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芸凝思考良久,最終還是以寧安夫人的身份去見了夜斯。
對於這位老師,葉芸凝的心情有點複雜,一方面,她手上的槍,很多都是這位送的,甚至很多的改裝都是絕版,對葉芸凝來說絕對是好禮物了。
但另一方面,她不該高估任何人的人性,夜斯也是,在葉芸凝替葉巧書開口的時候,他表示願意幫靈能研究所占整個位置,但到如今,都沒看出,他真正的幫過靈能研究所什麼。
他有屬於政治家的智慧,也有屬於政治家的虛偽。
當然,靈能研究所的事情上這鍋有程芷月的一半,怕是葉巧書離開之後,程芷月自己都沒怎麼聯繫過夜斯,沒能給出交流,沒能給出過利益的許諾,夜斯自然佯裝無知,作壁上觀。
「暗夜會要見我,我倒是很意外,」夜斯面對寧安夫人的態度是傲慢的,「我本以為,我和你們這樣的組織,不該有什麼交集。」
「事實上,我們對來見夜斯教授的事情也很意外,提出這個要求的,是一隻——流浪到了暗夜會的小貓,她被曾經的家拋棄了。」葉芸凝開口道。
夜斯隨即有了聯想:「小貓?你是說……」
「她托我問你一句,對現在靈能研究所的情況,夜斯教授怎麼看?」葉芸凝問道。
「教授」二字再次落地,夜斯明顯沒那麼鎮定了。
「那您相信她會做出殺害十一王子的事情嗎?」葉芸凝盯著夜斯看。
「她不該和暗夜會有什麼關係的。」夜斯開口道,「一個靈能研究所走出來的女孩,諾嘉學院的學生,她不該和你們這樣的地下組織扯上什麼關係的。」
「真抱歉,我不想耽誤時間,我只能說,向暗夜會求助,是她最好、甚至是唯一的路了。」葉芸凝聲音沉穩,「希望您明白,一個女孩在絕望之下做出的選擇,那不該被苛責,錯的不是她。」
夜斯神情一轉:「我知道。」
「如果暗夜會需要有人為她撐腰的話,我可以留下這個承諾,作為她的老師,我絕不可能對她不聞不問。」夜斯說道。
葉芸凝心中一暖,動了動嘴唇。
「她還相信著你,相信你能在這件事情上做出對的選擇,夜斯教授。」葉芸凝說道。
「好的,可以進入正題了,」夜斯擺手道,「暗夜會要做什麼,又想讓我做什麼,你還是直說吧。」
「我想先知道,您對女王遇刺的事情怎麼看,我相信您不會傻到相信新聞上的說辭。」葉芸凝說道。
「是的,他們都是我的學生,我知道他們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一定是有人陷害!」夜斯說道。
這一點在他這裡無比肯定,沒有異議。
葉芸凝攤手,示意夜斯繼續說。
夜斯開口道:「我感覺政府內部在醞釀一場大的變革,從如今的形勢來看,他們似乎在向『集權』的方向努力,舊監察處倒台,新建監察處一定會與政府高度綁定,靈能研究所出事,新一輪的變化趨勢似乎也是在向中央靠攏。」
葉芸凝點頭,夜斯身處局中,位置不同,自然有不同觀點。
「你怎麼看?」葉芸凝抬手道。
「基地的穩定與先進不可兼得,」夜斯說道,「就像是手下的智慧和忠心不可兼得,之前的倖存者基地鼓勵人們發揚智慧,做出貢獻,如今看著鬧劇太多,收攏權力,倒也未嘗不可。」
一句「未嘗不可」,聽得葉芸凝有點愣,這種帶著官腔的語調,真是好久沒聽到了。
夜斯這個話說的,倒也不是壞話,就是帶著點居高臨下的精英味,太「大」、太寬泛了。
「也就是說,如果這一系列事情是女王所為,你不會有意見?」葉芸凝說道。
「可能,但我有沒有意見不重要,因為這是政府高層獨斷專行的事情,沒有放在明面上進行對錯表決,我目前沒有投票權。」夜斯的態度是無奈。
因為自己沒有投票權,就儘可能合理化女王的判斷,倒也,倒也是個優秀政治家的素養。
夜斯的作風竟然帶點莫名的——無奈。
「如果這是女王的主意,當然沒問題,可如今的問題是,女王遇刺了。」葉芸凝說道,「而所謂主政的十王子,到如今,你見過他嗎?」
這些不對勁,夜斯也意識到了,他定定地看著寧安夫人,示意她繼續說。
「因為如今的事情,根本不是女王陛下所為,是有人挾持利用了她,再鋪展集權,而更深層的目的,你想都想不到。」葉芸凝說道。
「我不會被三兩句話說動,不過可以聽聽寧安夫人所言。」夜斯抬手示意道。
「來自天空的幽靈,投下一片陰影,表述著森然的野心……」葉芸凝開口,撿重點把來龍去脈說了個差不多,幾乎都是實話。
夜斯聽著,他其實是個很冷靜的人,在帶著面具的人面前也沒有演戲的必要,他一言不發,也沒什麼表情動作。
「聽上去很不可思議。」夜斯最終說道。
「這個世界本身就是不可思議的。」葉芸凝回答道。
「但是我不信,」夜斯平和道,「暗夜會那種地下組織的人,為什麼會覺得他們的三言兩語,便能說服我放棄對政府的信任呢?」
「你們懂的,一定就比我這個身處局中的人懂得多嗎?」夜斯質問道。
葉芸凝定定地看著夜斯,以她眼中的晦暗不明。
「我承認,這是一套邏輯完善的言辭,拿來忽悠人綽綽有餘了,但是我不信,政府的作為,一定有他們的用意,因為幾句話就背棄生我養我的地方,而選擇相信一隻老鼠,不可能。」夜斯說道。
「寧安夫人,麻煩你白跑一趟了。」夜斯抬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這樣的話當真是不客氣了,這是在指著對方的鼻子罵。
葉芸凝一時沒有出聲,與夜斯無聲地對峙著。
「是嗎,那真是太可惜了。」良久,葉芸凝也只能無奈攤手。
「確實太可惜了,」夜斯的話語中露出幾分威脅之意,「如果我手上有武裝的話,絕對不會讓寧安夫人白跑這一趟。」
「那,我該多謝基地中不允許私人駐軍的法律保護了我。」葉芸凝微笑道。
她起身的瞬間,又想到什麼:「那麼,那個被聯盟法律通緝的女孩,需要我給你送過來,讓『偉大正義』的夜斯教授親手交到監獄中去嗎?」
葉芸凝補充了一句:「由骯髒得好像下水道一樣的暗夜會,移交到光明正直偉岸的聯盟監獄中去?」
夜斯沉默了更久,才輕聲一笑:「墮落,是她自己的選擇,如果她想回來的話,我尊重她的選擇。」
「……您對一個不得不做出這樣選擇的可愛小貓,用了『墮落』這樣的形容詞嗎?」葉芸凝笑了一下,「好吧,我將會把這些話,原封不動地複述給她聽的。」
出了門口,暗夜會的接應人員迎了上來:「寧安夫人……」
葉芸凝抬手制止:「我知道,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手握權力的政客,不會那麼輕易地與我們合作,更何況他的心裡充滿了偏見,我一開始,就沒抱太大的希望讓他成為我們的夥伴。」
如果不是她開頭提了被通緝的「葉芸凝」,夜斯可能都不會聽完她的話。
「那下一步,我們去見另一個人?」
「是的,」葉芸凝點頭,「與身處光明之中的夜斯教授不同,我想我的老朋友尋夜,會更願意聽我說兩句話,更可能答應我們的要求。」
…………
「我拒絕。」尋夜態度堅決。
剛剛夸下的海口轉瞬隨了風,葉芸凝面具下的表情沒穩住:「我能問一下,為什麼?」
「因為我好不容易才逃離那裡,暗夜會,那個充滿欺詐與骯髒的地方,我再也不想回去了,再也、再也不想。」尋夜說道。
「希望寧安夫人也能認清現實,那種地方,你有利用價值的時候,那些人當然把你捧在手心上,但當你什麼都沒有的時候,先對你踩上一萬隻腳的,也是他們。」尋夜表情冷漠。
「我能理解你在那裡遭遇的世態炎涼,可這世間,去哪裡不是這樣呢?人存在就是價值存在,」葉芸凝說道,「成則人人恭敬,敗則被踩上一萬隻腳,你看看程芷月的遭遇,不也是這麼一回事嗎?」
「但是我身份特殊,」尋夜攤手,很有自知之明地說,「我是賣了舊東家,才換得了在政府任職的資格,我現在甚至不敢出我自己的辦公室,萬一有人在外埋伏我怎麼辦?」
尋夜伸了個懶腰:「我可不想惹事。」
葉芸凝攥緊了拳頭,心中嘆息著。
「以及,今天來見我的暗夜會之人,但凡不是寧安夫人,我都不可能這麼容易地讓他離開,畢竟,這對現在的我,影響不好。」尋夜傲慢道。
葉芸凝想給他兩刀,看他影響好不好!
「那既然這樣,道不同不相為謀,我也就不多說什麼了,」葉芸凝咽下了心口的話,轉頭起身,「如果尋夜先生真的跟暗夜會斷了全部的關係,到現在對什麼計劃都一無所知的話,我,不勉強——」
「寧安夫人慢走,如果有機會見到那位首領的話,記得代我向他問好。」
葉芸凝離開了尋夜的辦公室。
「沒辦法,意料之中的受挫,」她出門,對著跟隨的守衛說道,「人各有志,這事情勉強不得,我們還需要再細細規劃。」
「所以,寧安夫人介意和我一起去喝杯咖啡嗎?」守衛摘下面具,竟然是應乘風!
葉芸凝一愣,不知想到什麼,忽然臉紅了。
「寧安夫人,一起去喝杯咖啡吧。」應乘風握住了葉芸凝的手。
葉芸凝動了一下,沒有拒絕。
「我本以為,我可以等到一切的事情都結束的時候,再和你開口的,但我沒忍住。」應乘風找個了僻靜的地方坐下,手裡是兩杯熱咖啡。
葉芸凝跟著補了一句:「我也是。」
這句話出口,長期以來壓在心口的擔憂與恐慌忽然就憋不住了:「你還好意思說,不聲不響消失那麼久,一點消息都沒透露給我,你覺得自己很厲害嗎?嗯?」
「抱歉,」應乘風把咖啡遞給了葉芸凝,「如果你想發火的話,就大聲罵我吧,是我,是我害怕……」
應乘風的眼睛轉向葉芸凝,裡面裝著認真與誠懇:「我只是害怕,作為政府培養下的你,和暗夜會扯上太多關聯,會不好。」
「但是你什麼都不告訴我,讓我擔心了,我只會感覺更不好。」葉芸凝怪道。
話說出口,葉芸凝的臉更紅了。
兩人之間的空氣流淌著微妙的感覺,讓兩個巧舌如簧的人同時僵住了,連對視一眼都不敢。
葉芸凝在心裡給自己打氣:「不行的,黏黏糊糊不是你的風格,有事說事,沒事滾,那個乾脆利落的阿寧去哪裡了?」
「我……」
「我想……」
兩個人同時開口,又不由得閉了嘴。
「你想說什麼,你先說吧。」
「不,沒什麼好說的,還是你先說吧。」
葉芸凝張了張嘴,決定不磨嘰了:「就是,我聽說了很多流言,關於你和應家鬧掰的事情的,就是,那個什麼……」
「衝冠一怒為紅顏?」應乘風接話。
「對,我就好奇,那個『紅顏』是誰啊,我怎麼不知道你有喜歡的姑娘?」
葉芸凝已經說到結巴了,雙眼轉圈圈,半半卡卡地說著:「咱倆好哥們這麼多年了,你有喜歡的女孩,不跟我說,也太不夠意思了吧?」
應乘風笑出了聲:「如果你真的是這麼想的,我可就太傷心了。」
葉芸凝的眼神躲閃起來:「不然呢,我該怎麼想?」
「我以為你應該能想到的。」應乘風說道。
「我該想到什麼?你不說我怎麼能想到,也太為難人了吧!」葉芸凝說道。
「好,那我說,」應乘風開口道,「我喜歡你。」
葉芸凝手一抖,差點拿不穩手裡的咖啡。
「那個,什麼,剛剛我耳鳴了……」葉芸凝結結巴巴地開口。
「那我就再說一遍,阿寧,我喜歡你,心裡眼裡都是你。」應乘風說道。
葉芸凝那瞬間的臉紅得要燒開水了,一咬下嘴唇,差點咬破了皮。
「幼時,我最無助的時候,是你站在培養箱外鼓勵我,之後在應家,之後上學,之後一次又一次的危難之中,阿寧,我喜歡你,這是心給我的答案。」應乘風說著。
手裡的咖啡好像忽然加了幾噸糖,葉芸凝喝著,甜到了心口。
「抱歉,我沒經驗,」葉芸凝說著,咬了一下舌頭,「我是說,我也不知道該怎樣回應你,就是說,那個,這個,所以……」
「是我,不用緊張。」應乘風溫和道。
葉芸凝深呼了一口氣,但胸口劇烈的心跳怎麼也停不下來,腦中是「嗡嗡」一片。
「我可以晚點再給你答覆嗎?」葉芸凝輕聲開口,「我現在有點亂,而且我沒經歷過這樣的表白,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受,能不能處理好一段關係。」
「好的,我等你的回答。」應乘風說道。
「等,等一切結束吧,我,我不會讓你等太久的。」葉芸凝繼續說著。
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他們並肩坐著,靜靜地陪對方坐著。
他們在一片兵荒馬亂中,度過了一個奢侈的下午,什麼都不想,就和對方在一起,靜靜地坐著,喝完了兩杯普通的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