，脫下小皮鞋，穿有小白襪的小腳正式踏上地板，她的眼睛不斷打量赤井木子這個家。
麥色的榻榻米、四四方方的黑木吊燈、客廳中間的暖爐茶几，左側那用了很久很久，看起來像是千禧年代的液晶電視.
以及右側，供奉的兩個牌位。
柊凜花看到正上方的牌位後，在坐下前雙手合十，連忙對照片中的兩位鞠躬彎腰，小聲說上一句「打擾了」
「來，麥茶，目前家裡就只有這個。」
「謝謝，」柊凜花包過茶杯，望向她，「赤井老師已經在這裡住了很久了吧？」
「嚴格來說，這是我外公的房子，我外公傳給我母親之後，就一直住到了現在。」赤井木子坐到她的對面。
「.赤井老師沒想著搬出去住過嗎？」
「還能住搬出去做什麼？而且我和我媽都比較念舊吧，想著去好一點的地方住，又始終捨不得。」
赤井木子望向這房子內的一切，「最好的情況就是能花錢把這裡改造一下.」
說著說著，她低下頭，捏著茶杯，喃喃自語了起來，「只是這個家一直都沒什麼變化.也就一直沒什麼改造的動力，所以一直都想的都是得過且過」
柊凜花注意到了這一點。
寫了會兒作業，赤井木子買完菜也回來了，柊凜花立刻放下手中的作業主動要去做菜。
「你會做？」
「在家裡周六周末的時候基本都是我做的菜，所以沒問題的。」
吃完飯時間已經將近七點，柊凜花被赤井木子照顧得實在是有些不好意思，她又是給自己鋪床、又是給自己削水果，每次她都說要自己來，可都是被赤井木子以「客人」的身份推脫掉。
「木子！木子！有客人啊？」
聽到有聲音在喊木子老師，柊凜花很快就看到了一位進門的阿姨。
她立刻起身打招呼。
「這位是？」
「我叫柊凜花，是赤井老師的學生，這次過來是想在老師這裡暫住兩天。」
赤井木子隨後向赤井志織解釋清楚。
赤井志織明白後笑著說道：
「那歡迎，歡迎柊同學。」
「嗯！」
柊凜花就暫且在赤井木子這邊住下，住了一天。
以前柊凜花和赤井木子接觸不算多，最多只是在社團里被指導過，簡單有過一些交流。
可是這兩天的相處下來，柊凜花發現赤井老師是個很好相處的人，沒有她平時在學校里的認真，反倒是很隨和。
只是柊凜花還注意到，赤井老師昨天和今天精神都不太好。
大概是代課所致的？
柊凜花今天傍晚寫作業的時候，赤井木子忽然去接了一個電話。回來之後，柊凜花便看到赤井老師有些皺眉，詢問一聲發生了什麼。
「你們藤井老師發高燒了。」
「啊？」
「他原本以為不嚴重呢，吃了點感冒藥就在家裡休息，結果發燒轉高燒，這會兒還在醫院裡打吊瓶。」
「藤井老師沒事吧？」
「大概沒事。」
「赤井老師要不要去看看藤井老師？」
對此，赤井木子只是笑笑，「我去做什麼？」
「畢竟.赤井老師以前和藤井老師以前是高中同學來著在大家眼裡看起來關係也很好。」
「關係嘛嗯，或許還不錯吧，但他現在可不需要我。」
「.」
柊凜花有些不敢說話了。
這一天多的時間相處下來，她隱隱的能從赤井老師的身上感受到一些東西。
因為赤井老師她偶爾會發呆。
赤井志織回家，三人一起吃完晚餐洗漱後，柊凜花便回房間休息去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模模糊糊間想要起夜去上個廁所，起身剛想要打開門，這時候聽到了客廳里有人在對話。
好像是赤井老師和她的母親。
這麼晚了還在討論什麼？
柊凜花好奇地透過門縫偷偷看了一下，發現茶几上有幾瓶啤酒。
那應該是赤井老師喝的，她來的第一天晚上赤井老師也喝了。
赤井老師好像很喜歡喝啤酒。
「不去。」
「木子，為什麼不去？對方好不容易抽個時間可以出來見個面。」
「不去就是不去。」
「就是你們年輕人坐一坐，喝點咖啡也不行？」
赤井木子嘆氣，「不·行。」
「木子啊，不是媽媽說你，你看你都快三十歲了.！你知道對一個女人來說，三十歲意味著什麼嗎？你以後根本嫁不出去了啊，沒人會要你的。」
「就是四十歲了我也不會去。」
赤井志織苦口婆心，「你四十歲了哪裡還有去的機會！聽媽媽的話，好嗎？你看你，以前都基本不喝酒的，現在晚上每天都要喝上一些，你覺得這樣好嗎？」
「.」赤井木子又喝了一口酒，沉默不言。
「還是說你覺得一個人生活也好？
「每天一個人坐在房間裡又傻又呆地望著天空也好？
「現在別說什麼你無所謂，你不想結婚，等你大了以後，做什麼都是一個人！我死了後，你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你媽是過來人，知道一個人日子不好過！
「人這一輩子啊，始終是有要個盼頭的！當初你爸跑了，我的一切就全放在了你的身上，儘管日子窮、日子不好過，可每天回家還有你陪著我，我才不至於找個地方了斷生命。
「而木子，你現在有什麼？你什麼都沒有！」
「.那我去福利院領養一個孩子算了。」
「你這孩子喝酒喝糊塗了是吧？你沒結婚怎麼領養？」
「.」
赤井木子再度沉默，而後打斷了還在嘮叨的母親，沉著氣說道，「好了，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赤井志織聞言，也是沒了什麼繼續勸下去的心氣。
她明白自己女兒的性格。
「那木子你以後是打算一直都這樣？一直都住在這破破爛爛的房間裡？」
「.我.打算出去換個氣吧。」
「又出去？算了，也挺好的這次你準備去哪兒？」
「去四國島看看。」
「去四國島做什麼？你那邊認識什麼人？」
「沒什麼，什麼人都不認識，就是想找個陌生的地方開個花店什麼的。」
「那小樽這邊呢？」
「.不會回來了吧。」
赤井志織是越聽越心痛啊。
這個女兒啊，還真是為了個「情」字，自縛手腳。
「那你去之前，能不能先和媽媽答應的人見一見，就是見一見，你們一起吃個飯的事。」
「嗯」
「答應了？！」
「嗯。」
柊凜花在門縫裡聽完了這些話，注意到赤井老師她那低沉的表情。
明明和她沒有什麼關係，可是看著老師這幅樣子心情也不免低沉了起來。
第三天，藤井老師的課依舊由赤井老師代理。
柊凜花看得出來赤井老師在講台上很累了，像是隨時有可能暈倒一樣，但她還是把課堅持講完。
下午放學，柊凜花一個人先回了赤井木子的家，寫作業寫到大概七點，她站到床邊嘆嘆氣，忽然從夕陽的方向，在街道上看到了一個人回家的赤井老師。
赤井木子來到家門口下的街道後，也沒有上來，就只是坐在了那老舊的樓梯上，朝著夕陽
背影很是落寞的樣子。
柊凜花實在是有些放心不下，推門出去，她很快就看到了赤井木子坐在樓梯上的背影。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
「.那個赤井老師？」
「嗯？凜花啊，來，」赤井木子拍了拍她身旁的位置，「坐吧。」
柊凜花順著校服裙子，乖巧坐下。
她望著赤井木子的側臉，忽然看到她在微笑。
「赤井老師？」
「凜花知道我剛才做什麼去了麼？」
「.不、不太清楚。」
「剛才我聽我媽的意見，相親去了，和對方吃了個飯。」
「結果很順利麼？」
「很順利，或者說，太過順利了。見面、互相確認身份、吃飯、離開自然而然的，就結束了這種事情。」
「.」
「凜花你十六歲吧？」
「嗯。」
「有沒有想過結婚什麼的。」
柊凜花的臉蛋在夕陽光下微微一紅，「.想過。」
赤井木子笑著問她：「什麼時候想過？」
「看漫畫的時候.因為男主角很帥氣，又對女主角很好很好，看的時候.我就會想以後我是不是以後也會有.有這樣的丈夫呢.？」
「很可愛的想法啊。」
「很、很奇怪對吧？」
「奇怪？這多正常啊.小女生不都這麼想過？」
柊凜花盯著老師的側臉，好奇問，「那老師你呢？以前也這麼想過麼？」
「我？當然.當然有了，只不過比起大多數小女生的幻想，我更幸運，有個接近於童話的現實而已。凜花你想聽聽麼？」
「嗯！」
赤井木子清了清嗓子，開始從頭講述她的過去。
從小時候父親離去，她和母親相依為命，她甚至需要靠打黑工補貼家用開始.一直講到她高中時期的事。
柊凜花聽得，只覺得赤井老師小時候的生活過得好難。
哪有母親病重，只靠一個十多歲小女孩打黑工維持生活的？
以前赤井老師不知道吃了多少的累.
赤井木子說到這裡忽然對柊凜花笑了笑，「我跟你說一件我對阿樹都沒說過事吧.我之前不是說過，我以前打黑工，不總是弄得身上魚腥味很重麼？」
「嗯。」
「那時候我們家根本沒錢供我上什麼好的學校，上的就是普通的國立國中，而國立國中你應該也聽到過你父母念叨過對一個好學生而言，小城市國立國中絕不是什麼好去處，因為這裡教育免費，所以裡邊的人也參差不齊我國中的時候，就因為身上魚腥味太重，時長被同班同學欺負。
「你聽到的什麼丟鞋子啊，書櫃裡莫名多了些垃圾啊，都有過.不過我印象里最深的，還是那群同學給我起的外號『賣魚女』吧
「有次放學我回家，偶然遇上同班同學，發現她們都在對我笑.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注意到她們的目光後，才發現有人在我的書包後邊貼了一個紙條，上面寫著——賣魚女！臭死了！快點滾出學校！
「每一個看到我的同學都是在笑我，沒有一個人願意提示我一句.事後我找到了貼紙條的人算帳，打了對方一頓，雖然贏了，可在學校的日子還是沒變。
「沒什麼人願意接近我，也沒什麼人願意與我說話」
赤井木子說到這裡，語氣越來越惆悵，望向火紅火紅的天邊。
「.直到我升入高中，遇到了阿樹這個傢伙。
「不知道凜花你能不能體會到這種感受，你的人生一遍灰暗，什麼東西都是灰濛濛的，你看不到色彩，看不到陽光，只能在別人的身上看到屬於他們的美好。
「而有一天，忽然有一束光，照了進來。
「他來到你的面前，照暖了你的臉、你的眼、你的心、你的手
「你看到他是如何向前的，你看到他是如何克服一重一重困難的。
「你看到他面臨同等情況，又是如何力挽狂瀾，達成他所想要的.
「你也第一次真正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種名為『希望』的事物。
「每天上學好像見到他，每天放學好像遇見他每次去社團，總要東張西望看看他在不在，自己又該如何與他搭話.
「而他呢？他與那些人不同，他沒有看不起你，永遠對你都是微笑，還是暖心的微笑每次與你說話也都很耐心，並認真向你答覆出獨到的見解
「我對他的感覺，真的就是凜花你們所看的少女漫女主角一樣.犯了最深最深的花痴。」
赤井木子停頓了一秒。
「後面嘛，我也和少女漫中的女主角一樣，和他成功交往了。
「這段時間真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間，每天的訓練、每天的清晨、每天的傍晚都無比期待。一起爬山、一起露營、一起躺在草地上數星星，想著未來，討論著以後要一起去城市裡奮鬥，得到屬於『我們』的一片天地.凜花，真的很美好，對吧？」
柊凜花聽得極其認真，輕輕點頭：「嗯。」
「可現實是，我終究不是少女漫的女主角，我們同屬一個社團，我是單簧管，他是銅管組的薩克斯手，他比我還要晚入社團，當他已經當上社團首席的時候，我還在原地踏步。
「人生最難過的事啊，莫過於看著身旁的人都成長了，而你卻無能為力地待在原地。
「於是我開始沒日沒夜地訓練，想方設法地提升自己可不論有多努力，我始終比不過他.
「而他呢？社團已經做到了部長，考試成績還總是第一第二整個學校都知道他的存在。
「以我的成績，根本就匹配不上他.他註定要去名校大學就讀，我只能上個普普通通的學校
「別人說什麼『配不上』的閒言碎語根本就無所謂.可如果你自己也在意呢？
「當你自己在意的時候，你會發現自己和他的差距越來越大，落差也越來越多.
「我根本沒辦法接受這個現實。
「自己所憧憬的、最希望的『一起』奮鬥的目標變成了根本就遙不可及的夢想。
「是他一直在單方面地遷就我.心疼我，我對他什麼都付出不了，什麼都做不了。
「於是那時候的我就做了一個我這輩子最錯誤的決定——去美國進修。我希望我有一天，能是一個讓他眼前一亮的形象出現在他的面前，而不是一個做什麼都普普通通，任何事都要他照料的『賣魚女』。」
赤井木子越說，臉上的笑容便越深，她順手就拿起了路上買的啤酒喝上一口。
「結果嘛，我還是被現實給打敗了.這個世界上始終有我付出一切都無法追上的對手，無論是阿樹，還是我在美國遇到的艾拉。這個世界就像是金字塔一樣，有塔尖，就肯定有塔底，而我就一直都屬於塔底的一部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