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無相與心魔（5000）
天瀾城。
晴朗的天空之上飄起了細密的雨絲，背負雙劍的少女步伐平緩的踏在青石街道之上，神色怡然而寧靜。
街角盡頭是一處靜謐小院，小院四周很是荒涼，顯然已經長時間無人打理。
陸採薇記得，這裡曾經是陸青山的住所，但陸青山並不常住，唯留下四位侍女便住在其中。
第一次踏足天牢第八層後，葉無憂也曾在院子養傷一段時間，自己過來看望對方時，葉無憂甚至不曾甦醒，自己只能與他留下字條。
但此後這裡也荒廢了，不再有人居住。
眼下，倒是給她們暫住，有了些許人氣。
臨近小院，陸採薇腳步稍稍一頓，清亮的眸子卻是望向獨自站在院門口外的身影。
「你你你，不進去麼？」陸採薇指了指小院，問道。
洛清寒站在院門屋檐下，目光望了陸採薇一眼，又仔仔細細掃過四周，確認不見葉無憂身影。
女子清冷的神色這才舒緩了幾分，目光望著陸採薇，半分疑惑半分詫異道。
「他當真沒在麼？」
陸採薇搖了搖頭，隨即推開院門，示意洛清寒進來，不要在外淋雨了。
洛清寒沉默片刻，似在思索。
最終洛清寒話音清冷道。
「不必了。」
進去作甚？
若是只有陸採薇一人倒也罷了。
可屋內住著陸採薇白露洛玥三人，洛清寒一時之間全然不知該如何與她人相處。
她們三人什麼身份？
自己又是什麼身份？
自己與她們三人若是住一起，那像什麼樣子，叫什麼話？
陸採薇再度勸了一會，洛清寒始終拒絕，只說站在門口便好。
陸採薇嘴笨，勸不動洛清寒。
少女眼中有著疑惑，顯然，她很不理解洛清寒忽然的轉變。
猶豫一瞬，陸採薇默默問道。
「你你你們之間是有發生什麼事情麼？」
「沒有。」洛清寒淡淡道。
「吶吶吶……」
陸採薇最終說不出話來，哦了一聲，低下頭，默默走向院中。
望著陸採薇走進房門的背影，洛清寒眼眸中有落寞之情一閃而過。
但隨即她皺了皺眉頭，似乎想起了什麼。
洛清寒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的微微挪動，伸向自己身後，但緊接著如觸電一般又隨之鬆開。
清冷眼眸此刻閃爍怒意，但那姣好面容之上卻是微微泛紅。
屋內有話音傳來。
「這都第三天了，他怎麼還沒出來。」
白露此刻有些百無聊賴的趴在桌子上，指尖輕輕敲打著桌面，眼中半分抱怨半分思念。
見到陸採薇進屋，白露目光亮了一瞬，隨即連忙抬頭問道。
「你去看了怎樣，你們那什麼天牢第八層，能進去麼？」
陸採薇還是搖頭。
她先前去第八層外看了一眼。
沒有絲毫變化，那扇被封禁的大門沒有任何打開的跡象。
期間那名為曲無憶的女子早早的便從中走出，也沒說葉無憂究竟要做什麼，反倒是她自身很快離去，說要回天機樓，唯獨留下一個地址說一會給葉無憂。
可這一會，便是三日光陰。
葉無憂已經進去三天了。
第八層天牢，眼下除去葉無憂能進，當真沒人可以踏入其中了。
就連趙長河都沒有權限。
「那天牢第八層危險麼？」一直沉默的洛玥問道。
陸採薇眼中猶豫，先是點頭又搖頭。
第八層當然危險，作為親身經歷者，陸採薇自然知曉其中詭異。
但隨著修行增加，葉無憂對於詭異的掌控，第八層那些封禁的詭異對於他而言，應當也不算多麼危險。
以往幾次葉無憂也曾踏入其中，都不曾出現過問題，可這一次，為何多日沒有動靜。
見到陸採薇表露出第八層有危險，白露愣了愣，隨即靈光一閃道。
「那第八層能否強行打開呢，我們現在有五境有六境，在如今的大炎神通更是得到增持，想來打破一個封禁，應當不算難吧……」
第八層的封禁確實不算難，若是有七境在此，或許只要耗費時間便能破除。
眼下陸採薇幾人在大炎這片土壤上，神通威力倍增，也具備了破開第八層的能力。
「不，不行的。」可陸採薇卻是連連搖頭。
打開封禁或許不難，但難的是如何掌握力度，不觸及那數尊詭異的封禁。
神通威力倍增，但境界還是原先一般，掌控的難度自然更大。
若是不小心將那些牢籠破碎，第八層化為灰燼，那麼詭異將會產生怎樣的變化？
最壞的可能，便是詭域。
一處詭域便已經足夠讓人頭疼，兩重詭域迭加，則更為複雜。
三重，四重，五重……
詭域若是迭加出現，神仙也難救。
洛玥也沒有對這想法表達任何贊同。
大玄一個【泯滅】一個【雷池】便困擾了上百年，若是幾處詭域彼此迭加……
大炎恐怕連困擾的資格都沒有，成千上萬的人都要被生生困死在詭域之中。
只是眼下，葉無憂究竟在做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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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層天牢，牢籠粉碎。
昏暗的過道中，靜謐無聲，安靜的仿若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牢籠粉碎了，天牢崩塌了，但其內的詭異卻是沒有任何舉動，仍是安安靜靜的坐落在原地。
彼此迭加的詭域並未出現。
黑暗之中的人影也再無動靜，甚至感受不到那人的存在。
仿若從未出現過一般。
幻術麼？
葉無憂臉上的淡漠笑意在這一刻緩緩消散，目光從前方那片黑暗之中緩緩挪開，最後望向自身。
鮮血，傷痕。
溢散的氣機，瀰漫的血腥味。
這一切都那麼真實。
並非幻術。
葉無憂沉默，目光掃過四周，好似明白了什麼，隨後緩步來到【鏡中人】的面前。
鏡面之中，蓮池身形浮現，雙手合十，對葉無憂輕輕一拜。
而隨著蓮池這一拜，葉無憂視線閃爍一瞬。
下一刻，他猛然回望，卻瞧見自己身處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中。
蓮池的身形在其後浮現。
「多謝施主解惑。」
「解惑？」
「施主的一舉一動，貧僧都看在眼中，最後的抉擇，便是施主以行動為貧僧解惑。」
是麼？
葉無憂方才想解開數尊詭異封禁，讓它們彼此迭加，形成詭域。
【沉默】【無距】【吞噬】【歲月】【真假判定】【鏡中人】
一旦形成，沒有任何人可以在這迭加的無解規則中倖存。
沒有人。
詭域範圍未知，但毫無疑問，至少將會波及整個大炎和北原。
葉無憂忽而笑了，他隨即猛然回身，一拳洞穿蓮池胸膛，冷漠的話語之中卻壓抑著難以言喻的憤怒。
「你費了這般大代價，僅僅是為了讓我替你解惑？可你知不知道我只是想跟他爆了而已！」
被洞穿胸膛的蓮池面色平靜。
「貧僧知道。」
隨即，不待葉無憂開口，蓮池再度道。
「貧僧還知曉，施主並非您話語中的演繹，施主先前的絕望是真，施主先前的掙扎也是真，施主對於那幾位女子的看重也是真。」
「但施主最後的抉擇也是真，最後對那幾位女子的全然不在意也是真，對於苦心營造出的那一切，最終對方終於上鉤時心中的欣喜，也是真。」
蓮池的話語平靜傳入葉無憂耳畔，他微微皺眉，眼中似乎在回憶些什麼。
自己當時的想法，是這樣的麼……
罷了。
既然這一切都是假的，那麼自己這心中所想是真是假又何妨？
葉無憂目光淡漠望向蓮池，眼眸之中有著一抹厭惡，隨即譏諷道。
「老禿驢，倒果為因，你並非要我替你解惑，而是早就恨不得我這般選了吧？」
蓮池沒有承認沒有否認，只是輕輕回應。
「不，施主，如果方才我是您，最後我不會做出您那個抉擇。」
他沒有回應，只是沉默的將手從對方胸膛中抽出，深深呼吸，心神再度寧靜下來。
葉無憂閉眼再睜眼，眼前視線卻是出人意料的再度變幻。
怎麼又回到天瀾城了？
葉無憂目光瞥了一眼身旁虛幻的蓮池，饒是他，此刻也宛如被氣笑一般道。
「鏡中人的詭域當真是出乎我意料，這算什麼？鏡中世界麼？還是幻術？」
「老禿驢，你倒是有幾分手段。」
能造出葉無憂都看不透的「幻境」，蓮池本事還當真是有點大。
可聽聞此言，蓮池卻是極為怪異的看了葉無憂一眼，最終緩緩搖頭。
「葉施主您誤會了。」
「此地確實是如同您所說的【鏡中世界】，但其內的這些景物變化，可不是貧僧造出的啊。」
葉無憂微微皺眉，目光凝望蓮池，一時之間有些不解其意。
蓮池的話音很快傳來，帶著輕輕笑意。
「施主覺得您方才所經歷的一切都是貧僧造出來的麼？葉施主，您當真抬舉貧僧了。」
「葉施主眼下身懷如此多的佛祖遺蛻，對此物了解極深，貧僧這點東西在你眼中也是一眼看透，大大小小的詭域施主您也經歷了不少，哪怕我這【鏡中人】再為玄妙，又怎能欺瞞您的法眼呢？」
「至於幻夢之術，貧僧倒是略通一些，可在葉施主眼前，實在有些班門弄斧了，貧僧不至於自取其辱。」
葉無憂目光泛起了疑惑，他不由自主的去觸摸周圍的景物。
桌面，街道，牆角……
右眼更是散發出猩紅的光，想要看破些什麼。
但什麼也看不透。
真實，極為真實的景象。
若非眼下蓮池在他身邊出現，葉無憂定然會以為自身走出了天牢，回到了天瀾城。
「那這是什麼？」葉無憂不由得問道。
蓮池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反而是反問道。
「葉施主，您還記得方才貧僧說，此前您的心境變化，貧僧全都知曉麼？」
「那又如何？」
葉無憂覺得有些可笑。
他方才那一段經歷的心緒變化，眼下連自己都無法確定，回想也艱難。
蓮池憑什麼開口篤定。
自己只是不願與這瘋和尚爭辯罷了。
話音很快傳來。
「葉施主，是您自己告訴我的。」
我自己告訴你？
「施主，您還看不清麼？」蓮池疑惑道。
葉無憂眼中有些莫名其妙。
瞧著葉無憂的反應，蓮池輕嘆一聲，搖了搖頭，目光卻是緩緩轉向一旁。
葉無憂的目光也隨之望去。
卻是一條空無一人的街道。
但此刻，那空曠的街道上，卻是從虛無之中緩緩浮現了一道身影。
那人影似乎一直在。
蓮池從始至終都能看見？
但只有自己看不見，直到眼下方才觀測到？
另一個『葉無憂』浮現在了他的視線中。
六境巔峰。
可這個『葉無憂』的神色卻滿是張狂，氣息更是狂妄不羈，此刻拖拽著一柄血色鋼刀，就那麼豪放的拄在原地。
這……
葉無憂想找蓮池問個明白，但蓮池的身形卻是已然消失不見。
自己看見蓮池，便看不見另一個葉無憂。
而自己看見了另一個葉無憂，於是蓮池就消失了。
葉無憂微微皺眉，但另一個『葉無憂』卻是已經走到了他身前，眼中有著譏諷與輕蔑。
二人彼此目光交錯。
葉無憂望著另一個自己，心中卻是忽而多了幾分明悟。
這『葉無憂』眼下的狀態，身上散發出的氣息，都與曾經地宮內的那『葉無憂』極為相似。
『無我』下的自己麼？
『葉無憂』此刻望著葉無憂，圍繞著轉了幾圈，這才神色倨傲的指了指葉無憂胸口，淡漠道。
「你方才不願回答那老禿驢的問題，我很不滿。」
葉無憂沒有回應，只是手臂輕輕一揮，同樣制式的血色長刀便被握在手中。
『葉無憂』只是瞥了一眼葉無憂手中長刀，又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柄刀鋒，忽而一笑，神色戲謔道。
「山崩與你何干，天塌下來也與你沒半毛錢關係，被砸死的人只是他們該死罷了，至於為什麼該死？世上哪有好人？管他成千上萬，死了也沒什麼影響，但你的爐鼎可一個都不能少。」
伴隨著『葉無憂』的話音，在他身後緩緩浮現出了不同的景物。
如同一塊虛幻的畫布。
畫布上有齊天山峰搖搖欲墜。
一邊是塵世眾生，一邊是陸採薇等一干相識之人。
『葉無憂』氣焰此刻極為囂張，此刻伸出大手，將那山峰齊根折斷，然後砸落一邊。
陸採薇等人活，眾生黎民死。
『葉無憂』笑著道。
「這個選擇很難麼？多猶豫一秒都是對雙修的不尊重，你這種傢伙……」
伴隨著話音，『葉無憂』猛然暴起，揮刀斬向葉無憂頭顱。
但下一刻，氣機乍現，『葉無憂』身形猛然被一股巨力轟擊，宛如流星一般一路撞破無數樓閣，掀起巨大煙塵。
葉無憂身形絲毫未動，他還未反擊。
不是自己。
葉無憂目光順著這極為熟悉的氣機望向另一側。
有平靜話音傳來。
「只知曉雙修的螻蟻，這樣的傢伙，不配存於世。」
第三個『葉無憂』的身形緩緩浮現。
六境巔峰。
他踏足高空，大袖飄揚，手中並未持刀。
他神色平靜，眼眸之中無悲無喜，卻多了幾分悲憫。
眾生無相。
『葉無憂』身後是一副如出一轍的磅礴畫卷。
而此刻，他輕輕嘆息。
自我以下，眾生平等。
陸採薇，白露，洛玥，與張三李四王二麻子並無任何分別。
山峰崩塌。
相識之人死，黎民眾生活。
而面對這等悽慘場景，『葉無憂』只是緩緩開口。
「都一樣。」
話音剛落，『葉無憂』被一股巨力猛然砸出百丈之遠，身形直直砸落房屋街道之中。
剛從一片廢墟中爬起的第二個『葉無憂』此刻愣了一下，然後神色張狂，捂著獨自大笑，笑的眼淚都要出來了。
葉無憂沉默的站在原地，目光有些麻木的望向第三個方向。
第四個『葉無憂』……
不，不能叫葉無憂了。
那根本就不是個人樣，而是一尊妖獸。
無人相。
蒼白死寂的面甲，魁梧布滿甲冑的身軀，漆黑的鴉羽在背後張開。
「嗷嗷嗷啊。」
伴隨著那妖獸的吼叫，身後依舊是如出一轍的磅礴畫卷。
山峰被其生生舉起。
左一邊，右一邊。
砸完左邊砸右邊。
砸完右邊砸左邊。
……
四股幾乎同源的強悍氣息在這『天瀾城』浮現。
『無我』下的葉無憂此刻神色猙獰，髮絲散亂，手中長刀高高舉起。
「這世間哪他媽有好人！」
『眾生無相』下的葉無憂此刻目光平靜，負手而立，搖頭淡然道。
「除我以外，眾生皆是螻蟻，如何配稱之為人呢？」
『無人相』下的葉無憂此刻張口大吼……
「嗷嗷嗷……」
三道身影皆在高空，彼此橫立。
唯有葉無憂此刻還站在街角原地，握了握手中血色長刀。
起風了。
葉無憂身形在風中，有些微微凌亂。
那此起彼伏的話音在高空之上響起，傳盪四方。
這世間哪有好人？
除我以外，都不是人！
嗷嗷嗷……
葉無憂眼眸不知何時已經充滿血絲，心念萬般起，但卻萬般不自由。
最終，他不知為何忽然雙手死死按住頭顱，眼中滿是瘋狂與迷茫。
「我是不是人啊！我是不是人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