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的沉默。
沃爾夫岡呆坐椅中,絕望像潮水一般湧來,這讓他感覺自己像在沉入一汪深潭,幾乎看不到一絲曙光。
與馮帕倫相識多年,他自認為自己已經足夠了解這個男人,而他那一貫的激進作風自己也早已接受,並全力支持。可此刻,沃爾夫岡才意識到自己的那份了解實在太過淺顯。
在民眾眼中,他是帶領民族壯大的英雄;在軍隊中,他是剛強勇毅的鐵血統帥,鑄就了德爾塔聯邦帝國;而在逆黨分子眼中,他卻是熱衷戰爭,崇尚暴力的好鬥分子。
而現在,他所說的這番言論,卻讓沃爾夫岡感覺自己站在了一枚已經點燃引線,即將爆炸的炮彈身邊,這讓他甚至感到恐懼,同時又深感迷惘。
面前的這個男人,究竟是一位懷有堅韌意志,英勇無畏的國家英雄,還是一個已經喪失理智的瘋子呢?
當面對打不贏的敵人時,如此極端的做法是英勇無畏還是在尋求自我毀滅呢?
沃爾夫岡仍無法判斷並做出理解。
而馮帕倫在看見沃爾夫岡面色蒼白的蜷縮在椅中,雙唇緊閉沉默不語時,他抱起雙臂,仍舊坐在桌子的邊緣看著沃爾夫岡,問道:
「為什麼不說話?」
「你是遭到打擊,已經喪失鬥志了嗎?」
沃爾夫岡蠕動嘴唇,微微抬眼看向馮帕倫,細若蚊哼的說:「我不知道....陛下。」
馮帕倫卻嘴角一咧:
「那說明你的意志還不夠堅定,還沒有做好持續鬥爭的準備。」
「戰爭固然會永恆存在,所以我們更需要為之奮鬥,直到......」
說到這,他突然張開雙臂,這讓沃爾夫岡眼皮一跳,而緊跟著,張開雙臂的馮帕倫卻面色激昂的振聲道:
「直到我們創造一個美好而幸福的理想鄉!」
「是的,這是我的使命,是上天賦予我的使命。當然,這也是我一直以來的理想,我清楚的明白,戰爭將會永恆存在於這個世界,但我得創造一個屬於我們哥爾特人的理想鄉!」
說到這,馮帕倫面色泛紅,眼神中精光熠熠,可沃爾夫岡卻面色僵硬,因為他甚至已無法理解馮帕倫在說什麼。
而馮帕倫卻仍在面色振奮的說:
「我知道不僅僅是你,還有更多的人,他們都認為我熱衷戰爭, 但我必須要說,不,不是那樣的,我並不熱衷戰爭,甚至談得上厭惡。」
「可我必須得這麼做,就像我剛說的,這是我背負的使命,我必須帶著我們的民族在這個殘酷的世界生存下去。而能獲得生存資格的只有強者,所以我們必須不得不持續進行鬥爭,這是一件漫長且充滿挑戰的事,但也正因為這樣,它才富有價值。」
沃爾夫岡微微的搖了搖頭,這並不是因為他在否認馮帕倫的話,而是因為他真的完全聽不懂了, 他已完全陷入迷茫。
而馮帕倫的臉色卻愈發潮紅,他甚至露出個淡淡的笑容,儘管在沃爾夫岡看來這是不合時宜的。
他接著說道:
「在很久之前,我就已經決定將我的餘生全部投入在這份事業中,所以即便現在情況有些糟糕,焱國的軍事力量超出了我的預計,但我也從不認為我們會在這場戰爭中被他們擊敗。」
「準確來說,不可能會有人能將我們擊敗,你知道的,哪怕是去掉現役的軍隊,我們還有千千萬萬名準備上戰場的青年們,看看那些年輕人,多麼有活力啊,他們有強壯的身體,有敏捷的思維,而最關鍵的是,他們都有不屈不撓的精神和頑強的鬥志。」
「這樣的我們,會被擊敗嗎?那不可能,沃爾夫岡,你得承認,這是事實。」馮帕倫眯著眼睛,臉上掛著笑容。
可沃爾夫岡在聽完這話後,看著這似乎真誠的笑容,反而覺得毛骨悚然。
事實上他現在已是如坐針氈,渾身都不自在。
他甚至覺得馮帕倫說的話處處都透著詭異,明明現在國家的狀態已經十分危急,軍隊接連吃敗陣,士氣已經低落到谷底,民眾們已處於水深火熱之中,整個國家眼看就在崩潰的邊緣,可為什麼在馮帕倫的眼中,好像這一切根本就不存在呢?
他是不是正在編織一個拙劣的謊言?是的,絕對是的。
最終,沃爾夫岡只能這樣認為,於是他心一沉,鼓起勇氣開口道:
「陛下,這...這不是事實。」
「就連我們的軍隊都無法在戰場上打贏焱國人,普通平民又有什麼用?不經訓練只是發武器給他們嗎?可是蘇恩哈姆省已經淪陷,失去了軍工廠,哪怕就是現在,軍隊中的武器也都是緊缺的啊。」
沃爾夫岡本以為自己說出這話後,馮帕倫定會因為「編織的謊言」被戳破而勃然大怒。
但並沒有。
馮帕倫依然臉色平靜,說:「你怎麼會這麼想?」
「十二年前,當面臨科索沃帝國的欺壓時,我們就有訓練有素,武器彈藥充足的軍隊了嗎?」
此話一出,沃爾夫岡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跟著就回道:
「可是...可是今天和過去已經不一樣了。」
「陛下,時代變了!火器能夠.....」
話未說完,馮帕倫伸手打斷:「時代是有些變化,我不否認,但人沒變。」
「我們的民族相較於過去,現在反而更為團結了。」
沃爾夫岡急聲道:「可那沒用啊,要用千萬平民的身體去堵住焱國人射來的子彈嗎?」
聽到這話,馮帕倫的臉色終於變得有些凝重,他頷首道:
「如果真到了這種局面,就像你說的,我們是得這麼做。」
聽到這話,沃爾夫岡難以自制的微微往後一仰,在這一瞬間,他甚至難以呼吸,臉色也變得愈發蒼白起來。
他身軀微顫,發出微弱似呻吟般的聲音:
「陛下,請您告訴我。」
「如果真的打到了這個地步,那我們還會剩下什麼呢?」
馮帕倫沒有絲毫猶豫,當即回道:
「哪怕國境成了一片廢墟,但最終剩下來的人,都經過了戰爭的洗禮,他們將獲得生存的資格,也只有他們,才配活下來。」
「當然,這也包括我,如果我死在這場戰爭中,那不能說是不幸,因為這就是我的命運,我完全接受。」
「而所有死去的人,我只能說,他們都沒有經過考驗,不過這同樣是富有價值且光榮的,活著的人應當為他們感到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