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無憂靜靜坐在桌前,身上那襲寬大黑袍早已褪去,只著一襲單衣。
他理了理衣袖,從懷中取出方才那封洛清寒親筆寫下的信件,靜靜攤開,目光掃過。
身後傳來女子有些微弱的話音。
「葉無憂……你記住……無論如何,都是我洛清寒……上了你。」
洛清寒獨自倚坐在榻上,那襲寬大黑色玄袍此刻被清寒緊緊握住披在雙肩如同一襲黑毯,遮蓋住其下春光。
那是葉無憂的衣衫。
葉無憂眼角餘光一瞥。
那張往日冷若寒霜的臉頰此刻微微泛著餘韻般的潮紅,其上秀眉輕蹙,其下那雙煞是好看的眼眸也不復先前那般銳利,而是碧波蕩漾宛如春水。
這般模樣的洛清寒,饒是葉無憂,此刻目光也不由得多望了幾眼。
倒是……有些好看。
對於洛清寒的話語,葉無憂只是輕輕一笑不做回應。
可洛清寒仍舊不依不饒,仿若此事對她至關重要般,儘管氣息有些低迷仍是開口道。
「聽見了沒,葉無憂,是我,是我洛清寒上了你……」
「聽見了聽見了,但也就這點本事了,似你這般模樣,便是當個採花賊都得被人嫌棄,不堪一擊。」
「你,葉無憂,你……」
「別說了別說了,好好休息,先前給你的神樹菁華若不煉化便是浪費了。」
葉無憂口中說著,神色不屑一顧,但嘴角卻是浮現一絲淡淡笑意。
他是被洛清寒給生生逗笑的。
房間內稍稍沉寂了一會,洛清寒忽而目光望向前方,望向背對著她的葉無憂。
「你在做什麼?」
葉無憂沒有說話,只是指尖一揚,露出其內輕輕夾著的一封書信。
洛清寒急了,將葉無憂那身黑色錦袍一卷,便急急忙忙來到他身旁,伸手便要奪信。
葉無憂有些訝異,這洛清寒怎的眼下還是這般激動。
但面對女子的搶奪,葉無憂自然不可能讓其如願,反手收起信件,隨即一手點在清寒腰側,身形微微側開些許,雙腿交錯,在地面輕輕一掠一踏,身形便是在長椅上轉了個方向。
再到葉無憂坐穩,清寒便已經被其轉了個圈擁入懷中,此刻正坐在他雙膝,側身背對著他,但雙臂卻是被葉無憂一手攬之。
洛清寒當然還想掙扎,但身後男子話音卻是傳入她耳畔。
「別動。」
本就餘韻未退的洛清寒此刻目光微微一顫,感受著身後人在耳畔的輕微呼吸,耳垂卻是愈發通紅。
洛清寒眼下當真就乖乖不動了。
葉無憂另一隻手取出那封信件,就這般攤開在她眼前,眼下倒也不怕洛清寒去奪。
「這些被塗黑的字,都寫著什麼?」葉無憂示意道。
洛清寒目光微微避開那封先前還在自己手中的信紙,其上墨跡似乎還未乾。
她抿著唇,不說話。
身後傳來葉無憂的輕笑聲,帶著一絲無奈。
「你不說,我大概也知道是什麼。」
洛清寒倒是被葉無憂這話弄得有幾分疑惑。
她仔細看了一眼那被掩蓋的墨跡,其上已然看不出半分字跡,即便葉無憂修為再高,但此事與修為無關,已經毀去的東西自然也沒法重現。
他怎麼可能知道呢?
「那你說,是什麼?」洛清寒抿唇道。
「很簡單,閱讀理解罷了,這一段開頭提到我,結尾也提到了我,且說的是若是我欺負採薇,你便不遠千里萬里也要來與我一戰。」
葉無憂念念有詞,一本正經道。
「結合上下文,定是對我的一番責罵與數落了。」
洛清寒初始還默默聽著,時而點頭,但聽到葉無憂最後那句話,卻是頓時著急了,側過身子,眉頭皺起,眸中更是疑惑不解,還帶著些許微小的難過。
「我,我沒有在信里說你的不好!」
葉無憂明知故問,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哦,那你信里說了什麼,你塗抹的這般一乾二淨,又不告訴我,我如何知曉呢?不就只能瞎猜了。」
眼眸微微一怔,洛清寒身子又悄悄側了回去,雪白髮絲如瀑垂落,遮蓋住半張錦繡容顏。
「我,我……」
話音有些躲閃,更有些微弱。
葉無憂微微眯起眼,並未有其餘任何舉動,只是不動聲色的將懷中的人兒抱得更緊了一些。
他想聽到洛清寒說出那句話。
是我喜歡你麼?
葉無憂嘴角露出淡淡笑意。
片刻後,話音傳來。
但卻並非是葉無憂心中所想那簡單的四個字。
「信里被抹去的……是我以前對你所做的那些事情……道歉。」
艱澀的話音微微一頓,帶著歉意,自責,與難堪。
「我不該那樣輕視於你……目中無人……譏諷於你……」
洛清寒的頭顱深深低垂,仿若要埋進地里。
那聲音更是細弱蚊蠅,但葉無憂畢竟是半步七境,如何能逃離他的耳畔。
但聽聞此言,葉無憂不由得愣住了。
從洛清寒口中自主聽到這般帶著歉意的話語……
老實說,很難得。
不,應當說從未有過。
畢竟是一番春夢後即便身軀顫抖也要死死咬牙開口爭論是誰上了誰的人……
以往幾遍洛清寒幾次開口說「錯了」,那也不過是敗給葉無憂後方才開口。
葉無憂此刻目光很認真的看了洛清寒幾眼,眼中露出思索,隨後心裡不知作何著想,放下信紙,指尖輕抬,輕輕拂過女子身後那及腰的三千如瀑青絲。
指尖輕輕勾勒,捋起女子肩側一縷青絲。
青絲繞指柔。
腦海中旁白還在不斷叫囂,但那些繁瑣之音葉無憂此刻已然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葉無憂想了很久,才重新開口,聲音平靜而淡漠。
「抬起頭。」
洛清寒腦袋愈發低垂。
葉無憂又看了一眼那信紙,在其上某一行字跡凝望幾眼。
【不像我,此前狂妄又自負,不將其餘人放入眼中,對無憂並未有半分好臉色……當日洛河天地內,我那五行宗同門雖然死不足惜,但這話卻是說的挺對……】
葉無憂收回目光,隨後強行將洛清寒側身而視,目光卻依舊只能望見那低垂的眼眸。
「你是覺得,當日那傢伙責備你的話語是對的麼?」
葉無憂所說,是那一日洛河天地中,左丘涼對洛清寒最後的指責。
洛清寒沒有回應,葉無憂便循著記憶,再度複述了那一句話。
「清寒,你仗著你的資質,憑藉著修為高深,便目中無人,蔑視一切,不與他人言……那句話是這樣的,對麼?」
往日話語被複述而出,洛清寒聽著,身形連帶著心間均是微微一顫。
確實……如此啊。
事到如今,經歷愈多,年歲愈長,洛清寒才覺自身此前多般可笑。
不正是這樣的心態,所以自己才會之後對葉無憂多般指責麼?
雖說也有採薇的原因……
但大致如此。
可葉無憂的話音帶著清冽,卻無比溫和的響徹在她耳畔。
「清寒,你錯了。」
嗯?
錯了麼?
自己怎麼不覺得呢……
極為溫醇的話音在耳畔輕輕響起,帶著一絲輕淡笑意,更是罕見的顯露出些許傲氣。
「仗著資質修為高深,便目中無人?清寒,這話若是我對你說,那倒是合適,畢竟你此前對我,還當真有些過分苛刻了……」
洛清寒不解,還以為葉無憂要再度責罵自己,低垂著頭不說話。
葉無憂瞧著洛清寒這般神態變化,愣了愣,語氣溫和了些,開口道。
「你的過往,我曾與你一同經歷,你在五行宗過往鮮少,大小俗事都不曾參與,除了修行便是修行,不與他人接觸,更是鮮少言語……偶爾前去其餘宗門討教,也是奉師尊之命,且單純只論勝敗,不沾染生死,每每勝後也不留話語便走,未嘗敗績……」
這些事,都是葉無憂曾於北原之上,【回溯】與【時間零】相融,他看到有關洛清寒的過往。
因為了解,葉無憂才敢這般說。
他淡然開口。
「我不是說你這樣是對,但我也並不認為你有何等問題。」
話音頓了頓。
「當然,除對我以外。」葉無憂補充道。
洛清寒眼眸疑惑,自然不解,葉無憂便再度道。
「清寒,若我是你,出生豪門家族,自幼被人看中納入宗門,修行超越他人無數,同齡人中無人能與之爭鋒,只需略微出手便已經是他人極限,說實話,我會比你更目中無人……」
說到這,葉無憂笑了笑。
他也曾有這樣的機會。
可惜老東……師父他老人家死的太早了。
若是陸青山還在,那自己的軌跡應當是作為大炎天驕初顯鋒芒,之後各路天驕顯神通,一路就是打打打。
如同升級大戰小龍蝦。
哪裡會有眼下這般頗為逆天的經歷。
不過……
清寒很傲。
這份傲氣說是與生俱來有些誇張,但想來應當是有幾分關係。
幼時被欺凌依舊一聲不吭,其後修行有所成,境界更是一日千里,遠超同齡人甚許。
葉無憂溫和道。
「年少之時本就最為自傲,心氣比天高人人皆有,便如書生答卷,成績既出,遠超旁人,且一連多年皆是如此,心中即便不說,也會孕出一股傲氣,此乃人之常情。」
「但傲氣並非是蔑視,並未影響他人。」
「如你那位同門,你並未虧欠於他,且與他並無多少交集,最後他與其說接受不了自己的失敗,不如說是無法接受你的成功,進而影響自身心境,最終誤入歧途。」
修行本就等級森嚴,換個說法也簡單,就如同白銀踩頭青銅,黃金踩頭白銀,鉑金以下不配發言,翡翠之下眾生皆螻蟻,鑽石之下不是人……
官大一級尚能壓死人,更何況修行了。
誰他媽年少不輕狂啊。
就如自身年幼之時,隨手取了截乾枯木棍,揮舞幾番,便覺握住世間最為鋒銳的寶劍,天下之大,不過自己一劍而已。
再比如,葉無憂見過以往的夏安夢。
那位【鏡中人】而出的夏安夢,如洛清寒一般,曾經也都是這個性子,且獨自修行的夏安夢,畢竟沒有洛清寒這般宗門束縛,行事更為張狂,比之洛清寒更為不當人。
曾經的夏安夢,當真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說揍你就揍你。
就仿若除了她,都是辣雞。
雖說最後夏安夢寄了,但年歲增長,人是會變得。
夏安夢以往的性子也隨著時間慢慢消逝,變化,直至如今這般……
葉無憂細細開導,洛清寒眼中還是有著憂慮。
「清寒,你知道我為何與你爭吵無數,但卻從不像方才所說那般責罵你麼?」
嗯?
洛清寒目光微微閃爍。
是啊,為什麼啊……
自己對葉無憂……最為苛刻了。
至於其餘人,無論喜歡她還是討厭她,洛清寒都毫不在意,從不與其爭辯。
這算是目中無人麼……
洛清寒不知道。
但自己當真對葉無憂很苛刻,那些過往的言語,如今想起,洛清寒總覺心生自責與愧疚。
若是葉無憂眼下這般罵她,她當真……沒法反駁。
葉無憂知道清寒無法回應,於是便自問自答道。
「你當時既然跟著我來到了大炎,我見你那般高傲的摸樣,雖然嘴上不滿,但心中其實反而鬆了口氣。」
「原因嘛,很簡單,清寒,我寧願你因修為高深而自孤自傲,至少這般在我看來,我是能理解的。」
「但你若是修為高深,比我整整高了一個大境界,實力而且無比雄渾,又因採薇她的事情與我而行……
之後若你與我溫言溫語,和善至極,那我當真要死死提放著你,忌憚你,甚至都不會讓你上那艘飛舟,哪怕你實力再強,也不敢留你在大炎半分。」
洛清寒有些愣住了。
為啥啊……
為什麼?
洛清寒不過二八年華,便是被冠以大玄的答案,修行的頂點,大玄千百年來第一天驕……
這樣的年歲,這樣的天驕,在自己身邊,先前明顯因為採薇的事情與自身不對付,要是還能對自身禮貌至極,待任何人如沐春風……
那未免心思有些太過可怕了些。
葉無憂輕撫女子髮絲,指尖卻是沿著肩側髮絲一點一點向上,最終輕輕搭在女子臉頰。
「清寒,因為我不怕你比我強,你即便境界比我再高一籌,但我堅信我有朝一日一定能超過你……」
「相反,我只怕你心思深沉,背後給我捅刀子……」
洛清寒眉頭微皺,卻是伸手,猶豫一瞬,終究還是搭在了葉無憂手上。
「我洛清寒,才不會背後給你捅刀子……」
但洛清寒又覺得這般被葉無憂教育很不爽,她吸了吸鼻子,帶著幾分含糊道。
「我若要與你為敵……一定是堂堂正正,正面擊垮你。」
葉無憂啞然失笑。
輕輕摩挲在女子臉頰一側的指尖,此刻卻是沾染了一抹自上而下滑落的濕潤。
葉無憂神色一愣,望向仍是深深埋首在自己懷中的女子。
似乎不想被人察覺什麼,洛清寒的頭埋的更加低了。
老實說,若是往日的洛清寒這般模樣,葉無憂當真很想湊過腦袋,俯身到她身下,然後帶著戲謔笑意,望著對方,開口道。
「哭了,真哭啦……」
但眼下……
葉無憂眼眸微微眯起,指尖輕點女子下顎,稍稍發力。
「抬起頭來。」
洛清寒置若罔聞,臻首深埋,紋絲不動。
話音再度傳來。
「洛清寒,抬起頭來。」
話音帶著爽朗笑意,葉無憂淡淡開口。
「清寒,抬起頭來,比起你眼下這幅哭哭啼啼的樣子,我更喜歡看到往日那個眼中滿是孤傲的冷艷模樣,那才是我認識的洛清寒。」
洛清寒身形微微一怔,片刻後,伴隨著葉無憂指尖發力,終於抬起臻首。
女子雙頰之上仍有不曾褪去的淡淡緋紅,臉頰兩側更沾染著兩行清淚流淌而過的濕痕,卻是更添一抹餘韻。
眼眶周圍微微泛紅,但那雙眼眸卻是強行擠出幾分如往日般的那份孤傲與冷艷。
洛清寒努力壓抑住心中那份莫名情緒,薄唇輕抿,目光凝望著葉無憂。
不知自己如今這般,又有他心中幾分從前清冷模樣。
但這幅模樣。
淚珠與緋紅餘韻交融,濕潤的眼眶和那其中強行擠出的那一份清冷與孤傲,彼此交錯,卻又完美融合的落在懷中這張完美無瑕的姣好面容上……
一瞬之間,葉無憂心間仿若被猛猛揪緊。
卻是根本說不出話來。
半響之後,葉無憂終於是點頭,笑道。
「我很喜歡。」
說完,不待洛清寒回應,葉無憂再度俯身,一把將其攔腰抱起,隨即貼在她耳畔輕聲補充道。
話音帶著淡淡笑意。
「若在床榻之上,我更喜歡。」
……
兩處房間躺著兩位女子。
二者均是六境天權的頂尖修行者,即便數月不閉眼也無影響。
但眼下都是靜靜躺在床榻之上,沉沉睡去。
葉無憂深深吐出一口濁氣,先後朝兩間房各自望了一眼,隨後小心翼翼不發出一絲聲響的關上了房門。
站立良久,葉無憂想了想,自己如今是在天牢。
來都來了,他決定去看一眼自己的詭異朋友們。
蹭蹭蹭幾步下樓,剛一拐角卻正巧撞見一道身影。
人影靜靜站立,似乎早就在等他。
「趙老有事?」葉無憂神色有幾分詫異。
自己來到天牢,別人知不知道不說,但眼下終於突破六境的趙長河定然是知道的。
蒼老話音傳來。
「辦完事了?」
說著,趙長河盤算了一下,補充道。
「老子等你半天,特娘的四個時辰,你來時是中午,現在已然是深夜……兩間房,彼此就隔壁,你小子真的是……」
葉無憂聞言尷尬一瞬,望向身前的趙長河,輕咳一聲道。
「趙老有事說事就行,我畢竟還是這裡的獄卒呢。」
「是實習獄卒!」趙長河糾正道。
葉無憂聞言頓時露出苦臉,「怎麼我還沒轉正?」
「轉正?你小子當值了幾日?不把你開了都算……罷了,不說這個。」
趙長河眉頭緊緊皺起,目中露出一抹凝重與擔憂。
「白常在出事了。」
嗯?
「怎麼又是他,他怎麼了!四境開陽玄妙呢?」
「錯了,別人現在是五境,是五境玉衡玄妙……」
葉無憂有些訝異,但隨即想到大炎如今的變化,倒也不覺得奇怪。
「五境?按理說,以他這般境界,在這大炎不應當有什麼危險啊……」
「不是危險,或者說這危險不是人……」
趙長河解釋道,但隨即趕緊轉回了話題。
「天瀾城附近那雲霧山你還記得麼?」
「記得啊,三十里還是五十里路程嘛,我第一次任務就那裡呢,圓滿完成。」
葉無憂怎能不記得。
那可是他與白露初遇的地方。
而且……還有自己這右眼珠子,也是在那兒獲得。
「記得就好……」
趙長河微微點頭,隨後目光望向葉無憂,眉頭緊皺,但卻帶著一絲期盼與希望開口。
「那兒出了座詭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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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甜甜的劇情寫完咯。
接下來會是個比較重要和反轉的劇情。
很燒腦,我思考了很久,邏輯肯定在線。
可能會卡文。
我努力寫好。
(此段文字為後加不計費)(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