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寒蹲在牆角。
隔壁房間的那般動靜漸漸停歇了。
一切又安靜了下來。
洛清寒怔然半響，突然有些如夢初醒一般，連忙起身，腳步急促的就朝著房門而去。
她現在腦海里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快。
快走！
房門被自外朝內猛然推開。
砰。
一聲悶響。
下一刻，洛清寒只覺額頭一痛，眼冒金星，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
卻是狠狠的撞在了房門之上。
葉無憂神清氣爽，大步流星走入房內，目光望向空蕩蕩的房間，神色先是一愣，隨後皺了皺眉。
年輕男子緩緩轉身，目光帶著濃濃疑惑與不解的望向那扇門後。
洛清寒正站在牆壁與門扇夾縫之間，身形僵硬站立不動，側臉被散落髮絲遮蓋，看不清神色。
葉無憂眼中露出一抹思索，隨即眼中露出恰到好處的恍然。
他輕嘆一聲，悠然的往與隔壁房間布置相同的長椅上就那麼一坐，然後伸出手，指了指洛清寒，感嘆道。
「多大的人了，怎麼還如孩子般玩捉迷藏，羞不羞。」
葉無憂不說還好，此話說出，洛清寒頓時如同炸毛的貓一般，氣機幾乎不受控制的溢散而出，衣裙蕩漾，袖袍獵獵作響。
砰！
門被這洶湧氣機一衝，又被牢牢關上了。
「葉，無，憂！」
洛清寒咬牙切齒。
先前寫信時心中對於葉無憂的愧疚感，在這一下蕩然無存。
葉無憂神色平淡，目光並未看向洛清寒，而是先是望了一眼緊閉的房門，最後才回落女子身上，微笑開口。
「你知道麼，這是設計缺陷，內開門的弊端便在這兒，若是外開，則就不是這個結果了……」
他又在說什麼東西！
洛清寒神色忿忿，眼眸陰鬱，卻是根本就聽不懂。
葉無憂並不在意洛清寒的反應，剛想繼續開口，目光卻是瞥見一眼桌面上的那封信件。
嗯？
他伸手便拿去，但洛清寒卻是一個箭步直接竄到了桌前，搶先一步將那封信牢牢拿在手中。
葉無憂目光淡然，只是笑了笑，抬起眼眸望向洛清寒。
指尖死死的捏著那封信件，被葉無憂目光注視，洛清寒一時之間卻是不知該如何言語，只是默默將手中信件背到了身後。
信件之中是文字，文字是情緒的傳遞，往往許多平日裡言語不敢提及的話語，若是交由信件，便能傳達而出。
更別提，這封信里寫了很多很多……洛清寒往日從不敢開口的話語。
若是當面被葉無憂拆封自己的信件，那無異於社會性死亡。
這封信，不能給他看到……
「寫了什麼？」
「與你無關。」
洛清寒的回應乾淨利落，可葉無憂只是坐在椅子上想了想，隨後淡然起身，朝著洛清寒走去。
他往前邁出一步，洛清寒便往後退卻一步。
葉無憂笑著開口。
「寫了什麼東西？」
洛清寒死死盯著葉無憂，銀牙輕咬。
「葉無憂，說了……與你無關。」
砰。
天牢的房間本就狹隘，小小的房間不過幾步路程，洛清寒抵在了牆面上，卻是退無可退。
葉無憂也並未再向前邁步，只是兀自摩挲著下巴，目光望向洛清寒，話音隨意道。
「你若不告訴我，我便自己取了。」
洛清寒先是一怔，但隨即鳳眉倒掛，那雙煞是好看的眸子微微眯起，伸手一揮，攔在身前。
自從那一日上了葉無憂後，她的境界如今已然恢復，雖還不及巔峰，但也是貨真價實的六境天權後期。
如若葉無憂當真要搶她手中這封信件……
洛清寒……當然不會就這般交給對方。
雪白髮絲隨著氣息輕輕飄揚。
女子氣勢如虹，神色堅定。
「葉無憂，你大可試試！」
可話是這般說著，葉無憂卻是已然從她手中接過了信件。
極為隨意。
信封被撕開，葉無憂伸手，其內信紙被唰的一聲打開。
葉無憂一目十行，其上的字跡很是清秀，寫出來的東西更是讓葉無憂微微訝異……
說起來，這信里所寫，和往日的洛清寒所言，截然不同。
原來……洛清寒心中是這般想的麼？
尤其是那一抹被塗黑的地方，葉無憂多看了幾眼。
儘管字跡已然被遮蓋，但似乎都是與自己相關啊？
若非知道這真是洛清寒所寫，葉無憂還要認為是有人假冒這信件故意騙他。
想到這，葉無憂目光抬起，望向洛清寒，煞是好笑道。
「看不出來，你心中是這般想法，那平日怎麼從不見你表露半分，此事也沒什麼好遮掩的……」
這？
洛清寒此刻眼眸仍是呆滯。
一時之間她有些不理解發生了什麼。
目光略微低垂，卻是望向自己的手臂。
方才，是自己的手，主動把信件遞給了對方？
男子溫和的話音從身前傳來。
「清寒，怎的又忘了？你的手是我給你的，我在你身上留了一手，所以我才說你若不給，我便自己來取就是了，何必這麼麻煩。」
洛清寒目光怔然，望著眼前近在咫尺的葉無憂，看著他那淡淡的笑意，以及他手中那封薄薄的信紙。
被，被看光了。
魂淡！
洛清寒怒了。
葉無憂，你欺人太甚。
她反手就是一拳。
葉無憂瞳孔微微收縮，眼眸猛然瞪大，臉上露出驚駭。
砰。
那一拳狠狠遞出，然後砸在了洛清寒自己臉上。
女子身形依靠在牆壁上，一瞬之間，卻是仿若喪失了所有力氣，最終無力垂落。
洛清寒感覺要被自己蠢哭了。
該死的葉無憂。
每一步都能恰到好處的惹她這般氣惱。
她生氣，但是卻拿對方毫無辦法。
簡直丟人現眼。
「誒，清寒，你這是何苦，就算生氣也不用自己打自己。」
葉無憂語氣露出嘆息，再度看了一眼那封信件，隨後貼身收入囊中。
洛清寒神色低迷癱坐在地，葉無憂倒是不緊不慢踏前一步，在她身前默默站立。
【好機會，這爐鼎眼下這般神態卻是令你最為欣喜……】
去你大爺的好機會。
葉無憂沒有在意旁白的胡亂言語，目光望向洛清寒，腦中不知在想些什麼。
陸採薇是個小結巴，說不出話，也不會表露心思，洛清寒又是個不會說話的主，她們兩人之間眼下這般，若無人插手，那便當真落下一輩子心結了。
況且……
方才那封信件。
「清寒，你想離開麼？」
洛清寒微微抬眸，看了葉無憂一眼便再度低下頭。
葉無憂又道。
「究竟是發生什麼事情，讓你想要一個人就這麼灰溜溜的離開？還專門留下這麼一封信件，偌，這些話以往怎的不見你說出？偏偏要留在信里？」
洛清寒依舊沒有回應。
葉無憂沒有再開口，洛清寒也是沉默。
無形的壓抑仿若重力飄蕩在兩人身旁，出現在這小小的房間。
洛清寒先是沉默，但隨即卻是猛然抬頭，隨即起身，眼眸直視著葉無憂，話音顫抖而又堅決。
「對，我要離去了，葉無憂，讓開。」
葉無憂眉梢輕輕一挑，身形沒有絲毫舉動。
「不讓。」他笑道。
「讓開。」
「不讓。」
「你讓。」
「不。」
放在整個大炎都是最為頂尖的兩位天權大修，此刻爭吵卻稚如孩童。
洛清寒眼見說不通葉無憂，見狀，腳步一掠，側身便想要走過葉無憂。
砰！
又是一聲悶響。
指尖搭在女子玉頸，洛清寒被死死壓制在牆面，任憑她氣機如何運轉，但卻始終被葉無憂壓制在方寸之間，不得泄露分毫。
洛清寒不過剛剛恢復的六境後期，如何與葉無憂眼下半步七境抗衡？
「你不能走。」
「為什麼？」
「話沒說完，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為何要走？」葉無憂問道。
「與你又有何關係，葉無憂，你是不是覺得我欠了你。」
洛清寒話音帶著急促，抬起手，伸在葉無憂眼前。
「對，你是給了我這條手臂，救治了我，這是我欠你的，我還你便是。」
葉無憂目光望去，那條右臂便仿若有自主意識一般，直接縮回到了洛清寒身後。
洛清寒一怔，便伸出另一隻手去，想要將其抓出。
如果說自己抓自己的手已經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
那此刻，洛清寒的左手卻被右手給在身後反扣住，則更為讓人說不出話來。
「你不欠我什麼，先前我境界尚低，大炎當時偌沒有你在，很多問題以我的能力，老實說沒法處理。」
葉無憂神色淡然，隨後伸出雙手，繞到洛清寒身後，將她的雙手指尖輕輕撥開，然後再將女子兩手十指交錯在了一起。
自己的兩手死死纏在一起，但其中一條手臂卻不受自身控制。
洛清寒身形掙扎，但卻無濟於事。
氣機被壓制，雙手更是被束縛，洛清寒美眸之中露出不甘與悽然。
難道當真就拿葉無憂毫無辦法麼。
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眼前這男子從任自己拿捏變成眼下這般摸樣的。
不緊不慢的話音在她身前傳來。
「說說吧，為什麼要離開。」
「我說了，你便讓我走？」洛清寒頭顱低垂，但眼眸卻是抬起，凝望著葉無憂。
「你不說，我困你一輩子。」葉無憂淡然道。
可洛清寒卻是神色微微一怔，似乎想到了什麼，但隨即就低眉冷笑，最終平緩了幾分呼吸，淡淡開口。
「葉無憂，以你的修為，大炎如今已經不需要我做什麼，我不回五行宗去掌控局面繼任宗主，難道在這兒當一個無名小卒？大炎又能給我什麼？」
「除此之外，葉無憂，我離去了你不應該感到欣喜麼？再也無人打擾你和採薇，此前你不是一直盼望著我從陸採薇身邊離開麼？怎的如今反倒還阻攔我？」
葉無憂靜靜聽著，並未反駁，只是淡然開口。
「倘若你當真是這般想，我肯定不會阻攔你，五行宗的宗主之位多少還是有幾分份量，你成了宗主，我日後若是窘迫，也算有了個豪強朋友。」
話音微微一頓，葉無憂搖頭道。
「但你不是這樣想的。」
洛清寒的話音此刻有些艱澀，眉頭緊緊皺起，但情緒卻愈發激動，連帶著胸口都微微起伏。
「葉無憂，你究竟是不是男人，是男人的話就讓開，別攔著我。」
面對洛清寒這般帶著怒氣的斥責，葉無憂倒是神色不以為意，就這點攻擊性，沒吃飯吶？
他小聲嘀咕道。
「狗東西先前的話說的還當真沒錯……」
「什麼？」洛清寒皺眉不解。
葉無憂並未回答洛清寒這個問題，那是旁白先前對洛清寒的評價。
嘴比刀還硬，身子比柰子還軟。
但葉無憂回答了洛清寒先前一個問題。
他輕輕俯身，貼在洛清寒耳畔，指尖輕輕挑起一縷搭在肩側的髮絲，露出女子那不知何時已經微微泛紅的耳垂。
「我是不是男人，你自己不知道麼？」
「什……麼？」
洛清寒目光微怔，但內心深處，仍是覺得葉無憂不應當知曉此事。
他說的……
應該不是那個意思。
畢竟先前在蒲牢腹中……他也與自己做了些許難以言說之事。
洛清寒自己騙自己，可葉無憂卻是直接打破了這層最後的屏障。
指尖在右眼上輕輕一點。
鏡花水月。
幻術。
一幕幕場景在洛清寒眼中飛逝。
夜色下，沙灘上，旖旎無限。
那些畫面，那些場景這幾日，本已經被洛清寒強行拋到腦後不去想起，但眼下卻再度一一浮現在了洛清寒眼前。
瞳孔微微收縮，洛清寒檀口微張，卻是一時之間怔然無言。
是……當初那眼珠子？
「清寒，即便沒有這眼珠，結合你身上發生的情況，你眼下恢復的修為，你當真就以為我會不知道麼？往日不是挺聰明的，怎麼事情落在自己身上，卻變得愚蠢了。」
葉無憂的話音在她耳畔淡淡響起，洛清寒不敢回頭望向葉無憂，也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可他早就知道了。
他早就知道，偏偏自己卻還以為他毫不知情。
想到這，洛清寒心中說不上是委屈還是無明業火盡起，身軀猛然發力，香肩一拱，直直把葉無憂推出三五步。
「你明明早就知曉，為何這兩日還一直裝作毫不知情，你……看我這般自顧自揣摩的摸樣很有趣麼？」
出乎洛清寒意料的，葉無憂此刻沉默半響，眼中竟是罕見的露出一絲歉意。
裝作毫不知情麼？
葉無憂也曾想直接攤牌，但就比如先前踏入陸採薇房間，小結巴那一句『你喜歡洛清寒麼？』，讓葉無憂無從招架。
可惜這送命題並沒有人給他解惑。
但葉無憂覺得自己當真回答，那就真的是送命了。
在一個女子面前回答喜不喜歡另一個女子？
無論如何作答，喜歡還是不喜歡，都會將事情推入所不想發生的結果。
這無關乎真誠，這是犯蠢。
就比如洛清寒那一日直接自爆向陸採薇坦白，葉無憂當時聽得人都傻了。
「並非偽裝，而是……我在思考。」
「你，思考什麼……」洛清寒咬牙切齒。
「正如你們心中思考的東西一樣。」
這兩日，葉無憂一是調整自己重創之後的氣息，二是……
思考如何面對洛清寒。
說是機緣巧合也好，說是陰差陽錯也罷，說是認知被扭曲，說是洛清寒自作自受……但兜兜轉轉，情字既起，葉無憂不可能當真就這般裝成沒事人。
他能察覺到對方心中那一份悄然誕生的情誼。
那自身呢？
愛意隨風起，愛這個字眼未免太過沉重，無法言喻。
那喜歡二字呢？
修為高深，天資聰慧，仙姿玉貌，解救自身於危難，數次經歷生死，葉無憂此前並非沒有過心動。
但那一絲心中悸動，大多數時間，都被雙方那互懟的言語給遮蔽了。
爭爭吵吵，葉無憂都不知道自己為何能跟洛清寒有那麼可以爭吵的地方，又有那般話語吵起來。
但儘管如此。
還是會在意啊。
就如天要下雨，洛清寒不准出現在他面前，葉無憂倒是給她留了把傘。
這是在意。
待到如今這檔子事發生，隨後挑破。
這份在意終究發生了衍變為了某種更深的情誼。
眼下雖然也大可將洛清寒強行留下，憑藉言語，二者之間的關係……不是問題。
但葉無憂思考了很久，洛清寒都爆了，自己也就沒必要遮遮掩掩了。
葉無憂拍了拍衣袖，對著洛清寒笑了笑。
「留下。」
「你……」
「不准走。」葉無憂認真道。
聽著葉無憂這般話語，洛清寒神色恍惚一瞬，眼眸之中光影閃爍。
留下麼……
她是想留下的。
但最終，她仍是壓抑不住心中某種情緒，怒極而笑道。
「葉無憂，我偏要走，你以為你能攔我？」
「就算你能眼下攔住我，日後我總有離開的時候，我勸你現在放手。」
洛清寒的嘴硬是與生俱來。
畢竟誰能小時候被一堆同齡孩子揍，還一聲不吭啊。
面對葉無憂更是翻倍成長。
葉無憂早已習慣，不以為意。
他只是輕輕捋起衣袖，向前幾步，輕輕抬膝，卻是頂在了女子雙腿之間。
葉無憂一手搭在洛清寒肩頭，一邊俯身在洛清寒耳畔低語。
「清寒，你若是走了，我便天天欺負採薇。」
洛清寒身形一顫。
「葉無憂，你……混蛋。」
「你再罵我一句，我現在便去隔壁房間。」
「你……」
「怎麼？你當初在我身上用力掐我脖子時，可曾想到日後？你當時可真狠啊，你若離去，我便如你對我一般對採薇，而且，會更狠，時間也更長……」
「清寒，你也不想採薇天天被我這樣欺負吧？」
葉無憂的聲音如同夢魔般在洛清寒耳畔響起，卻是直通心間。
洛清寒的話語帶著顫抖。
「葉無憂……你當真是個混蛋。」
還罵？
葉無憂忽而笑了笑，隨即轉身就走。
但隨即，葉無憂就被洛清寒拉住了衣袖。
「不行，不准去……」
葉無憂冷冷道。
「方才我已經說了，你罵我一句，我便去隔壁……」
「別去……」
「你都要走了，我為何不去？」
「我不走……」
「說晚了。」
葉無憂做勢要走，洛清寒兩手猛然抓住葉無憂手掌，跪坐在地上，身軀顫抖，眼眸微微抬起，望著葉無憂。
「別去，別去欺負採薇……我什麼都願意做……」(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