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個人的政策並不複雜,葉芸凝也沒走上席議會的路線,而是直接公布了打算。
上席議會無人提出反對意見,沒人再要求修改或刪減之類的,基本就算過了。
她公布的政策已經是收了又收的結果,卻還是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一番討論,女王放寬了對「黑戶」的苛責,允許黑戶轉為正常公民,其中有什麼打算。
上席議會還比較平靜,主要是最近的各大派系或多或少都受到些打壓,這種不觸及自身利益的政策,都沒力氣提出反對了。
這其實是個再正常不過的政策了,葉芸凝下達該政策的目的也極為單純,但從政策的角落裡挖意圖,是人之本性,消息公布不過千餘字,各種琳琅滿目的分析已經往幾十萬字上跑了。
整體部署還是偏向和緩的,讓人心裡有底。
真正坐上了這個位置,葉芸凝的心情並不輕鬆,一個位高權重的位置,總是容易帶來惶恐的,基地的每一個政策都與她有關,提筆落筆之間,都要再三考慮,對外措辭中要幾遍修正說法,才敢拿給人看。
幸運的是,應乘風一直陪伴在她身邊,為她的每一個決定提供合適的參考意見。
女王手底下人手並不充裕,她派出了沒有契靈的警察督促相關工作,並公布了「黑戶佩戴生存點檢測裝置細則」,明確規定禁止在排隊處發生打架鬥毆事件,一旦鬧出事故,那就要剝奪此處的佩戴點。
葉芸凝鼓勵黑戶相互檢舉,相互推出,儘可能使每一個公民都能得到登記在冊的資格,審查出一大批因種種原因沒有被記錄在冊的人。
倖存者基地想給每個人一個家。
倖存者基地是每個人的家。
而棄嬰箱,在設立的短短三天內,收到了一百多個孩子,其中有的已經有五六歲了,都無法放在箱子裡,而只能站在箱子外面,仰頭望著來來往往的工作人員。
倖存者基地建立於困難之境,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在對外開闢,對內的戶籍管理並不完善,包括對內的名單整理和外放地區的名單筆記,都需要費些心思。
需要忙碌一陣,但能建立齊全這些政策,總歸是好事。
「告訴應邵凱一聲,暗夜會的首領如果想進行身份登記的話,可以直接來皇宮,我想和他談談,有些事情,我想和他討論一下。」葉芸凝囑託道。
應乘風的神色卻算不上太好,他有些遲疑地開口:「女王陛下,暗夜會首領,從您公布政策開始,就沒人再見過他了。」
葉芸凝一愣,又思索道:「我遲遲沒有回應暗夜會的要求,又下達了這樣的政策,暗夜會首領是個聰明人,他應該能看出我的真實意圖,那……」
「沒人見過他真實的面孔,」應乘風開口道,「他本人又是『黑戶』,假如他用一張普通的面孔去進行身份登記,怕是能記上。」
葉芸凝搖搖頭:「可是他沒必要這麼做,暗夜會首領,我又不會苛責他太多,以他的身份,在政府中謀個一官半職,是有說服力的。」
「誰知道呢,可能是他自己不想站上風口浪尖吧。」應乘風說道。
比暗夜會首領更早到來的客人,是領航者號之人。
黑袍人都沒想到,領航者號上的掌舵者竟然會親至!
但在他到達的第一瞬間,雙方就同時準備好了,他們已經等這一天太久了。
甚至說一句不客氣的話,之前的多件事情,數次鋪墊,就是為了掌舵者到來的這一天,能給他一個足夠驚喜的迎接儀式。
「這樣嗎?看來你任務完成得不錯。」葉芸凝對黑袍人道,「引起倖存者基地的混亂,架空女王身邊的權力,這些都被領航者號看在了眼裡。」
「果然,你是在配合我。」黑袍人說道,「我們總是很有默契。」
「這是聰明人之間的默契。」葉芸凝微笑道。
葉芸凝手中能用的人確實不多了,最後的警方也讓她派去了協調戶籍政策,身邊無人的一場戲,就是演給領航者號之人看的。
看啊,這裡有一個手握重權但無人可用的、可口的女王陛下。
而她之前還是領航者號上的「寧」,她一定能幫助我們實現純人類主義!
這是他們的依仗,是他們自以為是的女王陛下的弱點,他們已經開始迫不及待地期待自己的成功了。
似乎這天地之大,已容不下我的得意。
掌舵者進入皇宮大殿的時候,也是一襲黑袍。
他與黑袍人不同,黑袍人經歷過多輪基因改造,無法獲得契靈,但也不會被靈能侵襲,一身的黑袍純粹是為了隱瞞身份,當然,現在來說,這種隱瞞成了人盡皆知的另一種象徵。
而掌舵者一身黑袍,則是類似於防護服的作用,沒有經歷過基因改造掌舵者無法獲得對靈能入體的免疫力,只能用這種物理防禦的辦法保持自身安全。
從掌舵者並沒有隱藏的聲音來看,如果有機會的話,他應該是很想把黑袍面具摘下來,讓所有人欣賞一下他的容貌的。
「掌舵者閣下,您好。」葉芸凝開口道。
「寧,好久不見。」對方回答道。
儘管葉芸凝對對方的聲音並沒有熟悉的感覺——寧曾經從來不關注這些,但她依然通過這樣的語言判斷出,眼前之人和自己十幾年前在領航者號上身死的時候,是同一個人。
就是那個為了以自己的軀體為實驗,誘殺了自己的人。
這麼說或許不確切,準確形容,應該是「誘導她自殺」的人。
「我很抱歉你流落在外這麼久,並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失去了記憶,這令我感到悲傷,也是整個領航者號的損失。」掌舵者「輕柔」開口道。
地面與領航者號隔離了一段時間,語言風格也產生了一定差異,在葉芸凝聽來,領航者號上的語調帶一點並不悅耳的尾音,有著明顯的口音。
看來之前的黑袍人閣下沒有這點口音,是真的在倖存者基地待了很長時間。
這樣的寒暄讓葉芸凝感到噁心,她幾乎能看到面具背後,是一張油膩膩的臉。
「我想,我們可以直接切入正題,」葉芸凝不想再寒暄了,「我不可能答應黑袍人的要求,契靈者是倖存者基地中非常關鍵的一部分,我也是其中之一,不可能將其完全清除。」
掌舵者似乎笑了一聲:「果然,舊日的寧就是這個脾氣,直截了當,醜話說在前面。」
「但是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現在的身體只是一個普通人的身體,她會生老病死,會離開這個世界。」掌舵者說道。
「怎麼,你要用永生誘惑一個放棄了永生的人嗎?」葉芸凝反問道。
掌舵者一愣,似乎被激怒了,領航者號上,無人敢反抗他,葉芸凝卻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給他面子。
葉芸凝站在高處,看掌舵者是低頭的態度:「我與先女王不同,我對領航者號上的技術了如指掌,根本不用以任何理由和你們交換,我不想和黑袍人合作,能留他一命,也不過給你個面子,把他帶走,領航者號之人,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了。」
「我覺得噁心。」
掌舵者的聲音沉了下來:「女王陛下要是這麼說的話,可真是太不識好歹了。」
「或者我們先清算一筆帳,」葉芸凝聲音依舊冷漠,「西疆靈能研究所泄露事件,引起了大範圍的動盪,整個研究所被棄置,無數研究員和救援人員死在其中,其中甚至包括了葉凌坤叔叔,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也是領航者號吧?」
掌舵者自以為是慣了,領航者號一片空間,儘是他說了算,他很難不因此而膨脹,甚至於覺得自己是天地意志間的神。
他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葉芸凝表現出的質問和不配合一時讓他很惱怒。
「所以,女王陛下的態度是不配合了?你別怕是忘了來路!」掌舵者說道。
「我的來路是娘胎,我的去路是墳墓,其他的,不過是過路罷了,」葉芸凝又坐下了,「我看黑袍人先生舉止有度,還以為掌舵者會是個聰明人,沒想到是我多慮了。」
她伸手,打了個響指,下一刻,皇宮的門由外到內,依次關上了。
「也幸好,你不是個聰明人。」葉芸凝說道,「手握權力太久,傲慢與偏見填滿了你的內心,欲望之下,是無盡的貪婪,已不止足於凡俗的時間,甚至妄想永生,此罪,當誅。」
掌舵者猛然一驚:「你什麼意思,你是要威脅我?寧,你以為你擺布得了我嗎?」
他大聲道:「只要我把你是『寧』的身份公布出去,你猜這個基地,還認不認你當女王,名不正言不順的登基,沒有我,你什麼都不是!」
「唉,聽說雙腳離開地面太久,失了泥土的氣息,很容易讓人攀上雲端,腳不沾地,以至於忘了自己的前輩是從哪裡來的。」葉芸凝說道。
「今日一見,這話果然沒說錯,說的就是你這樣自以為是的人!」
葉芸凝面對下方,散發出的氣場是居高臨下的,領航者號的掌舵者,在她眼裡就像是一粒沙子一樣普通。
掌舵者伸手指著葉芸凝:「哈,你有什麼資格這麼說我,你現在有資格坐在這裡,都要感謝我的籌謀!」
「如果你讓我感謝黑袍人先生,我或許能認可,但你讓我感謝你?」葉芸凝冷哼一聲,「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葉芸凝不再出聲,似乎連話都懶得說。
應乘風站了出來,對掌舵者開口:「今日,你在這裡,我們同樣要宣判你的罪責!」
掌舵者看著應乘風手心化形出的靈能,忽然一慌,往後退了一步,色厲內荏地開口:「你,你們,簡直荒唐,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審判我,沒有人!」
他轉身想著走,卻發現皇宮的門無論如何也打不開。
「誰,誰切斷了這裡通往領航者號的道路,」掌舵者慌了,「為什麼,為什麼我們回不去了?」
摘了面具的黑袍人從葉芸凝背後走出來:「到了自食惡果的時候了。」
「神之子?你背叛了領航者號,」掌舵者指著那黑袍人說道,「你竟然敢背叛領航者號!」
被稱作「神之子」的男人冷笑一聲:「背叛?誰為了一己私慾,背叛了領航者號『帶領人類活下去』的規訓,誰自己知道,我只是想為人類的未來,謀一條正常的路。」
生老病死的正常,愛人與被愛的正常。
「而不是某幾個、某一批人,為了自己的私慾,拿大多數普通人當養料,還說什麼『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拒絕接受這個新的世界!」
男人面對著掌舵者的控訴,眉眼間不掩嘲諷:「我是背叛了領航者號,但那也是領航者號先背叛了全人類,也是你,先背叛了曾經的初衷!」
掌舵者說不出話來,他只知道,回不去領航者號,在這裡,完了。
「那將由我宣讀掌舵者的罪名,罪一為,十幾年前害死了曾經功勳卓著的『寧』,讓其未得瞑目。」應乘風出了聲。
掌舵者神色慌張:「那,那不對,明明,明明是她自己選擇死亡的。」
「敢做不敢當,可非君子所為。」葉芸凝說道。
「罪二,當年的西疆靈能研究所的靈能泄露事件,你們在那裡造成了巨大的損失,可認?」應乘風繼續說道。
掌舵者聲音慌張起來:「那不過是一件小事。」
「我想殺了你們,也不過是一件小事。」葉芸凝冷漠道。
「罪三,妄圖試探永生,想無休無止地享受福祿,貪得無厭。」應乘風說著,將手中的本子翻了一頁。
「這,這也是人之常情。」掌舵者雙手比劃著名。
「人盡恨貪官污吏,想將其碎屍萬段,也是人之常情。」葉芸凝補充道。
「罪四,擾亂倖存者基地秩序,意圖挾持女王陛下以謀取私利,可謂妄想至極!」應乘風繼續說道。
「你們憑什麼裁定我的罪過,你們有什麼資格裁定我的罪過?」掌舵者指向葉芸凝的手指有些發抖,「我,我是倖存者基地之人,你們,你們沒資格審判我!」
「你是全人類的公敵,全人類都有資格審判你。」葉芸凝說道。
她抬手打了個響指,周圍牆壁上冒出來多個攝像機,剛剛發生的一切,都被攝像機,完好無損地記錄下來了。
「攝像機的另一頭,連接的是倖存者基地和領航者號上每一個人的通訊終端,感謝『神之子』先生的配合,在所有人面前,揭開所謂掌舵者,虛偽的面紗。」葉芸凝開口道。
「可,可這樣,他們就都知道了,都知道你就是……」掌舵者話都說不利索了。
「是的,我就是,我就是曾經領航者號上的『寧』,本該死去卻有幸以一抹遊魂獲得新生的『寧』,我可以站在這裡,告訴所有人我的身份,我問心無愧!」葉芸凝說道。
「你,難道不怕自己名不正言不順,被排擠嗎?你……」掌舵者說著,忽然大笑一聲,「你是仗著自己有女王的權限,才敢做到這一步的吧,我們前腳要離開,你後腳就可以讓所有人都忘了這些。」
葉芸凝神色從容,居高臨下道:「第一,這個直播同樣告知了領航者號上人這一切,那些我無能為力;第二,既然來了,那你就不可能,完完全全地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