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雲市監獄位於郊縣的半山腰上，言安若從大巴車上下來，看著面前的高牆電網恍若隔世，自己上一次來這個鬼地方，是來接父親的遺體。
她抿了一下唇，終於壓下來一口氣，緩了一會，來到接待處登記好身份信息，很快被引入那間隔著塊玻璃的探視房。
不多時，獄警從裡面帶進來一位四十多歲的男人，男人的手被銬著，有些瘦，眼窩深陷，頭髮很短，坐下來沖言安若露出一個極為勉強的笑。
「探視時間是三十分鐘，需要提前出來就按門邊的鈴。」獄警丟下一句冷冰冰的話，便關上了鐵門。
監獄裡到處都是監控，像王之啟這種經濟罪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與來訪者見面，並不需要武警值守，這讓言安若鬆了一口氣。
「你不該來的。」王之啟重重嘆了口氣。
言安若看著對面的男人，突然感覺到有一絲難以名狀的難過湧上心頭，怔怔地望著王之啟，抬手顫抖的貼著玻璃，試圖摸一摸他的白髮。
王之啟是她父親言哲友的助理，後來言哲友升任市長，又一手提拔起來的秘書。
將近二十年裡，一直是她父親的左膀右臂，從一個剛畢業的實習生干到市長秘書，當時有多風光，如今就有多落魄。
「若若..」王之啟說不出安撫的話語，只能看著這個，也算是在自己眼前長大的孩子強忍淚水。
「王叔，」察覺到了王之啟的為難，扯了扯嘴角，反倒主動與他沒大沒小起來，「你老了好多，都不帥了。」
「是嗎？王叔每天都有鍛鍊的。」王之啟頓了一下，聲音明明帶著笑意，眼裡卻已經噙滿了淚水，「不信你看，這裡都有肌肉的。」
言安若看著王之啟像之前那樣，每次在自己為了莫離種種不解風情生悶氣的時候，想辦法逗自己開心，說自己也有肌肉，也很Man，讓她不如換個人崇拜時，雙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肩膀不受控制地抖動著，「王叔，對不起。」
「若若，「王之啟著急得想站起來，可是手銬被掛在固定的椅子上，他只能半躬起身子，「別哭，再哭人販子就來抓你了。」
言安若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邊哭邊笑，抬起頭來看他，癟了癟嘴，抽抽噎噎地說：「你又嚇唬我。」
王之啟也笑了，坐回了椅子裡，「好了，別哭了，難得來看王叔，要漂漂亮亮的。」
「王叔，」言安若覺得好笑，隨意用手背抹了把眼淚，「我都快三十歲了，哪裡還漂亮了。」
「我們若若最漂亮！」王之啟忽地一瞪眼，「那姓莫的小子，也不知道哪輩子修來的福氣，對了，他今天怎麼不跟你一起來？」
言安若避開他的視線，「他，忙。」
她不想告訴王之啟，她跟莫離之間的事，本來有些事，就不該再把莫離牽扯進來。
王之啟沒有追問，只當是莫離在上班賺錢，沒法像之前那樣，言安若走到哪，他跟到哪。他也聽說過法院查封了言家所有的資產，好在莫離沒有忘恩負義，承擔起了家裡的經濟來源。雖然只是一份微薄的工資，比起之前極盡奢華的物質條件差的不是一星半點，但總算言家沒白養他這麼多年。
「若若，這五年，過得好嗎？」王之啟問完就後悔了，家破人亡，答案顯而易見。
「王叔，爸爸去世後，我，」言安若答非所問道，「我去了J國。」
王之啟聽見J國，瞳孔狠狠一縮，面色突然改變，「胡鬧！」呼吸在一滯之後，語氣忽然變得急促，「那姓莫的呢？他也由著你這麼亂來？」
莫離跟言安若同歲，雖然不善言談但卻成熟懂事很多，印象里一直是個特別優秀的孩子，不管是在部隊裡，還是在警校里，不然言哲友也不會傻到真的把自己的寶貝女兒交給一個愣頭青。可莫離再慣著言安若，也不可能讓她去以身犯險，這不是那個頂天立地的男孩能做出來的事。
「他不知道。」言安若垂下眼，這條孤獨的路上只剩下自己，不能再貪戀那份」強大」了。
王之啟聽完陷入了沉默，過了好一陣，他才開口：「若若，你知道那些人的手段有多兇殘嗎？」
「王叔，我爸不是自殺的，對嗎？」言安若的聲音有些哽咽，她紅著眼眶，偏開頭，緊咬著後槽牙，想要將胸中翻湧的情緒都強壓下去。
王之啟跟了言哲友二十年，一個小碎催被另眼相待至此平步青雲。言哲友於他，是兄長是恩師，哪怕東窗事發前，也竭力安排好他的妻子跟兒子摘清了關係出國避難，自己的家卻支離破碎，他怎麼可以讓言安若再出事？
言哲友在獄中自殺，他不是沒有懷疑過，可高牆電網之下的階下囚，面對那些隱藏在暗處的黑手，不堪一擊。
「回去吧，若若。」王之啟嘆了一口氣，待情緒稍微平復了一些，才緩緩開口：「以後也別來了，好好過剩下的日子。言先生跟夫人，也不會想看見你這麼拿自己的安全開玩笑的。」
言安若的眼淚再次簌簌落下，渾身止不住顫抖起來：「難道，你就甘心嗎？」
「呵，」王之啟苦笑，「上個月我收到了小凱的信，他跟他媽媽在M國過的很好。我希望你也可以...」
「珍珠。」言安若突然開口打斷他。
王之啟臉上的神情從哀怨變成震驚，暗暗握緊了拳頭。
「王叔，即使你什麼都不說，我也會一直查下去的。」言安若迎上他的目光，態度很堅決，「你知道的，我有多任性。」
屋子裡一時安靜下來，只有頂面的白熾燈光投射下來，兩人無聲對峙，突然鐵門被推開，「探視的時間到了。」
獄警把王之啟的手銬從固定椅上解開熟練的固定住另一隻手，王之啟跟著他走到門邊，稍稍側了個身，眯眼看著遠處的高牆，似乎自言自語般：「小凱外婆在開發區有套房子，似乎很久都沒人住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