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的如今越來越囉嗦了?本相做事何時出過錯?」衛辭青冷眼睨著朔風,手中翻著醫術典籍,「有這個時間,不如幫著李太醫去照顧病患。」
「是。」朔風還想再勸也只能不了了之,起身去幫著李太醫照顧染了時疫的百姓去了。
……
城東門。
「姑娘,您怎麼又來了?今日的情況比昨日還要惡劣一些,您就算來了也是進不去的。」為首的官兵一眼便認出了花顏,也是好心地勸了一句。
「多謝您。」花顏說著,卻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等著行之到來。
如今的城東已經被徹底封鎖起來,不論是誰都不能輕易進出,裡面的百姓出不來,外面的人也別想進去。
城東里所有的百姓,甭管是染沒染時疫,如今都是出來不得,只能等著太醫院的太醫們儘快找出治病的方子才能轉危為安。
可若是找不出方子,不管是有沒有染上時疫的人,怕是都要死在這城東里。
好在為了彰顯皇上並未放棄城東中的百姓,每日定時會有人前來運送吃食用品,也派了太醫院院正李太醫前來穩住百姓之心,也讓人不至於心生絕望。
只是如今沒了皇上的聖諭,誰都是不能輕易進的,就算是花顏是丞相府的人,也是要等行之帶來皇上的口諭才能讓她進去。
可花顏先等來的,並不是行之,而是帶著人洋洋灑灑來的八公主。
「來人,將本公主帶來的東西,全數都給衛哥哥送進去。」八公主一眼就看見了站在城東門口的花顏,只是她眸中划過一抹陰冷和譏諷,先是吩咐身邊的隨從將東西送進去,隨即捏著手中的絲絹娉娉婷婷地到了花顏面前:「怎麼著,不會你一個通房丫鬟也想要給衛哥哥送東西進去吧?」
說著,絲毫沒給花顏說話的機會,八公主便自顧自地走到了丞相府小廝們面前的行李前。
只見八公主從左到右來來回回地打量了一遍,最後臉上的譏諷和輕蔑越來越明顯,冷笑著睨著花顏,就像是上位者瞧著腳邊卑微的螻蟻,從骨子裡便帶著無數的高傲和不屑,等看清那一摞厚厚的書籍和一箱箱竹簡,八公主嗤笑一聲:
「本公主還以為你能送點什麼東西進去呢,一堆破衣服破書破竹子,在裡面能頂什麼用啊?不對,倒是本公主記性不好,忘了你只不過是個通房丫鬟,就算是有心想要幫衛哥哥,怕是也拿不出什麼好東西來,自然是跟本公主不能比的。」
花顏抿唇,面對眼前的八公主,尋常在大公子面前八公主還會收斂自己囂張跋扈的性子,如今大公子不在,八公主對花顏自然是氣焰全開,若不是有人瞧著,怕還不會這樣陰陽怪氣,怕是要直接動手了。
花顏看見八公主的那一刻起,她便做好了心理準備,面對八公主的冷嘲熱諷,她神色沒有半分變化,「公主送的東西再好再多,也是要起作用的不是?若要是起不了作用,沒辦法幫助解決時疫一事,縱使是世間珍寶,也只能被八公主帶回宮中好好珍藏。」
八公主被花顏話中的譏諷之意氣得神色一怒,呼吸已經有些不穩,身旁的宮女見狀,忙呵斥:「你竟敢如此對八公主說話?還不向公主請安!再說,你不過一個區區通房丫鬟,能知道什麼有用什麼沒用?我們帶過來的東西,可都是我們家公主對丞相大人的心意,就光是選東西都用了好幾個時辰,不管是本我們家公主對丞相大人的心意,還是選的東西,豈是你能夠比的?」
「心意?」花顏像是聽見什麼好笑的話,淡定地看向面前的八公主道:「倘若八公主對大公子的心意真如旁人所說,那為何不敢進城東親自去照顧丞相大人?八公主對丞相大人情義深重是整個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事情,更是被傳為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眼前丞相大人誤染時疫,八公主又豈能放心讓丞相大人在城東自生自滅,或者是交給別人照顧呢?比起這些東西,花顏想著,若是八公主能夠親自進去照顧丞相大人的起居,怕是整個大景國的百姓都要感動於公主對於丞相大人的深情厚意,公主還怕丞相大人痊癒之後會不娶你麼?」
「你!我們公主乃是千金之軀,豈能進城東那等烏煙瘴氣的地方?」那宮女著急地護著八公主,看著便知道年輕沒什麼心眼。
她也更不知,自己說出來的話,反而迎合了花顏方才一番話,明里暗裡的都在嘲諷八公主對於丞相大人的情意不過如此。
聽在八公主的耳朵之中簡直是刺耳至極,八公主除了看著花顏的滿眼怒氣之外,臉上划過一抹心虛,稍縱即逝,冷哼一聲:「本公主和衛哥哥的情意,是十幾年之間相處出來的,又豈是你能夠理解的?像你這種只有容貌的狐媚子,衛哥哥只會一時被你迷惑,他最是討厭如你這般胸無點墨,毫無氣質胸懷的女子。你送這樣多的竹簡和書籍,你可有一本書……哦不,應該說是一個字,是你所認識能看得懂的?」
「花顏自然是比不上八公主這般驍勇善戰,也只能看得懂幾本書了。」花顏只是笑,淡定至極,眉眼間沒有半分情緒,就仿佛面前的八公主不是挑釁,而是拉著她話家常一般平靜。
「那是自然,尋常貴女都比不上我家公主一星半點,更何況是你這個通房丫鬟了!」那宮女聽著,當真以為花顏被嚇住了,是打從心裡真的諂媚八公主,當時便覺得好機會來了,連忙應聲附和。
結果剛剛說完,周圍聽懂的人都是噗嗤一聲,控制不住地笑起來,那竊笑聲一響起,那小宮女便被八公主一巴掌打得半張臉都紅腫起來——
「蠢笨如豬!她那是誇讚本公主?!」八公主被花顏氣得胸口起起伏伏,若不是大庭廣眾之下,怕是恨不得要衝上去將花顏的嘴撕個稀巴爛!
花顏只是挑眉,並未說什麼。
正在此時,便聽見那些抬著東西的八公主侍從們忙上前稟報:「公主,那門口的官兵說要皇上的口諭才能將東西送進去,否則現在說什麼都不讓奴才們將東西送進去啊!」
「什麼?」八公主頓時又氣又怒,可又只能忍住,走上前同那為首的官兵說話,高高在上:「本公主是誰,你可曾認識?」
「微臣見過八公主,公主金玉之顏,微臣自然是認得的。」為首的官兵朝著八公主行禮。
「既然認識本公主,為何不讓本公主的人進去送東西?」八公主怒氣沖沖地質問,隨即道:「你可知如今丞相大人也染了時疫,在濟善堂之中,你攔著本公主的人送東西進去,若是丞相大人出了什麼事情,有了什麼好歹,你可能夠負起責任?!」
「公主這……」那為首的官兵被八公主一說,頓時倍感壓力,神色很是為難:「微臣知曉丞相大人身染時疫,情況十分危急,可皇上有旨,在太醫院研製出解時疫的方子治好城東百姓之前,任何人不得進入,更不得送東西進去,除非公主有皇上的旨意。微臣知曉公主是因為太過擔心丞相大人,所以才如此著急,但還請公主寬心,雖說城東封閉不能進去,但皇上每日都會派專人前來贈送日常吃穿用的東西,還有裡面李太醫所需要的藥材,是絕對不會發生物資短缺之事的。」
「那些吃食,本公主如何能夠放心!?」八公主正想要同那為首的官兵爭辯,忽然又好像想起了些什麼,突然扭頭看向一旁沉默的花顏,指著她質問:「那她的東西,為何可以送進去?」
「這……這位姑娘還未說話,公主便來了,她的東西也未曾送進去。」那官兵只能硬著頭皮回答。
花顏隔空和八公主對視了片刻,八公主如同針尖對麥芒一般兇狠嚴肅,花顏卻像是一潭毫無波瀾的古井,絲毫沒有半分波瀾,八公主方才的嘲諷和現在的質問就好像是一拳拳打在了棉花上,不僅不解氣反而越發的憋屈。
花顏也沒回答,只是靜靜地等著,看著八公主當場發作。
「她就是一個通房丫鬟,她的東西能進,本公主的東西就不能進了?!你們如今是越發會當差了!」八公主氣憤不已,死死地盯著花顏,說的話卻是衝著那為首的官兵。
那官兵絲嚇得也是為難,正在此時一陣馬蹄噠噠聲傳來,由遠及近很快就到了面前。
「因為有皇上的聖旨!」行之一個利落翻身下馬,捧著一明黃色的聖旨也顧不上八公主了,直接到了那為首官兵的面前。
那為首官兵看見行之手上的聖旨就像是看見了救星,幾乎是一眨眼就接了過來的,從頭到尾好好地看了好幾遍,忙直起了背脊,讓身後的人放行:「花顏姑娘可進!」
聽著那為首官兵的話語,花顏也沒耽擱,帶著身後的小廝帶著東西就到了門口,最後所有人眼睜睜地看著花顏一個人和身邊一堆東西進了城門,徒留八公主站在原地不可思議地看著。
「怎麼會,她竟敢進去?!她為了衛哥哥,當真敢獨自進城東,那裡可滿是時疫,那時疫可是要死人的!」八公主震驚地看著花顏單薄的身影,說不清是怒氣更多還是震驚更多,隨即她又冷笑起來:「這回可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八公主心中冷笑連連,就仿佛是已經取得了勝利爭贏了花顏一般,露出了勝利的笑容。是,她是八公主因為各種掣肘不能對她下手,可如今可是花顏那個不知死活的賤婢自己送上去的。
時疫本就能夠要了人的性命,若是身子弱一些的,染了時疫若不控制下來,三日便會一命嗚呼。
更何況花顏如今懷了身孕,染上時疫的可能性本就比正常人要高上不少,連衛哥哥那樣的身子都會誤打誤撞地染上時疫,花顏此回進去,十有八九是沒那個性命走出來的。
到時候花顏因為時疫而死,可就跟她沒有半分關係了。
她倒是要看看,花顏有心進去,有沒有那個命走出來!
……
「放我們出去!快放我們出去!」
「吃的,有沒有吃的?!」
「快將吃的交出來!」
身後的城門重重關上,許是看不見那些官兵們,堵在城門後面一直想要出去的百姓們便徹底沒了懼怕的東西,如今又看見花顏這樣一位鍾靈毓秀的姑娘帶著一堆物資進來,頓時一股腦地就蜂湧上來。
花顏被他們嚇得連連後退,唇上沒有半分血色,攥緊了手掌,讓指甲掐進了掌心,饒是溢出鮮血,她都好像察覺不到,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厲聲道:「不要搶!」
可她一個女子,就算是扯破了喉嚨喊,也根本壓不住面前已經積怨已久的百姓們,眼瞧著面前的百姓就要一股腦地衝上來將花顏撞倒在地,正巧此時有人在人群中奮力大喊——
「她是丞相府的人!」
不知道怎麼,這一句話吼完,方才還沸騰著的百姓們就如同是被潑了一身的冷水,一個個都安靜下來了,一個個愣愣地站在原地打量著花顏,有質疑,有不信,也有打量和好奇,情緒不一。
那男子費勁巴拉地從人群中擠出來,到了花顏面前:「花顏姑娘,您怎麼進來了?!」
花顏定睛一瞧,便發現竟是濟善堂的周郎中,還是從前曾經為容兒診治過病的,她是認得的,周郎中知道她是丞相府的人也不稀奇。
「快告訴他們,你前來所謂何?」周郎中喘著粗氣讓花顏說話。
花顏雖然不懂其中的厲害之處,但還是依言做了:「我是丞相府中的人,昨日我家公子,也就是丞相大人為了追捕那幾名吐蕃探子進了城東,卻不小心染了時疫,我這次進來是為了照顧丞相大人,也是為了幫助李太醫研製出能夠治癒時疫的方子。」
聽見花顏的話,百姓們便開始竊竊私語起來,都是偷偷地打量著花顏,或是忌憚或是好奇,但腳下的步子卻一步都沒有往前邁,沒有方才那樣蜂湧上來的嚇人景象了。
周郎中瞧著花顏,便低聲同她解釋:「放心,這些百姓們都是還沒有發現時疫的症狀,想要出城東的,他們有些人進來被帶進來的時候,已經過了發放吃食的時候。他們都不是不講理的人,而且以丞相大人在百姓們中的口碑和尊敬,你是丞相府中的人,又是專門伺候丞相大人的,他們便不會對你輕舉妄動的。」
「多謝周郎中,只是周郎中怎麼在此處?你可知道大公子現在何處麼?」花顏說著,便從隨身的小包袱中拿出昨晚她帶著李嬤嬤桑桑和蒼梧苑中所有會針線活的下人趕製出來的小布罩,遞了一個給那周郎中,自己則是拿著捂在口鼻之處。
說著,生怕周郎中誤會,解釋道:「我曾在古籍中看見過,自古以來的時疫多有傳染,曾在典籍中看見過,以厚布捂住口鼻,能夠稍稍防止時疫傳染。」
「是是是,這樣的法子我也曾在典籍之中看見過,可那時疫爆發的時候來勢洶洶更是突然事發,濟善堂之中沒人預備著,如今封了城東的門也沒辦法趕製,多謝花顏姑娘了!」周郎中忙從花顏手中接過,捂在口鼻處,又想起來花顏方才一開始的問題:
「如今丞相大人就在濟善堂,所有染上時疫的百姓基本上都被我們集聚在濟善堂前堂,我們幾個還沒有染上時疫,或者說還沒有時疫症狀的郎中和百姓們都在濟善堂的後院,李太醫也在,這幾日都是我們煎藥照顧著病人們,忙的腳不沾地都只能勉強穩住百姓們的情況,好在暫時沒有百姓生命危險。姑娘這便隨著我們一起去吧!」
周郎中說著,便有幾名百姓上來幫著花顏搬東西,朝著濟善堂去。
一路上,花顏將趕製的棉布四處散發給了百姓,只是堪堪地發完守在城門後的百姓們,剩下濟善堂之內的,便也是沒有辦法了,花顏想著還是要抽時間趕製一些棉布出來,至少讓李太醫等幾個還沒有染上時疫的郎中和百姓都有,也好預防一些。
這種時候染一個,便就少一個能夠照顧百姓的人,也多一分的危險。
「咳咳咳咳!」
「嘔……」
「死,你們讓我去死!」
花顏跟著周郎中一行人好不容易到了濟善堂,可剛踏進濟善堂的門,便聽見前堂原本是照顧病人的地方,如今更是四處都躺著身患時疫的百姓們,有的正在發熱,燒的臉頰通紅如同熱炭。有的臉色蒼白不停地口吐白沫,更有的像是遭受了什麼千萬般的痛苦一般,止不住地在地上來回滾著。
更有一兩個紅眼白臉的人,眼眸猩紅布滿了血絲,和周圍躺在地上的病人都不一樣,他們就像是有著渾身的力氣,百般地張牙舞爪,死死地盯著自己面前的百姓,就好像是餓了好幾天的狼終於看見了美味的獵物,恨不得撲上去將他們吞入腹中。
「周濟!周濟快帶著人過來!這兩個又要發狂了,力大無窮我們根本壓不住!」那幾名發狂病人身邊的郎中奮力將他們按在牆上,卻根本敵不過他們發了狂的力氣。
「你們快護著花顏姑娘進後堂,切不可讓姑娘遭到感染!」周郎中一看頓時大慌,忙交代身後的兩人,自己則是帶著剩餘的三人朝著那發狂的病人沖了過去!
那發了狂的病人就好像有了九牛二虎之力一般,周郎中等人不僅要防範自己被他們傳染,還要將他們不傷分毫的控制住,實在不是什麼易事。
別說是被那染了時疫的病人咬上一口,就算是不小心同用一個物什,例如杯子碗筷什麼的,怕是都會立刻被傳染上時疫,他們又要防範又要控制那發了狂的病人,不是人多能夠解決的。
花顏掃了一眼,看見旁邊的桌上有著一桶竹籤,想來應該是濟善堂原來用於指引看病的百姓們排隊時發放的簽字,憑著那竹籤的順序看病。
她靈光一閃,一把將那一桶竹籤分成兩份,一左一右地握著,三步化作兩步沖了上去,趁著那兩個發狂病人不便,眨眼間就將手中的竹籤猛地橫著塞在他們嘴中,讓他們沒辦法咬人。
一瞬間,周郎中等人也沒了那麼多畏懼,幾個人合力便徹底將他們徹底控制住。
花顏也跟著人進了後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