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芸凝睜開了眼睛,入目的是應乘風的臉。
心口的焦急在看到人的那一刻被安撫,葉芸凝緩緩鬆了口氣。
「乘風……」葉芸凝張了張嘴。
應乘風握住了她的手:「是,我在。」
葉芸凝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又是腦子一暈。
「不舒服就別說話了,」應乘風開口道,「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黑袍人的話,他說……
「小酒都告訴我了,同源契靈之間的聯繫,比你我想像得更強大。」應乘風說道。
葉芸凝覺得心頭一松,整個身心隨之放鬆下來。
葉芸凝盯緊了應乘風的臉,用眼神傳達著「下一步怎麼辦」的訊問。
「也不是沒有辦法,政府能左右基地的很多決策,但不是全部。」應乘風看懂了她的意思。
是,頭一個和政府對著幹的,就是應乘風背後的謂因商會。
一句「不是全部」,安撫住了葉芸凝。
「你不用太擔心施佩玲——如果你的精神垮了,那擔心誰都沒用。」應乘風說道。
「施佩玲是個S級女性,」葉芸凝開口道,聲音還有點啞,「女性一旦被抓,喪失人權,她面臨的事情將比男性更痛苦。」
「不會,」應乘風說道,「政府如果要打輿論戰的話,不可能在金花殿倒台徹查的這個節骨眼上,對S女性做些什麼。」
葉芸凝緩緩鬆了一口氣。
應乘風的眼睛盯著葉芸凝看:「阿寧,你永遠考慮得這麼多。」
葉芸凝覺得這句話有點怪:「什麼意思?」
「感覺你生下來,似乎就是那以天下為己任之人,旁人自掃門前雪已經很不錯了,你偏要大事小情都操一遍心,全天下的心,你都操不完。」應乘風說道。
葉芸凝想到了葉巧書把她帶到這個世界上的目的,不由得沉默了。
應乘風一句隨口的話——真相了。
「寧」作為一個本該飄散的靈魂,再次重生在一個小女孩身上,本來不就是為了讓她來「拯救蒼生」的嗎?
這話聽似榮耀,葉芸凝卻覺得異常刺耳。
「這算是誇我?」葉芸凝疑惑。
「你覺得一般人知道這件事,知道一個來自更高科技地區的人想要統治倖存者基地,而且已經快要成功了,你覺得他會怎麼想?」應乘風開口問道。
「嗯,公之於眾,儘可能早地引爆矛盾?」葉芸凝說道,「我也不是沒想過把一切公開,但一個是我拿不到錄音錄像的證據,沒有說服力,這也確實太難以相信了,就,不現實。」
應乘風依然盯著葉芸凝看:「果然這是你啊,想到的永遠是解決問題的思路,而不是逃避問題。」
「你知道我在聽小酒把這一切告訴卡卡的時候,我在想什麼嗎?」應乘風緩緩開口,「我在想,我要拉著你離開,離開謂因商會,離開基地,離開領航者號,總之逃離一切——我們在基地之外又不是活不下去,為什麼一定要在這裡操心焦慮呢?」
葉芸凝注視著應乘風的眼睛,她在他的急切中讀出了另一種味道。
她有點說不上來那種感覺。
應乘風深呼了一口氣:「總之,我很惜命,我也不想你去冒險,我知道這很自私,但誰也沒有義務去拯救世界吧——你把這公之於眾,都好過一力扛下這麼大的壓力!」
葉芸凝笑了一下:「也不是我一力扛的,這不是還有你嗎?」
葉芸凝抬頭看向應乘風,眼裡是星星點點。
應乘風心口一跳,而後一笑。
「他想讓契靈者消失,沒那麼容易,無論是從社會意識上說,還是從『剛需』上說。」葉芸凝開口道,「領航者號上沒有靈能,他們讓人可以宣揚所謂『人類基因純粹論』,但地面上,靈能肆虐,沒有契靈的普通人很難離開基地——在這種情況下,想消滅所有的契靈者,可能嗎?」
「我知道,領航者號想走的,一定是另一條路,即將人類分類,讓契靈者變為『低人一等』,義務守護聯盟的奴隸。」應乘風說道。
「沒錯,就是這樣,這幾年,契靈者走得太高了,就像有關數據統計的,契靈者占了總人口數的三分之一,卻霸占了上席議會十六個席位,S級契靈者沒有不出名的,早早被普通人看在眼裡。」葉芸凝說道。
他們倆聊天,默契就在對視之間,一個眼神,他們就知道彼此在想什麼,聊起來非常順利。
「利用女王對基地意識的控制,製造契靈者『為非作歹』的新聞,舊監察處亂抓人,進行非法實驗,金花殿漠視生命、犯下累累罪行,再加上其他大大小小新聞,用以煽動普通人的怒火,將個人過錯擴大到群體,將契靈者逼上輿論的風口浪尖。」應乘風接話道。
但事實上,這樣的憤怒完全站不住腳,舊監察處和金花殿迫害的都是契靈者,普通人卻能將契靈者打成「罪人」一列。
但在群體意識的控制之下,人是意識不到自己被控制了的。
他們選擇暴怒,選擇指責,選擇將一切的不幸都推給別人。
——我怎麼可能有錯,我都那麼尊敬女王陛下了,有錯也一定是別人的錯。
——為什麼我過得那麼不幸,一定是契靈者搶奪了我的生存資源,那太可惡了,他們為什麼不去死!
——他們死了,我們才能得到更多的東西,才能……
「輿論當然管用,散沙可以被聚攏成一團,和成水泥,即『民意』。」應乘風開口道,「如果只是罵兩句,而無法將民意聚攏成一團,那麼網絡上的狂歡只會是一句空話,『打倒契靈者』這個詞,終歸要落到實處才行。」
「這不能傷害到契靈者的『根』,」應乘風說道,「對於臉皮足夠厚的人來說,被罵兩句可以當沒事人,但如果觸及了他的核心利益,你覺得事情會不會那麼簡單地結束?」
葉芸凝看了一眼應乘風:「所以,你是想……」
「你知道阻止人種樹最有效的方法是什麼嗎?」應乘風開口道。
「把土全挖了?」葉芸凝猜測。
「不,真正想種樹的人,你把土挖了,他會拼命找土,也總能找到土,」應乘風說道,「真想讓他放棄種樹,就鼓勵他種樹,然後私底下一次次地把樹澆死慢慢的,不用你說,這個人也會自己放棄種樹。」
葉芸凝聽懂了他的意思:「所以,誰是那個把樹澆死的人?」
應乘風給她遞了一個「你說呢」的表情。
「所有利益受損的S級天賦之人,不,是所有的契靈者,都可以是這個人。」葉芸凝懂了。
黑袍人妄圖推崇的是純人類主義,每一個契靈者,都會是其反抗者。
應乘風撩起葉芸凝耳邊的碎發,說道:「你不必憂心太多,把你的戰場守好,一切有我。」
世間最可靠的話,莫過於這句「一切有我」。
謂因商會那邊,當不可能對即將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
黑袍人黨小組還不敢在眾人面前露面,只能擺出女王病重的樣子架出十王子,他對基地有掌控力,但絕對沒到不可挽回的那一步。
想通了關鍵,葉芸凝的心思沉靜下來,用力地點了點頭:「不錯,真正的博弈才剛剛開始呢,哪有聽人說兩句話,就投降的?」
「我知道了,」葉芸凝的眼神轉向堅定,「施佩玲的事情,七校聯賽,我都會以最好的狀態去面對。」
應乘風摸了摸葉芸凝的頭:「這才是我認識的葉隊長。」
葉芸凝與應乘風眼神對視,總感覺今天的應乘風不太一樣了。
「以及,我已經把話跟我哥哥和應會長他們說明白了,我想成為一名一線的靈能指揮官,而不是一輩子被困在基地之中。」應乘風開口道。
「你說你要離開基地中央?」葉芸凝睜大了眼睛。
「是,我和謂因商會在談了,我不想再掙扎於這些勾心鬥角,我想真正地上前線,真正地為聯盟做出點什麼貢獻,而不是尸位素餐,無所作為。」應乘風說道。
「謂因商會能同意嗎?」葉芸凝提出疑問。
「我盡力,可以的話今年,不行的話明年,我一定會離開那個監獄般的地方。」應乘風神色堅定道。
「加油。」葉芸凝說道。
而她,也將去面臨自己的戰場。
「屍塊七零八落,但明顯不是長劍所為,」葉芸凝面對警察,神色從容,「我們可以看到股骨這一塊,直接劈斷了,那是像砍柴砍木頭一樣用力,自上而下,『跨擦』一聲劈斷了,施佩玲所持的長劍,是絕對不可能做到這一點的。」
「劍身薄,劍刃利,兩面開刃,這讓長劍很鋒利的同時也很脆弱,沒有斧子或者刀那樣的承受能力,一把劍就那麼幾個著力點,劍鋒、劍刃,若是偏在劍身上,便很容易折斷,長劍再利,也難一擊斷骨。」葉芸凝說道。
「那萬一那位暈厥的姑娘,是用劍的高手呢?」警察提出質疑。
「再高手也要遵循客觀規律,庖丁解牛之所以是高手,巧勁是大於蠻力的,或者說,越是高手,就越會避免對兵器造成損傷的招式,正因為施佩玲是用劍的高手,她比一般人更不會用劍砍骨頭,你說是嗎,警官?」葉芸凝回應道。
警方給出的驗屍報告也是差不多的結果。
「以及,警察先生應該檢查了施佩玲的身體,分析出了她體內的麻藥成分——將屍體碎成這個程度,沒有個二三十分鐘做不來,施佩玲從遇襲到昏厥,能有這麼長的一段時間嗎?」葉芸凝恢復了她往日的銳氣。
「以及,動機,」葉芸凝繼續道,「在這件事情之前,施佩玲和幸達軍校的這位可是毫無交集,即使對方要攻擊她,施佩玲反抗,也絕對算不得血海深仇,你真要說施佩玲驚恐之下將其一劍捅死,那還有那麼點點可能,但要說是施佩玲同學將其殺死分屍,這真的太可笑了——這就是子虛烏有的污衊!」
警察都有點怕了她了,這姑娘邏輯嚴密,說話堅定,竟真真是這麼回事。
「這很明顯,只是個故意誇大的案件,栽贓給了施佩玲,發到網上,以引起旁人的關注,而實際上,沒有任何事實支撐,純粹是一派胡言。」葉芸凝的語氣很嚴肅。
警察不想承認,那一瞬間,他們被小姑娘表現出來的氣魄嚇到了。
「我言盡於此,希望諸位能給施佩玲一個公平的判決。」葉芸凝最後說道。
警察跟著點了點頭,點到一半反應過來了:「她,好像是被帶來審訊的『嫌疑人家屬』吧?」
卻反給他們上了一課。
最重要的是,他們還聽進去了!
「現在的孩子,未來不可限量啊。」
葉芸凝幾句話唬住了警察,得到了來探望施佩玲的權利,施佩玲的狀態還好,她知道這件事情不是自己做的。
「我們能單獨說會話嗎?」葉芸凝看向帶她來的警察。
對方做了個「自便」的手勢,轉頭走開幾步。
「隊長,我感覺那個人,那個後來把范尚青分屍的人,未必是想害我,還有可能是想救我。」施佩玲開口道。
「慢慢說。」葉芸凝說道。
「當時天很黑,我什麼都看不清,全憑直覺捅出幾刀,印象中,我捅出幾刀之後,身後沒了聲音,我當時的反應是一陣害怕,我怕他真的沒了命。」施佩玲說道。
葉芸凝挑眉:「你是說,你可能真的把他捅死了?」
「我不能完全肯定,但當時,他確實沒有聲音了。」施佩玲說道。
若是范尚青是一具完整的屍體在那裡,施佩玲正好幾劍把人刺死,那才是真說不清。
「對,這不是栽贓嫁禍的路數,如果是栽贓,那該是再補幾劍,把現場造成是你刺死了范尚青的樣子,而不是大動干戈地弄什麼碎屍。」葉芸凝點點頭。
而如今的痕跡,造成了血腥場面的同時,也意外地洗白了施佩玲的嫌疑。
她又想起警方的說法:「但他們確實沒在現場發現第三個人的痕跡。」
「沒準對方的契靈是這方面的,能夠隱藏某些痕跡。」施佩玲說道。
葉芸凝轉移了話題:「聯賽名單我已經報上去了,單人賽我讓趙洪文頂上,你好好休息,雙人賽和團賽還看你表現呢。」
施佩玲點頭:「真沒想到,第一次參加七校聯賽,就鬧出了這樣的彎彎繞繞,真是大麻煩。」
「沒有於寒確實不太方便,」葉芸凝嘆了一口氣,「於寒的資料庫里是各校隊伍的參賽情況,但很多無校際選手是要在名單上報之後才能知道人的,這部分資料我們目前缺失。」
施佩玲點頭道:「無校際?這部分的實力大多一般,怕是很難再出一隊像你和林小璨那樣的雙人賽冠軍了。」
「雙人賽不好說,單人賽可未必,如今的單人賽出三個冠軍,有些強大的主攻系契靈者,運氣再好點,也未必不可能奪冠,我們不能輕視任何一方的勢力。」葉芸凝說道。
施佩玲玲瓏心思,似乎聽出了點葉芸凝的言下之意,但沒吱聲。
「警方問什麼,你就好好回答,我相信在女王陛下的聖明領導下,不會出現冤枉好人的現象,」葉芸凝拍了拍施佩玲的肩膀,「你就安心在這兒歇會,安心打坐,不要太擔心外面的事情,一切有我。」
施佩玲心中越發古怪起來。
——女王陛下不是被於寒刺傷了嗎?
如果這一切都要反著聽的話——這是在告訴自己,別懈怠,可能還有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