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顏那一句說完,話音落地,整個廂房中寂靜下來。
她也未曾再說話解釋什麼,只是就那樣看著面前的大公子,隨即又像是早就想到了,自己說這樣的話會換來什麼結果,又偏頭看向窗外,躲閃開大公子的眸光。
她確實在乎,她不得不在乎。
良久,廂房中再沒有人說話,大公子只是幽幽地看著她,並不說話。
像是在僵持,又像是再冷靜。
花顏心中有些悵惘,但好在如此場景她心中早已經有了預料,只是心底那殘存的一絲絲期待被徹底抹去。
她扯出笑,扭頭看向大公子,正欲說些什麼,殊不知突然整個人就被他拉到了面前。
她有些始料未及地看向大公子,有些不安。
只見大公子掀了掀薄唇,眸中還是如方才那般含著笑:「你既在乎,那便許你。」
說著,她的柔荑又被大公子捏了捏,他的神色有些耐人尋味起來,「只是按照大景國律法,在朝官員不可迎娶罪臣之女為正妻,恐怕還得委屈你一段時間。」
花顏登時就愣住了,根本沒有想到大公子會如此說,也萬萬沒有想到大公子竟然會一反常態地說起名分一事。
她的眸光落在大公子菲薄的唇上,看著他的薄唇一張一合。
大公子方才這番話的衝擊力太大,實在是花顏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明明他說的話她都是能懂的,可是此刻就好像是什麼極為陌生的話語一樣,縈繞在她的耳邊,衝擊著她的耳膜。
她這副因為驚喜而變得遲鈍的模樣,落在衛辭青的眼眸中,倒像是因為只是妾室不是正室的不知所措和不情願。
衛辭青捏著她的手,低聲問:「不願了?」
知道大公子這句話問出來,花顏才勉強地回過了神來,對上大公子的眸光搖了搖頭,「沒有,花顏怎會不願?」
衛辭青看著花顏那眼含熱淚,忍著淚水笑著的模樣,以為她是委曲求全而答應,難得柔聲安撫:「待那局布成,查清了朱大人身上之冤屈,本相便迎你進門,只是如今還要委屈你和孩子一陣。」
說著,衛辭青像是被指引了一般,伸手輕撫花顏的小腹。
如今已過了一個多月,花顏身孕也有了三個多月,曾聽李太醫說是最危險的。
她的小腹已經不如從前般平坦,有了些顯懷,只是有衣裙遮著,看起來倒是和從前沒什麼兩樣。
「爹爹的冤屈當真是可以查清的嗎?爹爹會沒事嗎?」花顏聽見大公子所說,登時便意識到了爹爹那一案定然是另有隱情,她不好問,便只能換了個問法。
「自然。」衛辭青聞言,結果剛說完,就看見眼前的小丫頭紅著眼可憐巴巴地看著他,淚水如珠串一般滑落,那清澈如水般的眼眸,眼波流轉,實在是讓他心尖一顫。
不言而喻的慶幸歡喜將她整個人都淹沒,她一時都不知道該和大公子說什麼,只能眼含淚水地看著他,以求他能懂自己此時的心情。
比起她的名分,花顏更為慶幸的是,親口從大公子的嘴中聽到了爹爹無事的消息,也知道爹爹不會出事,爹爹的案子另有隱情。
如今母親和容兒身上的時疫治好了,容兒的天生喘鳴之症也好了起來,可保十年無虞,爹爹雖在大牢但好在性命無虞。
沒有什麼事情比家人平安更讓人高興了。
而且……
大公子,許了她未來。
他的承諾,就仿佛是突然突破黑暗的一束光,讓一直在黑暗的深淵之中獨自掙扎求生的花顏,終於在滿心的絕望之時看見希望,看見了她的未來。
臉上傳來溫熱的觸感,只見大公子竟是用指腹輕輕將她臉上的淚水拭去,那雙一向幽深涼薄的眼眸之中更是帶著她從未見過的柔和。
衛辭青看著她那可憐巴巴的模樣,喉結下意識地上下滑動,隨即才掀了掀薄唇:「我的小顏兒,當真是可愛又可憐。」
「公子就知道笑花顏。」花顏被他說的臉頰一紅,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他,又緊張地捏了捏手,隨即輕聲喚了一聲:「青郎。」
「嗯?」衛辭青淡定挑眉,看著她的眼神中笑意不減,「沒聽見。」
那個挑眉,滿是玩味,晦暗不明卻含著笑意,哪裡是沒有聽見,分明就是要逗她。
況且以大公子的武功,以他的耳力,怎麼可能離這麼近聽不見?
花顏自然知道大公子的用意,只是這時候她心中悸動,明知道他不懷好意,還是紅著臉嬌嗔了一句:「青郎再這樣,花顏以後都不喚了。」
「好好好。」衛辭青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將她拉進自己的懷中,抱著懷中的佳人,偏頭貼上她光潔雪白的額頭,「本相喜歡你這樣叫我。」
重新進入這個懷中,一進入這個讓她覺得無比堅實可靠的懷抱,花顏就好像這幾日來的所有的疲憊和不安焦慮,全數迎刃而解,全都化在了他溫熱的懷抱之中,取而代之的是她渾身數不清的安全感。
花顏埋首在他的懷中,嗅著熟悉又安心的冷竹香,突然就有些不想動了,驟然抬頭看向他:「真的沒有哪裡不舒服嗎?」
「本相像是那等逞強好面之人嗎?」衛辭青抱著懷中的人兒,當真是別有一番心境,特別是在聽她說了那一番之後,他弄不清自己內心情感,但只知道懷中的人,絕對是整個世間,對他極為重要的人之一。
既然一開始從衛晝然的手裡搶了過來,那日後他也絕不會放手。
想著,他垂眸落在花顏身上,對上小丫頭那雙濕漉漉的清澈雙眸,含羞帶笑地瞧著他,那瀲灩流轉間的風情,只有他才能看得見,實在是讓他順心不已。
如此佳人,既配了他,那便今生只能配他。
殊不知,花顏看著那一雙如舊幽深的鳳眸,許是經歷過生死了,花顏倒也沒有那麼怕他了,如今看見他好端端的,平安無事,她更多的是歡喜,也多了幾分敢同他說笑的膽量。
同他對視了一眼,花顏抿唇垂眸看著他的胸膛笑得狡黠:「不是像,大公子那脾氣煩起來,簡直是我大景國第一剛強之人。」
說著,花顏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想要從衛辭青的懷抱之中退出來,結果她那明褒暗貶的話,怎麼可能哄得住衛辭青?
什麼大景國第一剛強之人,分明就是說他脾氣犯起來是大景國第一逞強之人。衛辭青幾乎是一瞬間便聽出了那丫頭話中的意思,登時伸手將她禁錮在懷裡,不讓她動彈,更是伸手捏住她的臉頰,一本正經地嚇唬她:「敢說本相了?」
「疼……公子輕點……」花顏撐著他的胸膛坐著起來,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被捏的臉頰,嬌嗔了衛辭青一眼,「公子也不說溫柔點。」
「你如今當真是一點都不怕本相了?還敢對本相提要求了?」衛辭青說著,抬起了手作勢要敲上花顏的額頭,果然就瞧見了小丫頭連忙鬆開了自己肉臉的手,作勢護著額頭。
那眼中全然是狡黠的笑意,臉上也多了幾分自得,像是在無聲說著她也算計了他一回,就宛如原本只能受欺負的柔軟小白兔,終於也在大灰狼面前做了一回狡黠的小狐狸。
實在是連衛辭青都很少看見的模樣,許是太過生動太過嬌軟,當真就像是坊間什麼都沒有經歷過,被家裡人寵著長大的嬌小姐,就好像突然讓衛辭青看見了從前還沒有經歷家中變故的小丫頭,是那樣的活潑嬌軟,看著就讓人禁不住想要靠近。
衛辭青幽幽地看著面前的花顏,終究是看著她放下了手,一把將她交疊護在額頭上的手一把抓進了手裡,將她帶到面前,像是喟嘆,又像是在和她說話:「本相喜歡你這樣笑。」
這樣無憂無慮,生動活潑的笑,只是遠遠看著,便就知道定是從小泡在蜜罐子裡長大的嬌小姐。
花顏聞言,好像從大公子的言語之間聽出了什麼,可是又轉瞬即逝,還沒等她正經地抓住,便瞬間消失。
花顏靠在大公子的胸膛上,突然起了意,腦海中迴蕩著從她進入城東,開始幫著李太醫解決時疫一事開始,到如今她能跟大公子嘻笑打鬧,甚至大公子給她許了未來。
實在可謂是一波三折,大喜大悲,恨不得讓她一會兒哭一會笑。
一瞬間,無數的感慨全都湧上心頭,全數堵在了她的嘴裡,她埋首在大公子的懷中,重重吸了一口獨屬於他的氣息,隨即貼在他的胸膛,輕聲問:「這一次,青郎同花顏是不是也算同生共死了。」
這句話問出來的時候,衛辭青的腦海中控制不住地響起之前花顏說的話,也正是她的那番話,他陷入昏迷時,甚至讓他懷疑自己是發了癔症。
他好像做了一場很長的夢,夢裡身影纖弱單薄的小丫頭,無比堅定地護在自己身前,甚至手裡攥著簪子死死地抵在脖頸處,說若是有人敢動他,便要從她的屍體上踏過去。
衛辭青都一度覺得是假的,可內心就是有一個堅定無比的聲音告訴他,是真的,是她能夠做出來的事兒。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花顏外表溫柔軟和,可骨子裡是最硬的,也是最有韌勁兒,也是最傲的。但也萬萬沒有想到,她竟能做出如此烈性之事。
衛辭青唇邊勾起一抹笑,大掌輕撫她的長髮,低聲道:「小顏兒該用生死相許才更恰當些。」
花顏抬頭瞧了他一眼,正欲說話。
誰知道正在此時,廂房門外傳來一陣有些嘈雜的說話聲,緊接著便是推門聲,下一刻……說話聲立刻消失。
花顏整個人像是被燙了一眼,手忙腳亂地從大公子懷中退出來,剛站起身來就看見門口排排站的四個人,如今更是傻了眼地朝著他們倆看著。
登時,花顏俏臉爆紅得像是能滴血出來,她緊張地咽了咽口水,連忙退了好幾步,努力把自己縮進角落,垂著頭不敢抬頭,捏著手也不知道說些什麼。
活像是做了錯事兒被人抓了現行的心虛緊張模樣。
衛辭青倒是不以為意,懷裡突然消失的人讓他有些許不悅,以至於看向門口四個人時,眉眼間一如從前般涼薄淡漠。
像是感受到了花顏的窘迫,衛辭青便先開口:「既然不知道自己退出去,那便進來說話。」
門口四個人臉色變化不一。
不過顯然行之和朔風兩個人從一開始就瞧見不少大公子和花顏的相處,雖然第一次看見大公子和花顏姑娘這樣和諧這樣纏綿有些驚訝,但也沒有愣住太久,反而兩個人對視一眼,更多的是曖昧和好奇。
他們倆少說跟了自家公子也有十幾年的光陰了,怎麼就偏偏不知道,自家公子還有如此溫柔纏綿的時候呢?
李太醫和周郎中雖說知曉花顏和衛辭青的身份,但在此之前,他們心裡對於衛辭青和花顏兩人各自的認識和形象,同方才那樣簡直是可以說是截然相反。
但在聽見衛辭青不以為意的言語之後,四個人都明白自己這是被點了,是明晃晃地說他們四個是木頭,知道破壞了他的好事,不僅沒有走的意思竟然還站在門口直勾勾地瞧著。
花顏更是臉紅得不行,滾燙得都好似能煮雞蛋了,本來她們倆也沒有做啥見不得人的事情,但經過大公子這麼一說,反而顯得她們倆方才是在做什麼有礙觀瞻的事兒了。
她忍不住羞惱地瞪了衛辭青一眼,後者不以為意,甚至朝著她挑眉勾唇一笑,似乎根本不覺得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反而還嫌他們來的不是時候。
給花顏看得不敢說話,整個人都恨不得蜷縮起來,挖個地洞把自己埋進去才好。
「杵在門口好看?」衛辭青語氣算不上好,瞧著四個人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他們不懂,那小丫頭都快把自己縮到牆裡去了。
「嗷……是屬下們的錯,壞了公子的好事兒,但公子是什麼時候醒的,怎麼也不知道找人說一聲,來請李太醫來給公子把脈,確認公子沒事兒啊?」朔風是腦筋最短也最直的,更是臉皮最厚的。
聽見大公子一問,朔風便連忙開口問道,本意是想要緩解廂房之中的尷尬氣氛,並沒有責問的意思,但偏偏他又是個笨嘴,剛一說出口便發覺了不對,擺著手連忙想要解釋,好在一旁的行之比他有經驗許多,搶先開口替他緩解了氛圍——
「你小子你一個沒心上人的單身漢知道什麼?有時候藥不是最好的藥,對的人才是最好的藥,你懂不懂啊你?」
朔風這一下就不服了,低聲蛐蛐了一句:「你不也是個孤家寡人,誰比誰強似的。」
有了這倆活寶的逗樂,花顏一時便沒忍住笑了出聲,又要低著頭憋笑,忙抿住了唇。
李太醫和周郎中這才沒有那麼侷促,上前給衛辭青把脈。
行之和朔風到了正經時刻還是靠譜的,在李太醫和周郎中兩人交替把脈的時候便圍在了床榻邊。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們都看出了花顏的窘迫,全程四個人看都沒有看過旁邊站在牆邊候著的花顏一眼,但也正是因為太過絕對,花顏也能看出幾人是為了緩解自己的窘迫。
她從善如流,雖說心中無比關心大公子的身體近況,但也是沒說話,只是站在一旁等著李太醫和周郎中兩人慢慢把脈。
之前因為自己藥方出錯,險些害得大公子出事,李太醫就像是被打擊到了,從那之後不管是給大公子診治,還是給濟善堂前堂里染了時疫的百姓們診治,他都會拉著周郎中一起把脈,像是因為那一個藥方,對自己幾十年積攢下來的醫術都產生了懷疑,一定要拉著一個可靠的人一起確認才能放心。
雖說李太醫四個人確實是故意不朝花顏看,也是故意不同她搭話,偏偏床榻上此時躺著一個壞心思的大公子。
似乎是看見她羞赧窘迫的模樣很是歡喜,像是被她取悅到了,不管是在李太醫同他說話時,還是在兩人為他把脈時,大公子那灼熱又晦暗的眸光就像是被粘在花顏身上了一樣,怎麼都不肯挪開半分。
以至於那四個人想要忽視花顏都有些難。
原本四個人故意不看她,就讓花顏更加窘迫,如今頂著大公子那灼熱的目光,就好像要在眾人面前將她盯出幾個洞來。
花顏索性咽了咽口水,輕手輕腳地走到了桌子旁,將桌上的茶壺茶杯都放進托盤裡,想要趁著沒有人注意的時候,端著托盤先行撤離。
結果,她還沒走出兩步,便聽見床榻之上的大公子突然開口:「慢著。」
一句話,把花顏硬生生地釘在原地,她正在瘋狂思考應該怎麼弄,但也因為大公子那一聲,那四個人不清楚衛辭青是在和誰說話,兩兩對視一眼,最後齊刷刷地落在一旁端著托盤想要跑路的花顏身上。
五雙眼睛全都直勾勾地盯著她打量,花顏的確是扛不住。
花顏先是渾身僵硬地轉身,隨即扯出一抹很是燦爛的笑容對上幾個人打量的目光,這才走到了床榻邊,對上大公子的目光咬牙切齒地道:「不知公子可還有什麼吩咐?」
別人不知道,她還能不知道嗎?大公子分明就是不想要如此輕巧地放過她,非要好好欺負她一下。
剛才對著李太醫四個人還燦爛的笑容,到了大公子面前,就僵硬成了明晃晃的威脅。
作為始作俑者的衛辭青依舊淡定,像是根本沒有意識到花顏的情緒,也像是不知道花顏是想要趁機離開,盯著花顏的灼灼目光,他伸手將床頭柜上那涼透了的茶盞拿起,往花顏手中的托盤上,隨即朝她挑眉道:「這個,你忘了。」
花顏和衛辭青兩個人之間的彎彎繞繞,身邊的人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本來還只是不小心闖入看見,如今大公子這做派,倒像是在他們幾個人的注視之下,明晃晃地打情罵俏一樣。
花顏本就紅了大片的俏臉,這下盯著幾個人的眸光更是抬不起頭來,端著托盤要走,誰知此時大公子又開口了:「不聽了李太醫的診治再走?」
一句話,又把花顏按在原地站住。
花顏再頂著眾人的灼熱目光,也要看向一旁的李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