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半面妖魔半面佛
蓮池的身影靜靜站在原地，他的目光此刻格外的寧靜。
但身形卻是一點一點虛幻起來。
周圍的光景並無任何喧鬧，只是那般如舊時安寧的天瀾城，不過眼下空無一人。
沒有那直衝雲霄的氣機，沒有那彼此橫立的四道身影。
只有葉無憂靜靜盤膝坐於地面，雙眸緊閉，頭顱微微低垂，仿若沉睡。
這裡依舊是【鏡中人】的詭域。
但這些景物，詭域之內的變化，卻並非是蓮池所造成。
蓮池先前所說的話語並未欺瞞葉無憂。
此時此刻，這世間已經難有詭域和幻術能騙過葉無憂的眼睛了。
再為栩栩如生的詭域，再為極致的幻術，也不可能令葉無憂迷失其中，分不清虛幻與現實。
能騙過葉無憂感知，騙過葉無憂雙眼的。
唯有他自己而已。
「心魔劫。」老僧自顧自喃喃道。
世間最強大的騙術，不是別人的言語，而是自己騙自己。
葉無憂覺得他走出了詭域，於是他就回到了天瀾城。
葉無憂心心念念那位尊上，於是便隨即出現了尊上。
葉無憂覺得對方實力強大，難以匹敵，於是自己一行人就當真無能為力，施展渾身解數也未能觸及對方半分。
眼下便是心魔劫塑造了一切，讓葉無憂自己騙過了自己。
蓮池雙手合十，目光望著沉靜的葉無憂，那蒼老眼眸微微閃爍，瞳孔之中似乎能窺見不一樣的光景。
事實上，他確實看見了。
宛如有四道鏡面出現在蓮池眼中。
同樣的身影，同樣的氣息，不同的神色。
狂妄，自我，平靜，悲憫，以及那看不懂的癲狂和僅存的那份迷茫。
一個同樣的問題，四個不同的答案仿若在這一刻傳遞在蓮池的腦海。
答案並無對錯可言。
不同的心境，一件事，自然有著不同的結果。
「能成麼？」蓮池道，聲音卻是帶著詢問。
但隨即，他自問自答道。
「明知故問，不過簡單的四選一，甭管是哪一個留到最後，不都是成了？」
「倒是你這老禿驢費了這麼大心思，布了這麼久的局，要是不能成，那不就白費氣力了？」
蓮池面色扭曲，卻是顯露出半張青白妖魔的猙獰面容。
方才的話語也是妖魔口中說出。
半張臉頰是妖魔半張臉頰是老僧的蓮池，此刻唇角微動，淡淡道。
「貧僧談何布局？相反這個契機還能幫助葉施主真正明悟自身，度過這無相心魔。」
解釋的話語只是讓妖魔蓮池開口嗤笑。
「所以你們這幫老禿驢是真讓我討厭，凡事彎彎繞繞，一句話能說明白的事情往往繞個半天才開口，就這模樣，十輩子也修不成活佛。」
一人分飾兩角，蓮池並未有絲毫異樣。
眼下，高僧是他，妖魔也是他。
話音再度從他口中傳出，卻是故意忽略了妖魔的問題。
「你認為最終會是哪一位施主勝出？」蓮池靜靜問道。
「哦？你還在意這個？當真是令貧僧意外，在我看來，自然是最後那位勝出，他的模樣與答案我都很滿意，唯有一個不留，方能給世間一片淨土。」
妖魔眼中有著詫異，隨即嘴角戲謔補充道。
「但對你這老和尚來說，都一樣吧？」
「你這純屬故意刁難人的問題卡的時間未免太過巧妙，無論最後是哪位施主勝出，這個問題都將在他心中始終占據一席之地，是麼？」
葉無憂心魔劫本不該是如此景象。
但受到蓮池的影響，卻是生生將這刁難的問題融入到了其中。
蓮池神色微嘆。
「貧僧無意造出眼下局面。」
「此外，貧僧希望是曾經相識的葉施主能走出。」蓮池默默道。
妖魔嗤笑著回應道。
「老禿驢還在騙自己，你我本就一體，若是你當真希望如此，那我的存在算什麼？可笑，我可一點不想是那傢伙留下，瞧瞧你眼中那第四道身如妖魔的身影，那才是你心中所想的答案，以殺戮鑄造世間淨土。」
半面妖魔半面佛的蓮池此刻只是道了句阿彌陀佛，不作言語。
妖魔繼續譏諷道。
「甭管無意還是有心，事實既成，眼下只管看戲便是，我倒是也想知道這經書上記載的無相心境究竟會是怎樣的奇異，四者留其一，看看最後究竟是誰走了出來。」
可蓮池卻是輕聲道。
「看不到了。」
看不到？
屬於妖魔的眼眸微微一怔，隨即望向自己已然不斷消散的身體。
蓮池的話音平靜而又緩慢的響起。
「貧僧的宿命在你脫困而出的那一刻，便已經結束了，而貧僧的困惑，也在方才得到了解答。」
「什麼困惑？」
「該如何讓世間真正化為淨土，再無紛爭……」
老和尚那半張慈眉善目的臉頰上神色微微動容，一隻手臂微微抬起，身形面向盤膝靜坐的葉無憂。
輕輕一拜。
蓮池的身形再度消散了幾分，已經淡如同虛幻的光影。
無牽亦無掛。
蓮池意識與【鏡中人】相融千年，連他自身也無法分清，自己究竟還能否被稱之為人，可若是算詭異，那自己這些無端的思索又是從何而來呢？
不過眼下，可以解脫了。
「貧僧心結已解，眼下要去往極樂淨土。」蓮池安然道。
妖魔剛想開口，但隨即，眼眸微微一怔。
坐在他們身前的葉無憂，此刻眼角突然爆開，炸出鮮血。
發生了什麼？
但很快，一隻散發著猩紅微光的眼珠子，一閃一閃的就那麼從葉無憂眼眶中飄了出來。
葉無憂仍未甦醒。
但蓮池和妖魔的目光此刻都被這眼珠子給吸引了。
而那眼珠子此刻也瞧見了半面妖魔半面佛的蓮池，瘋狂眨眼，更是如人受到驚嚇一般，猛然朝後退去了幾分。
眼瞳之中露出頗為靈性的恐懼。
下一刻。
眼珠子閉上了單眼。
卻是直直朝著詭域邊界而去。
最後竟是直接穿越了邊界。
溜了。
無論是蓮池的眼中還是妖魔眼中，此刻都面面相覷，神色極為不解。
會，會自己跑路的眼珠子？
沉默一瞬，蓮池緩緩道。
「葉施主果然非常人也，就連眼睛都這般奇異，倒是讓貧僧想起佛祖身上的那些遺蛻……嘶。」
蓮池眼中似有疑惑。
但身形卻是一點一點消散，妖魔亦然。
蓮池沒有再說話。
只是在最後，那依舊是蓮池所化的妖魔，向著自己問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問題。
「老禿驢，你還沒說呢，你費勁這麼大心思問了他那麼些問題，又改變了他的心魔劫，究竟有何用意？」
用意麼……
蓮池嗓音輕緩，在這虛幻的天瀾城，在這待了無數年的【鏡中人】世界裡，隨風飄散。
「願此世間終成淨土。」
話音和善且充滿慈祥。
妖魔一愣，隨即發出了沙啞的笑，有模有樣的學著蓮池再度開口道。
「願此世間終成淨土。」
話音暴戾且充滿殺戮。
兩道截然不同的手臂此刻彼此抬起，在身前雙手合十。
天牢第八層的牢籠中，一面玉石鏡安靜的擺放在其內。
【鏡中人】
鏡面之中此刻倒映著天瀾城的景象。
有年輕男子席地而坐，閉目沉思。
但卻再無昔日老僧身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