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礦洞坑道里的反應不一。
眾位祭司先是懷疑,可隨即想到在目睹了一個同僚被賜死投入血池的先例後,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為了爭功與獲得寵幸而說謊,情緒就紛紛變為了詫異與羨慕。
尋找燃料原本就是布道者個人的意志與任務,他們教派好像也不怎麼急需,可這不妨礙完成了任務的人在教派中的地位會進一步提高。
當然也有人想到這對於整個山民畢竟是一件好事,所以在遺憾的同時還不免欣慰。
只有布道者一反常態的神情有點激動,他那蜂巢族的手爪按在岩石切削的座椅扶手上,微微顫抖好似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克制住了當即站立起身的動作。蜂巢王子深吸一口氣道:「哀礦鎮除了野民所在的外圍,其餘的城區、礦道我們都已經搜尋過了,該收集的也都收集了,剩下的一無所獲……你們又是從哪裡找到的?」
「儲備地點呢?」
「量有多大?」
「這……」報告的血月祭司一愣神,看向身邊的屬下,銀月守衛再次附耳說了幾句,不料這次讓他臉色一變,嘴巴囁嚅起來。
「說啊。」有同僚催促道。
「報告尊主,具體的數目我們還沒有查明……」祭司說出這樣一句話,連忙又跟道,「但至少也有一整隻馱獸商隊的負載量。」
布道者皺眉。
「商隊?」有人察言觀色,大聲呵斥,「好啊簡肖,你居然把外人給引了進來!」
「萬一他們是血獵的偽裝怎麼辦?想要葬送所有人嗎!」
山民們其實並不排斥外人,在建立維徹教派之初,他們自然要團結所有的『血色餘孽』,比如城民中還沒有食人與被殺的倖存者,以及部份誤入的野民等,最後都成功加入。
可隨著時間的過去,這樣的人越來越少,除了地底的礦道之外,地面上全部是食人部落以及要拿著他們頭顱換取懸賞的血獵
——山民們不畏懼一般人,但在血獵中在幾個特殊的存在。
一般的血獵能夠殺了十幾個人,深入哀礦鎮又穿梭回去,這就已經很了不得;可維徹教派清楚的知道,有那麼一批血獵,每人的手上至少已經染了同胞數百人的鮮血。
而且始終陰魂不散。
有人懷疑他們甚至都沒有離開過,就一直生活在食人部落當中。
也是強敵之一。
這樣的外部世界,怎麼都不可能讓人生出親近好感之意。
光輝燈籠下,似乎有陰影搖曳,是之前那位血月祭司被殺死時,同樣的前兆。
「他們不是外人……」不料面對指責,簡肖這位血月祭司沒有動搖,他的壓力像是來自另一方面,在猶豫了一瞬後還是開口:
「其中一個,是灰的人。」
「灰?」
「你說……老灰?」
「灰先生……」
「那個叛徒!」
這一下,全場徹底炸開了鍋。
能夠在維徹教派成為血月祭司的,除了少部分狂熱者還有年輕的親信,其餘大多數都是老人,都是血色叛亂的親歷者甚至組織人。
遙遠的回憶泛起,他們都想起了那另一位蜂巢王子,血色叛亂時的戰友與軍師,當時對方的地位雖不高,決策的份量有限,可就已經顯現出了謀劃的才能——可以說如果沒有灰最後的決斷,讓倖存者撤回地底而不與聯軍糾纏,剩下的這點『血色餘孽』還能不能保存下來都要另說。
只是他被人卻被俘虜了。
之後就生死不明。
由於聯軍對哀礦鎮設下的重重封鎖,山民們對外界的消息無從得知,而灰的身份即便是在世人眼中都是神秘與隱蔽的,更別說傳回這裡了。
而就像維徹教派對血色叛亂的重新定義那樣,幾乎所有的發動者與組織者都被認定為了山民的叛徒,灰自然也在其中。
只不過,聽現在場上的議論聲,除了少數的狂熱分子大聲喝罵叫囂著,其餘的血月祭司雖然震驚可語氣里更多的是一種複雜……
甚至還有些懷念。
維徹教派認定的叛徒,其中自然有不少人貨真價實——血色叛亂失敗、面臨饑荒與帝國聯軍的清剿,不可避免地會有變節者。
還造成了很大破壞。
可是,要讓熟悉灰的人說,他在最後的時刻被俘叛變了起義……他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有著寧折不彎的堅鋼意志,可那名蜂巢王子絕對就是其中之一。
只不過,為了維徹教派的穩定,這份髒水必須潑上去。
何況相信歸相信,但誰也不敢保證自己就抓穩了人心。
就連機械都不敢這麼說。
可是現在,得知了灰還活著的消息,並且對方還派人穿透哀礦鎮的阻礙,送來了他們需要的資源……
原來,從一開始就不願意相信的人有這麼多……簡肖行禮依舊恭敬地低著頭,只是在聽到周遭的反應時,還是不由得這麼想道。
恐怕,自己管理的轄區之所以願意接待對方,很大的程度上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還是心裡抱有期待。
看到血月祭司的反應,布道者激動的情緒熄滅了,快速轉為了冷靜,他眯著眼暗自打量他們與簡肖,心中不由有些詫異。
他確實沒想到,平日裡一個個異常恭順的祭司,僅僅是在聽到『灰』的名字時,就不由自主地違背了教派之前定下的公案。
雖然展露得很不明顯。
可布道者看出了,在這些老一代人的記憶中,血色叛亂到底占據著多麼大的份量。
——不愧是『餘孽』。
蜂巢王子心中冷笑。
明明差點就要被沒過喉頸的鮮血溺死,哪怕只能吃著屍體上長出的作物苟延殘喘……可依舊抱著往日的理想不肯鬆手。
可明明是我拯救了你們!
布道者有些懷疑:眼下還只是傳聞那隻外來的商隊有灰的參與,血月祭司們就如此動搖……
如果對方親至呢?
自己這個教主的威信,能否比得過他?
辛辛苦苦構建的教派,莫非還會因此崩潰不成……
一連串的疑問與設想在布道者的腦中滾過,最後化為了憤怒。
他堅定了想法:
一開始的計劃果然沒有錯,這些舊時代的殘渣永遠不可能組成自己前往新世界的方舟。
卻有可能……
成為「燃料」。
只是,既然來都來了……布道者思索……那些商隊攜帶的燃油品質無疑會更好,就算接收下也無妨,還能夠加快進度……不,還是有風險……
蜂巢王子已經暗暗記下了場上臉有異色之人的名字,只要他一聲令下,暗影就可以將他們全部殺光,只留下那些真的信奉維徹的人。
這不只是為了清洗。
還是必要的一步。
「布道者……尊主!」這時,忽然有一個銀月守衛闖入了祭司們議事的礦道大廳,跌跌撞撞地撲到了布道者的身前。
沒有人喝罵他的魯莽,因為血月祭司們都看清了,這名守衛的鏈甲上染滿了比自己的衣袍還要鮮紅的鮮血,軀體更是破敗不堪。
「聯合城的軍隊……我們查清楚了……」銀月守衛用盡最後一口氣,吐出了一個名字:「是天心利正!」
隨即倒地身亡。
……
伍老五張開血盆大口,猛地撕咬上去,將一個銀月守衛直接撲倒在地,這名老兵的心中只有著血、肉、進食……等狂放的欲望。
他已經成為了真正的食人族,不僅是神經思維,就連身體都發生了異變,只是看起來還如人形。
然而,當他真正咬上去時,卻咬了一個空,發出一陣滲人的牙齒撞擊聲——一副束縛惡犬般的鐵轡頭,牢牢扣在了他的嘴巴上。
嚴絲合縫。
「完美的作品,」科隆斯的研究員扶了扶眼鏡,「不是嗎?」
血肉就在眼前,可欲望始終不能得到滿足,滿腹的飢餓像是從內到外的野獸一般能夠將伍老五撕碎——他的確化為了野獸,即便不依靠兵刃,光是靠著變異的手爪,食人族士兵已經將壓倒的銀月守衛撕成了兩半。
滿天的鮮血落下。
野獸興奮地抬頭,仰著脖子接取那一點點從轡頭裡漏進的鮮血。
它的身後。
還有無數類似的怪物朝著山民的隊伍衝擊、接戰而去。
「會不會有些太殘酷了。」
指揮中帳,有人低聲問道。
「不遵守軍令的人,原本就應該以死罪問處。」一名開頓城的將官答道,「而天心將軍早就知道,要想深入哀礦鎮,只能以血換血,用每一具拼接在一起的屍體鋪路。」
先鋒,原本就是死士。
這是預定的犧牲。
無人能夠逃脫。
血色叛亂……原本就是聯合城的叫法,那是皇帝與賤民的鮮血交織、用無數義軍與聯軍士兵屍體染成的顏色,血色叛亂被鎮壓,俘虜殺得人頭滾滾……可同樣的,這場叛亂也一舉打斷了南聯合城、甚至可能是整個聯合都市的上升之勢。
天心利正,如何可能寬恕?
血仇只能用鮮血洗刷,為此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布衣的將軍渾身染血,已經站在山岩之巔,他的身後是一條用屍體鋪就得血路,如兩翼散開。
而他的手上,剛剛捏碎了一名餘孽的喉管。
十幾名事務官急忙跟了上去,其中一人想要伸手脫下天心利正的衣服,卻被他攔住了。
剩下的人取出各式鋼鐵的甲片、胄具一一拼合在天心利正的身上。其工作之嫻熟,只在一眨眼的功夫,一套威嚴華貴的帝國武士鎧就將這位聯合城將軍連同血衣一起包裹在內。
天心利正將一條長布裹捆在身後,抽出格蕾絲送給他的銘刃。
揮刀斬石。
山岩破開,一個礦道的入口出現在眾人的眼前,連帶著幾節被斬斷的屍體,天心利正戴上象徵著其身份的鹿角盔、面甲紋路如修羅,一馬當先地朝著深淵一躍而下。
同時,叛軍與聯軍的後裔。
在這廢棄的城邦中,再次展開了一場,仿佛能夠持續到永恆的廝殺。
……
……
巨大的聲響在大地間迴蕩,即便是在地底的深處,聚會的血月祭司與布道者似乎都能夠感受到大地的震顫,礦道壁有碎石與積水落下。
看到銀月守衛的屍體,他們就知道發生了什麼。
加上對方口中的那個名字。
天心利正。
且不提對方本就是在鎮壓血色叛亂的戰爭中起家,在場的許多人甚至都還記得當初的這個小將兜帽侍衛;就連山民的新生代,都可以不斷從抓捕殺死的血獵當中聽到他的名號。
群情頓時激憤起來。
「尊主!」有年邁的祭司請願,他行禮的雙手遍布練習的老繭與層迭的傷疤,雖然是血月祭司,可他們也並非全是神神叨叨的教徒,其中還有身經百戰的戰士,「當初即便是整個帝國的聯軍鎮壓,依舊沒能夠剿滅我們的火種,現在區區一個天心利正,想要攻克大地的壁壘也不過是在做夢!」
他的發言引起了無數人附和。
山民不可能允許聯合城的軍隊再次踏足哀礦鎮的土地。
說到底,天心利正雖強,可他畢竟是人而不是神。
但凡是血肉之軀。
就是有弱點的。
甚至還可以被殺死。
祭司們還沒有狂妄到能殺死這位開頓城的將軍、幾近於整個南聯合城統帥的人,他們集結所有的部隊在地面上與對方正面廝殺或許也只是送命——然而如果還是像老辦法一樣,依託山勢地勢、礦道幽深崎嶇,完全可以將入侵之敵拖死在里。
死了一代,還有下一代。
連生存都無法擊倒他們,更何況是有形的敵人?
加上他們更可以破壞哀礦鎮裡那些、還存有一線希望重新啟動而留下的工業設備,讓敵人即便攻占了這裡,也拿不走任何的東西。
聯軍當初採納封鎖的政策,可不單純是因為什麼仁慈或殘忍,沒有什麼長痛與短痛的選擇……那也是被這些殺不盡、打不倒的對手逼出來的。
只是,唯獨布道者的臉上,有些陰晴不定。
「回到你們照耀的礦道……」等眾人表完態,蜂巢王子才一揮手,「組織抵抗。」
——殺不得了。
且不論山民能否像說的那般抵抗住開頓軍團,布道者至少知道一點:如果沒有血月祭司率領各部,那對方肯定可以長驅直入。
早死晚死的區別。
可他不想死。
偏偏,是這時候。
開頓城軍的出現,直接堵死了他其中一條離開哀礦鎮的退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