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今日,他一定會救下褚時鈺!
悔恨,藏在褚天明緊閉的眼中…
他早知道褚時琪在金燕周遭養了私兵!兵部尚書還來請示過,是否要出兵鎮壓!
是他一意孤行,認為任由兒子們自主壯大,他各不相幫,在最殘酷的競爭中,才能塑造出最完美的繼承者!
是他的放任,害得褚時鈺身死…
可笑的是,這兩年,他還在自欺欺人,告訴自己,是褚時鈺輕狂大意,才會落入死地,這說明了褚時鈺並不完美…
事到如今,褚天明才發現,無論是作為父親,還是作為皇帝,他都做了錯誤的選擇!
但,悔之晚矣…
龍床邊拱衛的三人,都感懷著主人的心痛,即便主人從未表示過,可喪子之痛,有幾個人能無動於衷呢?
現在想來,便是自端王死後,皇帝更加寡言少語,徹夜不眠的日子多了許多…
「天一,三年後,殺了徐進!」
含恨的聲音,褚天明有些壓抑不住…
這兩年,他接收了一部分褚時鈺生前經營的勢力,而不久前,他發現徐進與褚時鈺有暗中勾結…
褚時鈺死了,一仆二主的徐進還是只剩一主,論利弊,處決了徐進只會自損八百…
只是這些日,午夜夢回…
褚天明夢到,徐進背著他遞消息給褚時鈺,提醒褚時鈺避開了死劫…
可醒來後,冰冷的現實是,徐進沒有這麼做!
他該恨一個奴僕嗎?!明明徐進遵從了皇帝的意志,他該恨的是自己!然而不過是一個奴僕,他身為皇帝,遷怒了又如何?!
床邊的三個武人不認為皇帝心狠。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若主人是要他們三人自戕,他們也將慷慨赴死!何況是本就該獻祭一切的奴僕?
兵部尚書反而有些疑惑:「不叫徐進…追隨陛下嗎?」
「朕的暗手,徐進幾乎都知悉,三年,夠琨兒全盤接收了。」
即便作為皇帝,也應當殺了徐進,以免褚時琨不培養自己的左右手,接著重用徐進,致使將來宦官當道。
一樁一件,皇帝鋪設著身後的方向…
三人忍著悲痛,全神貫注的謹記遺囑…
兵部尚書猛然意識到:「陛下是認為,康王即位之前,會有兵變?」
「時環、時琪都是不甘人下的主,時環成不了氣候,但時琪心浮氣躁,又有江南各大世家的鼎力支撐,必不會善罷甘休…」
突如其來的病倒,使得褚天明不能再循序漸進,策略頓時激進起來,以求蓋龍棺,定乾坤。
「那何不…」天一比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即便是艱難的決定,但他作為主人的一把刀,不在乎什麼倫理道德,只需一個示意…
皇帝輕搖了頭,否決道:「皇子之爭,你三人不必插手,只需震懾外敵,提防想謀反的亂臣叛將。」
方魁與兵部尚書不禁對視,方魁出聲詢問:「大夏豈非要歷經戰亂?」
「亂不了多久…」
與其讓後人應對沉疴綿惙,不如直接刮骨療毒…
褚天明睜眼看向明黃的帳幔,喃喃道:「琨兒還差的這一口氣,朕,替他補上吧…」
晝夜交替。
偌大的寢宮溫度宜人,卻寂寥無聲。
急亂的腳步聲打破寧靜!
接踵而至的是怒聲喝斥:「滾進去通報!本宮要見父皇!」
被踹的太監,踉踉蹌蹌了好幾步,在進門後才穩住身形…皇帝吩咐過要靜心安養,可八皇子是聽不進道理的。
太監小心走到龍床邊,輕聲請示:「陛下,八皇子殿下求見。」
假寐的眼眸抬起,又微垂,應允了求見。
少年皇子大步流星的走進!
第一時間不是去龍床邊上,而是查看小桌上的湯藥,見碗裡褐色湯藥滿滿當當,先是鬆了口氣,隨即就是抬手一揮!
「嗙!」
湯藥和碗碎了一地!
四周的太監們目瞪口呆,宮裡誰都知道,八皇子素來行事乖張,可在皇帝面前向來是不敢撒野的!
且不說為何莫名其妙打翻湯藥,這等小事,他們要嚴辭制止八皇子嗎?
「收拾乾淨!」褚時琪惡瞪了一眼奴僕們。
轉過臉就是乖順的神態,少年湊到龍床邊,屈身蹲跪於塌下。
「父皇,兒臣來探望您了。」
少年滿眼關切的探看,見父皇的病容,似乎比前日稍好幾分,更是露出由衷的欣然…
「琪兒,為何胡鬧?」
深望著自己將要成人的第八子,皺紋橫生的瑞鳳眼,五味雜陳…褚天明擅長洞察人心,此刻卻剖析不開自己的心境…
就算簡單以皇帝的角度看待,褚時琪飛揚跋扈,情緒外露,無疑是難擔大任……
「那湯藥里…可能放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兒臣不放心…」
少年說著,似乎覺得遮掩不好,乾脆說了一部分事實:「兒臣聽聞太醫院有人受賄,想用藥毒害父皇,是以特意來提醒父皇,要多加小心!」
看著少年的眼神更是複雜難言…
褚天明怎會不知道?如今大勢所向,褚時琨無論是功績,還是嫡長子的身份,都必定是繼任者了…
支持褚時琪的丞相一派,只能在天下大白之前,鋌而走險。
最好的辦法,就是趁褚時琨還未回京,借他病倒之際,搶占先機,將他毒殺了,直接把褚時琪推上皇位。
現在,褚時琪為了一己私心…親手斷送了己方的陰謀,以皇帝的眼光來看,褚時琪無疑更是失敗者…
「你可知道主謀?」褚天明輕聲問著,探出手伸向少年寫滿不自在的臉。
而褚時琪不假思索的,握住他的手,自己低頭將年輕的臉貼在他手上…
心頭柔軟或者說軟弱的那一部分,再度上涌,褚天明知道,這些都是錯的,但一時情難自禁…是一些,對少年的愧疚。
一出生,就成了吸引仇恨的箭靶,環、瑾、玹或許能在褚時琨繼任後活著…
但褚時琪,只能決死一戰。
而褚天明清楚的知道,褚時琪獲勝的可能很渺茫…並且,身為皇帝的他,也不希望褚時琪獲勝。
撫著少年還稚嫩的臉,褚天明的語調也輕柔起來:「人終有一死,朕也不例外…」
少年的眉頭當即緊皺,不願道:「父皇不過是操勞的小病,若是好生調養,必定能讓兒臣再瞻仰一、二紀!」
一紀十二年,期盼他活到花甲、古稀嗎?
少年眼神赤誠,褚天明看在眼裡…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兒子期盼父親長壽,是該高興的吧?但一個皇子期待父皇長壽,可以說,是沒有進取之心,對權力的迫切還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