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皇帝壽命可過耄耋,太監們頓時安了心…
爬了細紋的瑞鳳眼,卻泄露出些微的怒意!
什麼道喜?這是奉還的誅心!
果然,一個身具傲骨的人,怎麼可能真的逆來順受?
瑟日古冷口中血溢不止,笑得更是暢快!似乎對方被激起的情緒,就是他為樂的養料!
但獲取的養料很短暫…皇帝不會被情緒左右,那些微的怒意,轉瞬就湮滅於冷漠。
「讓朱神醫這些日貼身照料,別讓這老道士死了。」
瑟日古冷的笑意平復於蒼白…老人清澈的雙眼突兀的恍惚起來…
圍繞著冰冷的瑞鳳眼…
光怪陸離的幻象,延續了遠離的光景…
……
「康王大勝瓦剌!北族損失慘重,敗退千里!」
「康王神武!若有康王坐鎮大夏,恐怕往後數十年,北族都將聞風喪膽,不敢來犯!」
吏、戶部尚書,康王一派的大小官員都慷慨激昂!
偌大的金鑾殿,文武百官,各異的神色,都在和藹而冷然的眼中。
這雙瑞鳳眼皺紋橫生,眼下沉鬱著黑影,顯得有些疲憊…
皇帝知道,新一輪的立儲呼聲將要來了,這一次,將會比九年前更加聲勢浩大。
該立褚時琨為儲君嗎?
若是以史書評鑑,論歷來的帝王之姿褚時琨算是中上之才;若以滿朝文武的眼光,二度大勝北族,已是功勳卓著,不容小覷…
如今皇后已不在,褚時琨對外戚、女色也有了分寸……除了那幾派心懷異心的兄弟,百官大約都能心悅誠服的輔佐褚時琨吧?
雖是離皇帝的預期還差了許多,但在可選的繼任者中…
在褚時鈺身死之後…
褚時琨已是最佳的選擇了。
「召琨兒回京,禮部即刻著手籌劃封賞大典,另外兵部加緊評定戰功,朕將論功行賞,犒賞三軍。」
「謝主隆恩!」
吏部尚書激動得大拜,一般封賞如何用得上大典?皇帝這是對立儲之事鬆口了!
「眾愛卿若無事,便退朝吧。」
語氣冷冷,神色淡淡,即便削瘦的手按著抽痛難忍的鬢角,皇帝在眾臣眼中,依然是雲淡風輕的…
一個強悍的皇帝,又怎能暴露出軟弱?
只是站起身後…
眼前無盡的黑暗,無法用意志鎮壓!
恭候皇帝退朝的文武百官們眼見!那身威儀的龍袍衣角,轟然倒塌!
不能直視天顏的禮數一時打破!眾臣才突然意識到,他們的帝君不知何時已兩鬢斑白!
兩旁太監接應不及,天子倒在了龍椅的半尺邊!
後一步才上前要扶皇帝,但不知為何,他們有些無力,一下竟未將皇帝扶起!無邊的惶恐籠罩了所有人!
下列右側的少年皇子,方才的不甘之色散盡!頓時變作形於色的焦急萬狀!
「父皇!」
褚時琪大喊著,直接衝上高台!暴躁的一腳踹開哆嗦的無力太監,急切抱扶起陷入昏迷的父皇!
八皇子轉頭就衝下面的百官怒喝:「愣什麼?!讓太醫滾過來!」
明黃的帳幔。
皺紋橫生的瑞鳳眼睜開,看見的還是二十多年,每日都相同的景象…
厭倦與疲倦似乎是一個感覺…
「陛下醒了!」
伺候的太監滿是喜色,沒有人比他們更希望皇帝活著,因為他們的生死,取決於此。
褚天明未去看寢宮中紛擾起來的忙碌,腦中短暫的混亂後,他像往常一樣,開始履行作為一個皇帝的使命…
他的病倒在意料之外,而此時,他隱約的覺得,自己大限將至了……或許是錯覺,但這不是能確定的事。
人終是會死的,褚天明不抗拒這必然的結局。
只是,對大夏而言,皇帝的生死,關係著家國興亡的命運。
而現在,太倉促了些。
頻繁有人用清水溫潤的嘴唇依然乾澀,微抖著說話,但卻未發出聲音…只勉強抬起的手,做了個招的動作…
好在,平日少言寡語慣了,貼身的太監已能從皇帝的動作中,得悉皇帝的命令。
「去把徐公公叫來。」太監轉述吩咐。
徐進是第一大太監,主要是充當左膀右臂,但亦是貼身太監,最後的生死與他們無異,所以通常不需要擔心會起異心…
畢竟,他們都離天子太近,知道得太多。
匆匆的細碎腳步走進…
行禮之後,徐進引著太醫上前,輕聲請示道:「陛下,可要讓馬院史,診脈一番?」
正值虛弱,褚天明更不會在這些小事上耗費氣力,眼眸微閉了一下,就表示了許可。
「陛下是操勞過度,積困成疾,現下睡足了一日,便比昨日脈象平穩許多,喝些養神補藥…再好生修養幾日,應當就能龍體安康…」
馬院史低聲下氣,卑微之色與平日似乎一樣,似乎又多幾分緊張。
這些都被收進褚天明眼中,他知道馬院史的話里有虛假,至於虛假幾分,有什麼隱瞞,他不想分心力去思考…下巴微微外揚了一下。
徐進當即明了,皇帝是要揮退太醫。
「馬院史,請。」徐進在原地,朝外做了個送客的動作。
馬院史也識時務的躬身倒走,悄聲退出寢殿…
人往人來。
偌大的寢殿,在皇帝無言的支配中。
屏退了眾仆。
三個各有不同但同樣武力卓群的人,他們躬身站在床前,拱衛著虛弱不堪的主人。
削瘦的手艱難伸出,遞給兵部尚書一塊龍形玉牌…
褚天明終於不再吝嗇言語:「琨兒入京…再給他。」
三人同時大驚!龍牌可壓虎符!一直手握虎符可視為變相立儲,直接給龍牌,那便意味著權柄交替了!
「陛下!您不過是突發小病,還時日尚早啊!」兵部尚書手托著龍牌以防墜落,但未往回收起。
江山早晚是要傳承的,但他們依舊難捨效忠的主人,即便接替的是主人的親子,可終究是不同之人…
武夫往往比之文人更重義,這三人對他的忠心是確定的。
但褚天明無心安撫他們,只是接著吩咐:「方魁…你去坐鎮東北邊關…防備女真、韃靼乘虛而入…」
皇帝的脾性,三人是了解的,做了決定就不可能更改,再不願也只能忍痛接受,順著主人指的方向前行…
方魁頓了頓,輕聲問:「陛下何不直接下詔書?名義在身,有臣等擁護,康王即位不會有阻力,外敵也無機可乘…」
瑞鳳眼旁的皺紋隨著閉眼變化,一些情感,隨著病弱而越發難壓…
「琨兒還差了一口氣…」
兵敗如山倒,被擊潰過的意志難以重整旗鼓,如以往般堅定,上涌的情緒一時淹沒了床榻上的中年…
「鈺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