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野同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舉了手，在席教授目光示意中站起來。
她語氣自信：「為深受精神力廣度困擾的人們提供精神疏導，維護星盟安定，保護精神弱勢群體，維護性別進化後的和平穩定。」
他依舊微笑，但不置可否，伸出的指尖微向下壓了三分，示意她坐下。
……
江若川坐在最後一排甚至都能聽到她們微微有些聒噪的討論聲。
只是席教授存在感太過強烈，於是江若川的思緒很快又被拉回課堂上。
席教授面容冷俊，身姿挺拔，桃花眼勾人心魂。
此刻， 他溫和地笑著，笑容融化臉上，迷倒了一大片座位前的女生。
收起笑容，他整個人就偏向冷清，他獨特的嘲諷嗓音冷哼一聲，神色淡淡掃了一眼座下十一位同學。
他眸色越發幽冷，只留下兩字評論道：「天真。」
直白，犀利。
這是個科學技術飛速發展對精神力極度需求而精神梳理技術極度落後的年代。
精神力濫用和各種層出不窮的精神問題已然成為扼住聯盟喉嚨的觸手，精神疏導的難題橫在人類與更遠的星海之間，是燃眉之急。
「難道您認為在座的所有同學，無用？」
一個響亮的聲線衝破嘰嘰喳喳的討論聲，教室里陡然靜了下來，同學多左顧右盼尋找聲音出處，可這聲音竟然做了變音處理，一時都沒認出來是誰。
席涼抿起削薄的唇，低低地笑出了聲。
「正相反。我認為你們恰逢其會，不久的將來正是你們大展拳腳的時刻。」
席教授停頓了三秒鐘，繼續說:
「遺憾的是，頂級的精神嚮導需要具備的品質我在你們身上尚未發現。你們要知道，一旦無法成為優秀的精神嚮導，那麼恰逢其會也要變成生不逢時了。」
他的聲音裹著譏諷地穿過整個教室，在寂靜如冬的教室上空盤旋迴盪，垂眸下隱匿的嘲諷終於人盡皆知。
面對這樣辛辣、一針見血的說辭，同學們驟然沉默下來。
原來並非精神嚮導無用，而是他眼前的這群學生無用。
靜默間，有一個聲音清清朗朗直逼講台。
他聲線十分突出，也很耳熟。
所有人的目光再度轉向最後一排靠牆的角落。
同學的眸光驚異萬分，江助教雖然長得帥，可他是個實實在在的、一心嚮往混吃等死、堅決不冒泡的類型。
這人向來猥瑣發展，上課的存在感為零。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在課堂上說話，就連前桌安溪一臉臥槽地扭著頭看他。
江若川鬼使神差地站起來，脊背筆直，面色從容，在十二束目光下緩緩起身。
他神情認真肅穆。
「請允許我斗膽猜測一下，或許席教授您認為的優秀品質指的是精神嚮導的精神錨點。」
就在昨夜，江若川帶著古人的目光重新審視了精神嚮導這一門新的科學，發現這更像是華夏國的心理學加哲學。
幸好，重生前他因為心理問題嚴重，被導師安排修習心理學，並深受賞識成功拿到雙學位。
加上原主的零星記憶和原主不善學習的人設，上課完全是夠用了。
就算他說的不好，也不會有人會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不過他好像忘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警告！警告！主動回答問題不符合江若川行為習慣，請在任務對象警覺前立即改正。】
江若川心想，那又如何？
【主人，一旦違背基礎人設，被任務對象發現，您將會被精神驅逐出境。精神一旦受到傷害，您將會面臨死亡。】
江若川蹙眉。
真的……會死？
【真的會死。請主人您珍愛生命，遠離ooc。】
席涼眉眼帶笑，目光略帶讚許。
「不錯。」
這笑容簡直攝人心魄！
江若川晃了心神，整個人都僵住了。
但他很快冷靜下來，望著對方眼角殘存的一絲笑意，緩緩又堅定道：
「我們遲早會有的。並且，我不認為擁有精神錨點是一個精神嚮導最重要的品質。我認為——共情才是。」
教室再度鴉雀無聲。
不知過了多久，席涼的聲音轉而低沉幽緩，竟有幾分諄諄教誨的意思。
「精神錨點確實不是最重要的，它是最基礎的。一個連精神錨點都沒有的人我不承認他是精神嚮導。我相信星盟也不會承認。」
席涼的身上有種高山雪蓮般的獨特的氣質。
——淬鍊出的冷峻夾雜著世故的凜冽感和清寂感。
深邃的眼睛仿若隱下星河萬千，令人忍不住好奇，意欲探尋背後暗藏的神秘。
江若川渾身僵硬地直立座位前，敏銳感知到席涼與坐下這群初生牛犢的截然不同。
他與昨夜的差別迥異，江若川有些割裂感。
江若川坐下後，席涼又做了一段學科概況和課前目錄介紹，這一節課便結束了。
他說了這一節課的最後一句話。
「請江助教下課留一下。」
江若川: 「……」
江若川剛離開座椅的屁股又壓了下來。
聽到自己的名字江若川一顆心就像石頭咚地一聲沉進深潭裡，坐在最後一排他抬眸注視著席涼，沒有吭聲。
等教室空空蕩蕩，江若川才慢吞吞地走向講台，不情不願的停在席教授的身側，臉帶僵硬的笑，客套疏離道：
「席教授，請問您有何指教？」
待人群散盡，這個男人原形畢露。
——披著羊皮的豺狼，抬起冷冰冰的眼瞳凝視著自己。
「你昨日極其不禮貌的方式搶走了我約好的飛行器，對此，江助教是否應該說聲謝謝？」
這段話語速流暢，語氣銳利。
一嘴的火藥味！
江若川自認為還算禮貌，可對方諷刺的眼神以及人前人後的兩副面孔，讓江若川頓生鄙夷。
此刻，席涼收起上課時的溫文爾雅和風度翩翩。
他臉色轉而冷漠嚴肅，狹長的眼尾往上微微一揚，露出的冰冷的瞳仁倒映著隔世的高傲和疏離。
他個子很高，至少一米九，比江若川還高十多厘米。
身高帶來的絕對優勢，令他目光顯露出幾分居高臨下。江若川一湊近就會被一團黑色陰影籠罩，再加上對方寒霜般的眼神，讓江若川感受到了前所未有過的、極深的壓迫感。
不過湊近的好處是江若川能觀察得更仔細。
五官精緻如刀刻，長眉凌厲不怒自威，雙眸似寒星鋒芒畢露。
個子高就算了，可他還寬肩窄臀，長腿頎長，肌肉緊緻勻稱，脊背剛硬挺拔在西裝革履的包裹下更顯英俊挺拔。
優越啊，實在優越……
江若川一瞬間就覺得自己被比了下去，平時那種冷峻囂張的氣焰怎麼也起不來，他差點沒繃住人設。
席涼斜著身子靠在木製講台上，冰色的瞳孔與江若川平視。
一對上那雙眼睛，江若川心底升起來一股沒來由的心虛，氣勢上一弱再弱：「你……」
席涼眸光裹挾風雪冷冷掠過來，江若川嗓子口的一句話驀然堵在那兒，心下微慌，連著聲音也頓了頓。
江若川連忙改口：「您怎麼證明那飛行器是您先打到的？明明就是我先攔下來的。」
他氣勢雖弱，清亮漆黑的眸子依舊倔強地與席涼平視，不肯示弱。
這令席涼有些意外。這些年來，能在他的壓迫中穩住的人可不多，更何況是這麼一個邊遠星系的小崽子。
席涼緩了緩神色，眸色多了一分讚許。
他對著江若川聳了聳肩膀，一隻手隨意搭在講台上，側著身子看他，笑得一臉坦然，還露出雪白的牙齒，語氣聽起來蔫壞。
「你想要證據？這簡單。你個人終端里收到扣費通知了嗎？沒有就對了，因為那一架飛行器是我在三天前就預約好了。我個人終端里還有當時的扣費信息，需要我發給你過目麼？」
江若川一驚。
這得多土豪的人直接預約公共服務飛行器啊……怪不得路上一個別的人也沒有！
他似乎心情很好地輕哼一聲，緩緩直起身子，又嘲諷道：「江助教你的截胡可真是令人嘆為觀止，上車速度恰似趕日子投胎，臉色態度變化好比黑白無常。」
江若川僵若木雞：「……」您這比喻可真是清新脫俗，獨領風騷。
「另外，陌生人出於基本信任向你問路，你胡亂指路，害人匪淺——你說你是不是應當向受害人道個歉？」
一提起這個，江若川嘴角差點沒繃住笑了出來。
江若川咕噥道:「……是您說最近的洗手間。」又沒說要分性別。
低眉順目企圖矇混過關的江若川一抬眸，猝不及防撞入一雙淺冰色瞳孔，心底被寒冰一盪，瞬間從頭冰到腳。
江若川匆匆偏過頭不看他，這才覺得呼吸通暢些。
乘坐飛行器後他確實沒有收到扣費通知，便心知他是對的。
可即便如此，江若川也有些憤然。
飛行器的事情是誤會，也不全是他的錯。
不過能從席教授口中聽到「害人匪淺」四個字也足夠令人無限開懷了——
哈，那個銀杏園宿管機器人阿姨罵人可兇殘了！
一想到這裡，江若川的心情忽然美妙起來，道歉也沒那麼難以啟齒了。
「對不起。」
江若川聲音蔫巴，像是從鼻子裡跑出來的音節，還帶著濃濃的鼻音。
他還是秉承著能不看席涼的眼睛就不看他的眼睛的原則，低下了頭。
這種垂眉順目的姿態讓江若川看起來溫馴許多。
既然對方認了錯，席涼不介意放他一馬，於是席涼重新戴上充滿「慈愛」的笑容面具。
儘管以他的身份威壓下屬是一個十分無恥的行徑。
但看到太陽光芒照射下，一束耀眼的玫瑰被霜雪摧殘後的萎靡。
他心情著實不錯，擼貓一樣摸了摸江若川的頭，又拍了拍肩膀以示欣慰。
席涼掛著一抹肆意嘲諷的嘴角上下動了動。
「好好改造，重新做人。」
這八個字壓下來，江若川瞬間炸毛。
操！
滾你大爺的好好改造，重新做人！
還有！
老子的頭不是誰都能摸的！！
大尾巴狼搖著得意的尾巴笑眯眯收拾教學用具，大步流星出了教室。
直到做了數十個深呼吸後，江若川才緩過來。
他黑著臉，烏雲密布地走出教室，轉入樓梯口時，忽然聽到了熟悉的聲音，他忙背靠雪白的牆面，偷覷了一眼聲音來源的方向。
靠近綠色通道的中年男子是學院的教導主任，江若川很熟，名叫周貴。
周貴常年一身漆黑的襯衫，挺起小肚腩，在各系各班隨意遊蕩，管各種雞皮蒜毛的小事。
江若川看到他隨手給席涼扔了一本紙質的小冊子。
「什麼垃圾？」
席涼一隻手利落接過來，走馬觀花翻了幾頁，皺了眉。
周貴暴跳如雷，小肚腩的肉劇烈地晃了晃，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
他的聲音異常沙啞，語氣憤怒道：「什麼垃圾？這是雙子學院的教師手冊！裡頭的內容給我看仔細了。別以為你是校長推薦過來的就可以胡作非為！哼，說的好聽是放鬆休息，可誰不知道你就是被革職下放過來的。我說的沒錯吧，席長官？」
「嗯。」席涼捏起一片頁面，指腹輕輕摩挲，輕嘆了一句，「這玩意竟然是真的。」
也是，自從全息影像全面取代紙質傳媒後，這玩意就忒少見了，除非有紀念意義的東西，不然很少採用古老的紙張。
「當然是真的！」
周貴的語氣頗為自豪道：「整個雙子學院只有我們系能做出來真的，院長很是喜歡，還專門出通告誇獎我們呢！」
「迂腐。」只稀罕了一會，席涼嘴皮子上下一動，面無表情地當面甩出兩字。
——近乎刻薄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