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冬至，夜色帷幕拉下的時間也越來越早。
窗外起了一層薄紗般的霧氣，遠處路邊街燈亮起，氤氳出一團昏暗的光暈。遠方的城市大廈高塔，如同山巒林立，在燈光中勾勒出模糊而深沉的剪影，像是沉睡的巨獸。
江若川聽到寒風陣陣吹過，光禿禿的樹枝搖晃著，顫抖著，發出細微的碰撞聲。
他看到僅剩的幾片枯黃的葉子，在凜風裡搖搖欲墜。
他一夜未眠。
隔著那個起霧的玻璃窗，底下有一道凝望許久的目光。
鴻淵不知道他的主人為什麼要站在樓下發呆。
最近席先生的態度和行為他都很不理解。數據告訴他這是人類求偶行為，鴻淵覺得自己非常智慧，他將這種怨種行為歸結為三個字。
戀愛腦。
席涼神色平靜收回視線。他的聲線帶著入夜的寒涼。
「你說，他會選我嗎？」
鴻淵搖搖頭表示不知道，不過席涼也沒指望他會回答。
鴻淵認真分析:「您應該告訴他，小涼川星吊墜里藏著您的信息素提取液，可以幫助他度過未來至少三次的發情期。您的信息素連北塔實驗室都沒給，如果他知道您這份心意的話，選您的概率會大大增加。」
「說起來好笑，我不喜歡純粹信息素的吸引，那不符合我對人性的理解。我所求之物，只能以真心互換。」
「陰謀算計能謀人，但贏不到真心。」
他要的是絕對赤誠，絕對炙熱。
席涼開懷一笑，昂首遙望遠方，一時間在夜色中神采奕奕。
他自信篤定道:「我會贏的。」
*
姜書拉開椅子，坐在辦公桌前，江若川跟著他走進辦公室，面沉如水。
「這裡安全嗎？」江若川環顧四周，目光落在姜書身上。
辦公室內開了暖氣，姜書解開褐色大衣的扣子，露出了裡面的白色衛衣。
「我用精神力圈下這裡，有什麼話，你可以放心說。」
黑頭髮的姜書是自帶文人書香氣的，像是鄰家大哥哥。
一直以來，他對江若川也很照顧。
江若川很感激。
可人生之路，他不想一直受制於人。
「富岩是你們的人，他主要負責什麼項目？」
「邊境信息收集。尤其是西爾帝國和聯盟之間的加密通訊以及各種協議文件之類的。」
江若川瞳色淡淡，像是隨口提的:「你是西爾帝國的間諜？」
姜書神情漸漸變得肅穆，那股教書先生的書卷氣也消失殆盡，眼神也變得沉靜內斂。
「我來自玫瑰帝國。」姜書認真道，「你也是來自玫瑰星雲的，只是你忘記了。」
聽出了他語氣的一絲無奈，江若川總覺得他有不得已的苦衷，總覺得他確實有必須要救的人。
姜書待他親近，他也覺得姜書很熟悉。
這給江若川一種故人相見不相識的感覺。很離譜，卻又很真實。
江若川見他神色變化，語氣小心謹慎起來，他問道:「我們曾經認識，而且很熟。是嗎？」
姜書頷首，算是默認。
「如果完不成任務，我會怎麼樣？」
姜書猛的站起身，眼神逐漸黯淡，他看起來有些憤怒，但神情之間又在強忍。
「我以為，系統和你說的很清楚。」
姜書的反應告訴他，完不成任務，他真的會在半年之內死亡。
已經過去了三個月的時光，他現在只剩下三個月的時間了。
【我確實說的很清楚，真的會死人吶……可是主人不咋想聽我的，嗚嗚嗚，他想放棄任務了！】
系統的聲音姜書聽不見，江若川假裝聽不見系統的控訴。
江若川抬眼，目光沉靜，神色冷漠。
「你們能用什麼方法讓我死？」
姜書氣極反笑，他盯著江若川裹緊的紅圍巾，指著江若川的手不停顫抖。
他痛苦低吼。
「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你會愛上他！當初你執意要來完成這個任務我就不同意！可是你不聽我勸告。」
「什麼我們讓你死？！我們不想你死，就想你好好活著！」
姜書眼睛變得凝重而哀慟。他在木椅旁來回踱步，看向江若川的目光，情緒越發複雜。
江若川心想，確實呢，活著好完成任務唄。
姜書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和聲音，逼得一雙眼紅得像只兔子。
該不會是要哭吧……江若川看不得人哭，尤其是成年男人哭。
幸好，姜書憋住了，沒流淚。
姜書蒼白無力地解釋:「你就算愛上他，也不用拒絕任務。算我求你……我們的任務與聯盟和帝國之間的利益爭鬥沒有關係。我只想救人。那個人，也是你要救的人！」
「那個人，是你不惜忘掉記憶，遠赴邊境，以身入局也要救得人。」
「你只是忘記了，等你記起來的時候，你會後悔的。」
江若川望著他，直覺告訴他，姜書說的都是真的，但是他的性格告訴他，不要輕易相信直覺，有時候直覺也是害人的利器。
「你和席涼，註定不得圓滿。」
姜書的話，像是詛咒，聽起來刺耳。
「無論你拒絕任務與否，你和他，終要分離。」
江若川有被這誅心的話刺痛，眼底浮現出一絲痛苦。
但那一丁點痛苦之色很快散盡。
他認真注視著姜書，反問:「那個我不惜忘掉記憶，遠赴邊境，以身入局也要救的人究竟是誰？」
姜書驀然回頭看向江若川，許是江若川太令他失望，他漸漸收斂了自己的悲哀的神色。
「如果你能告訴我那個人是誰？我們就還有商量的餘地。」這是江若川能做的最大讓步了。
可惜，姜書卻好似並不在意這些了。那陣悲傷，在他臉上，來的快，去的也快。
「江若川，沒有這個餘地。」
姜書抬手遮住了眉眼，等到那隻手落下，江若川驚覺他的神色變了。
姜書將所有的情緒內化，此刻，他的面色冷冰冰，像是一個陌生人。
他甚至對著江若川笑起來，眉眼唇邊露出一種陰鬱的笑容。
「我們都是賭局上的棋子。」
「這一局，早在你來之前就寫好了。它還是你親手推演，最終落子的。江若川，你忘記了嗎？」
他的聲音平靜，說的話卻令江若川驚心。
「無論你動不動情，對誰動情。這不重要，你是我們的人，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
姜書擺擺手，示意他出門，看來他似乎想結束這次對話了。
——或許你不知道，聯盟容不下你。
——或許你也不知道，我想救的人，你比我更想救。
江若川對這種依靠感覺判斷的抉擇，深惡痛絕。那個人的名字究竟有多麼見不得人？為什麼不肯說。
為什麼不能告訴他？
為什麼諱莫如深？
「去醫院看看吧。」
姜書的話像是一道響雷，但江若川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