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讓寧安夫人的態度如此堅決?」首領開口道。
「因為我不想與一個封閉的組織為伍,首領應該知道熵增定律。」葉芸凝開口道。
「在一個封閉的系統內,事物總是傾向於向混亂的方向發展……」首領開口道,「你是在說領航者號的封閉與混亂?」
「是的,倖存者基地開疆擴土時麻煩不大,到如今,亂事卻是一件接著一件,就是因為基地對外擴張的潛力到頭了,因而無序轉向了內部。」葉芸凝說道。
「倖存者基地的混亂不過是這十幾年的內耗所致,但領航者號,那是從百餘年前起飛就再也沒落下過的封閉組織,他們這期間可能接觸過其他的基地,但整體還是封閉的,你覺得這內里,會隱藏著怎樣的炸藥?」葉芸凝說道。
「但我想,炸傷的應該不是我們。」首領說道。
「受到傷害最大的,總是自以為聰明的人。」葉芸凝說道。
首領沒生氣,只說:「倒也有理。」
「所以,首領是確定會與領航者號合作了?」葉芸凝問道。
「只是某種程度上的互利互惠,」首領回答道,「他們有我們想要的技術,我們有他們想要的資源,等價交換的生意罷了。」
葉芸凝神色沉了下來。
「以及,我有必要糾正寧安夫人一點,即使是在聯盟擴張期,也有無數的醜事發生,只是那時候的人,吃飽飯都是問題,也就無暇關注太多。」首領開口道。
「確實,現在的人閒了很多,閒下來,才有思索些彎彎繞繞的空閒。」葉芸凝說道。
也不知道在嘲諷誰。
小丑面具有一張鮮紅而碩大的嘴,不會動,但占據了人大半的視線。
「舊監察處的暴行不是一日之作,金花殿對普通女性下手,也一直是被默許的,這些早就存在了,只是沒到下手的時候,便秘而不發罷了。」首領說道。
作為暗夜會的首領,他自然有自己知道消息的途徑。
「竟是我被困西疆許久,一方土霸王當久了,認錯了理。」葉芸凝附和點頭,微笑回答道。
她表現出了謙遜,拿出了一個後輩接受前輩指點的恭敬。
「所以,拿所謂對錯大義的道理壓人當不可取,有利可圖之事,莫怪人爭相追逐。」首領說道,也帶上了點指教的味道。
「那是因為首領不知道那黑袍人真正的目的,」葉芸凝開口道,「首領可知道,那黑袍人最終的目的,對準的是整個高階契靈者群體。」
「寧安夫人還了解更多?」首領表現出詢問之意。
「不巧,我親自見過那位黑袍人。」葉芸凝開口道,「那是個全無契靈能的普通人,他身處靈能泄露事故之中的華林,卻依然能鎮定自若,我覺得,他大概率與一般的普通人不一樣。」
「我們可以沿這個方向設想一下,」葉芸凝開口道,「假如我是領航者號的掌舵者,領航者號起飛就是為了躲避陸地上的靈能災難,但飛船的能源面臨危機,你會想怎麼辦?」
暗夜會的首領還真往這個方向思索了:「我會研發機器人,可以下到地面上採集能源並自動回航的機器人。」
「不得不遺憾地告訴你,那成本會很高,」葉芸凝開口道,「會耗費能源、材料,相當程度上的人力物力,遠不如培育一個人來得划算。」
「基因培育?」小丑面具抽動了一下,「你指的是,領航者號後期向基因培育的方面努力,培育出了抵禦高濃度靈能強度的抗靈能個體?」
暗夜會的首領接話很快,讓葉芸凝不由得覺得,他早就有這樣的想法。
「這是一個很容易想到的答案,在技術手段上也不難實現,不是嗎?基因編輯、改造、篩選,最簡單不過的實驗流程。」葉芸凝說道。
「簡單」二字背後,是無數昂貴的實驗個體。
首領的眼神轉向了沉思。
「而如果有了這種可以完全不用擔心被靈化的個體,那麼契靈者,將會成為他們眼中的異類。」葉芸凝說道。
「靈能」本身就是被妖魔化的存在,人在強大的力量面前,總會不自覺地恐懼,如果那是非我族類的異類,那喊打喊殺絕對是不可避免的。
「他們會拒絕接受『契靈者』的存在,將那樣的人類看做是被靈化的異類,加以剷除。」葉芸凝說道。
「這太……有些牽強了。」首領說道。
「不,一點也不,他們的態度恰恰印證了這一點。」葉芸凝回答道。
「如果是正兒八經的交易,來自天空的旅人說明意圖,我們還能不答應不成?政府都願意主動與他們做生意吧,但他們偏偏選擇了這樣偷雞摸狗的方式,跳過政府,甚至跳過謂因商會,直接與首領您接觸。」葉芸凝說道。
「您真的不會感覺不對勁嗎?」
首領聽了葉芸凝的話,不由得一笑:「那不是正好嗎?」
「我就喜歡領航者號心懷鬼胎,不去走正規的路子而來找我,這不是很好嗎?他們能得利,我還能大賺一筆,豈不狂喜?」
首領斜了一眼葉芸凝:「寧安夫人別告訴我,你要用『正義感』這麼可笑的東西,來讓我放棄唾手可得的利益。」
「但如果他們的目的是消滅契靈者,首領又如何自處?」葉芸凝提問道。
她開口犀利,自以為是致命一擊。
「那就更跟我沒關係了,」首領說道,「我又不是契靈者。」
葉芸凝一驚。
位於暗夜會之首的首領,能讓無數契靈者俯首稱臣的存在,竟然是一個沒有契靈的普通人?
難怪他去不得西疆,又一直行事低調,怕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寧安夫人是契靈者,而且等級不低?」首領開口道,「而且,看你迫切的態度,得罪他們了?你在領航者號之人第一批清除的名單上?」
葉芸凝心口一跳,這位首領,也是敏銳之人。
「是,實不相瞞,我現在把那黑袍人得罪了個徹底,他滿世界追殺我都不為過。」葉芸凝實話實說道。
「黑袍人?」首領就這個詞提出了疑問。
他一提疑問,葉芸凝就知道有戲。
小丑首領對這個詞並不熟悉,說明他根本沒親眼見過黑袍人,那怎麼忽悠,不還看著葉芸凝來嗎?
「是這樣的,來自領航者號的人,都穿著黑色的袍子,統一看不清臉,因此我稱之為『黑袍人』,大多數人也是這麼稱呼的。」葉芸凝說道。
「倒是真沒聽說過。」首領對此持懷疑態度。
「這也是摩米亞島那邊的叫法,首領大可以去打聽一下。」葉芸凝說道。
首領一驚:「寧安夫人還認識摩米亞島那邊的人嗎?可太了不起了!」
這句話之後,首領的態度明顯發生了變化,對葉芸凝多了幾分重視。
葉芸凝回以高深莫測的微笑。
「算了,首領是聰明人,我就有話直說了,我得罪了黑袍人。」葉芸凝開口道。
首領小丑面具下的表情抽動了一下:「他們才來沒多久吧,敢問寧安夫人是怎麼得罪他的嗎?」
「大概是我戳破了一次他的計劃,還在這個過程中給他搗了一些亂。」葉芸凝開口道,「以及,以前我在西疆舊靈能研究所的時候,鬧出過一點點不愉快。」
她信口胡謅道。
暗夜會的首領對地下信息的掌控力無人能及,他怕是也沒想到會有人敢跟他說謊,西疆之地,又恰恰是他的消息黑洞,被寧安夫人的從容鎮住了,便是說什麼信什麼。
「寧安夫人竟與領航者號早有牽扯?」首領一驚,「在西疆試過水,看來他們試探地面的是預謀已久的事情啊。」
「得罪了領航者號,畢竟是我的私事,沒有讓首領被我拖累著受罪的道理,看來我們連同為契靈者這個立場都不一樣,那就只與首領說一聲,這件事情上,防人之心不可無。」葉芸凝說道。
首領點頭:「雖無法幫上寧安夫人的忙,但也多謝提醒了。」
「對了,我還想向首領打聽個人,」葉芸凝又開口道,「應家那個小子,和他父親鬧掰了的那個,小子怎麼樣了?」
「寧安夫人不是第一個打聽他的。」首領說道。
「仔細說說。」葉芸凝問道。
「應乘風,他跟應家鬧掰了,旁人道是『衝冠一怒為紅顏』的可惜,我卻覺得不失為聰明。」首領說道。
葉芸凝差點沒坐穩,陳瑞也就罷了,怎麼暗夜會首領這裡,也冒出來一句這麼不靠譜的「衝冠一怒為紅顏」。
「我想先,打個岔,」葉芸凝穩住了心神,「這個『紅顏』是個什麼說法?」
——應該,應該不是我吧?
「還是個紅人,」首領說道,「剛看過新聞沒有,就是那個行刺了十一王子如今畏罪潛逃的葉隊長。」
葉芸凝徹底坐不穩當了。
「這樣啊,」她尷尬地笑了一下,把話題往別的方向帶,「再弄一次『行刺』的劇本其實並不高明,於寒還能解釋為來自偏遠小地方對女王的怨言,那這個葉芸凝,是怎麼解釋的?」
葉芸凝平靜了一下心思。
「人跑了,審訊不出來,誰知道她怎麼想的。」首領說道。
「首領別告訴我,人皇室就挑這個時候多災多難,這麼長時間,就真挑現在鬧事。」葉芸凝說道。
「領航者號設計的劇本?他們應該只是需要女王和十一王子倒下吧。」首領說道。
「那被誣陷的於寒和葉芸凝就只是受了無妄之災?」葉芸凝無奈攤手,「偏偏這個時候,應公子又為了這位『紅顏』和應家鬧掰……」
「寧安夫人在笑什麼?」首領奇怪道。
「沒什麼。」葉芸凝一時控制不住表情,這個「紅顏」出口,就忍不住笑意,沒笑出聲來已經是用了全身的力氣了。
「所以,這個小姑娘身上還有故事。」首領把話題繞了回來。
葉芸凝咳嗦了兩聲,終於收住了笑意:「以及,我能繼續問問,應乘風脫離應家,首領是怎麼看的嗎?」
「不失為好事,」首領思索道,「現在應家內里就一團亂,多少人都有意切割利益聯結了,可偏是一時斬不斷,又怕得罪應家,在頻頻張望著。」
葉芸凝大概捋清了眼前的情況。
謂因商會以應錦輝為會長,但內里並不是一團和睦的,齊家、蔣家都不是省油的燈,而這時的格魯達軍校出事,又攪合進來一個徐家。
徐家原本在格魯達軍校和金花殿兩方都頗有勢力,算是分家出去的半個土霸王,應錦輝管不著,也管不了,兩邊又往來不多,名都為「謂因商會」,其實吃的是兩家飯。
而現在,徐家落了難,收拾點細軟,投奔了主家,手上還有點底牌,又作威作福慣了,在謂因商會總部可是鬧出了不少事,一眾牛鬼蛇神聞著味就過來了,都像是餓紅了眼的狼,盯著這高層的權力變革。
難怪這事情中,謂因商會到現在還沒露個面,原來是在這裡被絆住了,一時騰不開手。
「想爭利的有,想息事寧人保平安的也有,內里爭奪混亂,應乘風在這混亂之中當眾宣布與主家割裂,不管是不是因著那『紅顏』,都是個不錯的選擇——寧安夫人又笑什麼?」首領看向葉芸凝。
「抱歉,我聽不得『紅顏』二字,」葉芸凝平靜了一下,想到點什麼,「應錦輝是個老狐狸了,雖說是直覺,但我總感覺,他不至於因著這種事情,手足無措。」
首領願意跟葉芸凝多說兩句,是看中了她的聰明通透,值得拉攏一二,聞言更滿意了:「確實,那老狐狸,若是身體健康,怕是沒人能掀起風浪。」
「應錦輝的身體出問題了?」葉芸凝心思一沉。
「連我這個老朋友都探望不了,具體情況難說,」首領說道,「應錦輝仗著自己是高階契靈者,年輕的時候糟踐身體了,如今剛過五十,下坡路就剎不住車了,也是報應。」
原來應錦輝出事了,難怪應乘風敢於實踐自己的想法了。
「我記得應會長有培養繼承人?叫什麼什麼凱的。」葉芸凝說道。
「應邵凱,」首領搖了搖頭,「那繼承人不行,還撐不起來。」
「是人有什麼問題嗎?」葉芸凝問道。
「倒是沒什麼問題,應錦輝孩子教得很好,要是能再給他十年,未必不能比應錦輝本人更優秀,可惜輸在了個年輕上,年紀不大,就遭不住事兒。」首領說道。
「有些閱歷上的坑,是個人本事填不上的。」葉芸凝微微點頭。
「但拉攏人心很有一套,」首領說道,「應家幾個兒子,這時候竟然沒搞內亂,保持了一致對外的態度,應乘風是明面上與應家決裂的,私下裡怎麼樣,還不好說。」
首領對此是真的感慨:「我還親自見過他那個弟弟,應邵辰,我是給足了禮數、給足了待遇,人硬是不應,說什麼也是親哥好,我許他爭奪應家的總控制權,他根本不鳥。」
首領終於露出了面具之下碎碎念的一面。
葉芸凝努力做一個合格的樹洞,溫和道:「也是人各有志。」
「而且他們集體將我排斥在外,以為這樣我就沒有辦法,實在是可惡。」
首領一錘桌子,轉向葉芸凝:「寧安夫人,我這裡有件事委託給你,事成之後,能拿多少利,看你本事,如何?」
「樂意效勞。」葉芸凝點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