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圖窮匕見
陳璟在毀滅的衝擊降臨之前被一棟垮塌的建築給淹沒，好在她及時撐起了磁場的護盾，結結實實護住了她和一旁的老教授。
殷霾教授被她用磁力保護得很好，此刻已經昏迷，氣息均勻。
「謝天謝地，還好有你，我特麼剛剛還真怕老教授被那棟樓給直接砸死了……」鹿不二幫忙擋住了絕大多數的衝擊，但如果沒有壞女人的磁場保護的話，能不能完好無損的活下來倒還真不好說。
「嗯哼。」
陳璟對他的讚美相當受用，她先是甩了甩紅髮抖落了髮絲間的灰塵，再抬起媚眼如絲的美眸，忽然間微微一愣：「好帥。」
倒不是因為鹿不二赤裸著肌肉分明的上半身，而是他雷電纏繞己身的姿態如雷神般威武，灰塵和沙礫漂浮在他四周，旋轉遊走。
太酷了。
「你進階了？」
陳璟驚訝地捂住紅唇：「怎麼這麼快？」
鹿不二撓了撓頭，低頭咳嗽了兩聲：「我不是跟你說過，我掌握了一個公式，可以讓暗質體和神術體合二為一，這個過程會對我造成巨大的損傷，但卻一次性釋放出海量的生命能量。如果我能承受住這些損傷，我一天之內就可以晉升到王國界。」
晉升到了第七理性界以後，他所展現出的氣度都已經變得不一樣了，仿佛是吞噬著雷霆而生的雷之子一樣，呼吸間都能夠噴吐出遠古的神威，僅僅站在這裡就如同定海神針一般，誅邪不侵。
這就是蓮華為他準備的術式。
前面六個階段用別人的術式，根本就不重要。
只要到了第七理性界，掌握了自己的術式就可以了。
這是專屬於鹿不二的命理。
也是蓮華無數個日日夜夜來的心意。
陳璟有點擔心他的狀態，湊過來拿起了他的手看了一眼。
果然，他的掌心儘是殷紅的鮮血。
鹿不二有雷電纏身，但在精密控制下也可以不傷害友軍，因此倒也沒阻止這女人湊過來貼近自己，畢竟他現在是有點虛弱。
陳璟這才發現他的身體在顫抖。
「很痛？」
她抬起千嬌百媚的俏臉溫柔詢問道。
「嗯，有點痛。」
鹿不二應了一聲。
陳璟踮起腳尖在他唇邊輕輕一吻。
看似是吻，但卻伸出舌頭把他唇邊的鮮血舔淨了。
「這樣會不會好一點？」
她歪著頭問道。
鹿不二沉默片刻，聳了聳肩。
身體上還是痛，但心理上卻好多了。
小嫻無法理解這倆人為什麼在這種緊要的關頭還能調情，小腦袋瓜再次冒出了濃煙，面無表情地去給昏迷的老教授餵了一滴血。
「我建議，立刻離開這裡。」
廢墟里忽然傳出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夏燭捂著半邊臉，指間傾瀉出了四分五裂的焰光，她素白如雪的肌膚下流動著赤紅的血管，像是熔岩般觸目驚心。
她另一隻手扶著倒塌的巨石，一字一頓：「龍雀撐不了多久。」
鹿不二回想起剛才那個如天神下凡般的無敵之姿，皺著眉說道：「龍雀撐不了多久？這怎麼可能，他簡直強到變態！」
陳璟抬起頭看了一眼，輕聲說道：「或許，這倒不是說龍雀先生會戰敗，而是他的戰鬥方式過於狂暴，在極度不穩定的狀態下有可能會把我們也給炸死。也就是說，我們是他的累贅。」
鹿不二微微一怔，貌似還真的是這麼一回事。
「尤其面對的還是楚世卿，更增加了他暴走的風險。」
夏燭挪開了右手，她的半邊臉泛著細密的赤紅血管，眼瞳里的瞳孔也變成了血紅的豎瞳，有那麼一瞬間仿佛能夠看到巨龍從她的面容破體而出，令人毛骨悚然：「別管其他人了，軍部的成員已經被我用術式給保護了起來，他們不會有事……但我們要快。」
鹿不二沉默片刻，轉身望向背後的小姑娘。
小嫻剛剛用暗質托舉著老教授放進車裡，看到了哥哥的詢問的眼神投過來，便微微歪著頭感應了一下：「是的，要快。」
鹿不二也沒再猶豫什麼，沉聲說道：「撤！」
即將撤離的時候出現了一個問題，那就是之前越野車一頭撞在了龍雀的後背上，車前蓋已經徹底報廢了，發動機也已經嚴重損壞。
沒有趁手的交通工具，那就只有解放鹿不二的荒神。
只是那樣很不方便。
「沒關係，上車就好。」
鹿不二單手拖著越野車的保險槓，把它從廢墟拉到公路上。
等到全員上車以後，鹿不二釋放出了自己的暗質。
雷電纏身的荒神以極盡妖異聖潔的姿態浮現出來，那是介乎於天使和魔鬼之間的神聖生物，仿佛自太古的神話里走出來的神魔，通體纏繞著鋒利的棘刺，背生八道殘月般的荊棘膜翼，又是純粹的能量體。
祂的面容被雷霆匯聚的面具所覆蓋，只露出酷烈的雙眸。
仿佛是傳說中的雷神一般。
「做好準備。」
鹿不二一聲令下，座天使雙手抓住了越野車的後保險槓，千絲萬縷的暗質從祂掌心釋放了出來，沒入了車身的縫隙里。
轟！
座天使的眼瞳里綻放雷電，通體纏繞的荊棘噴吐出了湛藍色的電光，推動著這輛殘破的越野車如同閃電般突進！
越野車已經不需要動力了。
座天使就是最好的動力。
鹿不二釋放出了電磁場擋住了撲面而來的勁風，眼睛兩側是飛速掠過的廢墟街景，他鬆了一口氣說道：「這樣就可以了。」
陳璟坐在副駕駛上，後視鏡里倒映出了宛若神魔般的座天使，她的高達癮又犯了，笑眯眯說道：「好酷啊，可惜我的暗質體沒有實體。」
「你們的暗質體不需要進化，天生就是接近於天神的姿態，跟我的完全就不是一個體系，我現在越發的懷疑我不是人類了。說起來，你不覺得我特別像是個人間體麼？只不過是盜版的。」鹿不二一心二用控制著座天使，疲憊地依靠在座椅上，隨口吐槽道。
「如果你是天神的人間體，那我豈不是就要背叛人類了？」
陳璟莞爾一笑：「說起來，把他們扔下真的沒問題麼？這段時間，我在天人組織里調查了很多事，他們明顯還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納賽爾和阿隆索他們看起來沒問題，但我總覺得……」
「我知道你的意思，所以我提前讓小嫻占卜過了。」
鹿不二聳了聳肩：「我相信他們。」
陳璟這才發現，這傢伙竟然把隨身攜帶的御雷給丟了。
不對，不是丟了。
而是刻意留了下來。
很顯然，鹿不二已經預料到了什麼，提前做好了準備。
后座上的夏燭微微側目，瞥向了一旁發呆的少女。
「你長得很像我一個故人。」
夏燭眼神里流露出意味深長的神情：「很像我妹妹。」
小嫻面無表情地扭頭望去，這段時間的正常生活讓她不再那麼怕生，但面對突如其來的搭話卻有點不知所措：「你的妹妹？」
「是的，只不過她死了，死在了一些很噁心的陰謀里。」
夏燭輕聲說道：「你的暗質可以轉化成神力，對麼？」
小嫻嗯了一聲：「是的。」
夏燭沉默了一秒，輕聲說道：「你有家人麼？」
小嫻認真思索了片刻：「有爸爸媽媽，但他們很早就去世了。往生部的族人們很害怕我，哥哥說他們不算我的家人。」
夏燭微微皺眉，只用自己能夠聽到的聲音說道：「原來如此，看來永劫輪迴也不盡然是萬能的，有一部分人依然無法復活。但是這些人的基因依然被保留了下來，在漫長的繁衍生息中塑出了另一個相似但略有不同的人。如果說破繭者是重生，那麼這些新生代就是投胎。」
小嫻眼神變得狐疑起來：「姐姐在說什麼？」
「沒什麼，你哥哥說的對，那些人不配當你的家人。」
夏燭難得溫柔了起來，古奧森嚴的豎瞳流露出一絲人性的柔和，抬起手摸了摸少女的長髮，輕聲說道：「這個世界上只有哥哥才配當你的家人，你也只需要保護好他就好了，他也不容易。」
小嫻的眼神更加疑惑了，嘗試讀心卻什麼都讀不出來。
夏燭卻仿佛已經看穿了什麼，仰頭望著天空。
實際上，以她的位格，能夠很清楚的聽到高空中的那場對話。
因此她也想明白了許多事情。
有關於歐米伽，的確有一個奇怪的疑點。
所有的天神，在成為神之前都是人類，無一例外。
人造天神也不例外。
正因如此，天神才有人間體。
其實人間體的說法根本就不是很準確，因為他們本來就是人類變異而成的生物，只不過最後以暗質作為了本體，屬於一個倒反天罡。
但歐米伽卻沒有人間體，這就非常的奇怪。
倘若上述的一切都成立，那就只有一個可能。
歐米伽的人間體死了。
除此之外，基於人造天神的特殊性質，歐米伽在失去了原生的人間體以後，祂無法轉生到其他的個體裡，只能給自己製造臨時容器，也就是後來阿卡夏聖教用來維護自身統治地位的神聖大祭司計劃。
按照永劫輪迴的理論，這個世界是不斷重啟的，每一個死去的人或者人間體都不會真正死去，那麼自然也包括歐米伽的原生人間體。
「歐米伽似乎放棄了簒奪蓮華的身體作為容器，那麼有沒有可能這傢伙已經發現了祂的原生人間體。畢竟在這一次的輪迴里，戚賢就是在歐米伽的指引下，用阿爾法的核心製造出了一個殘缺版的魔女。只不過沒想到戚賢竟然是個變態的女兒控，反過來想要控制住她。這讓歐米伽無奈之下，才準備了神聖大祭司的計劃，想要換個身體。」
夏燭暗自分析道：「如果按照原計劃，當歐米伽的守望者燈塔順利遍布世界各地以後，就可以加強祂的力量，從而控制住蓮華。但歐米伽怎麼也沒想到，爺爺竟然把造物主指令給了姓鹿的。而姓鹿的竟然真的能將其破譯出來，讓蓮華得到了他的力量，掙脫了束縛。」
按照這個節奏，歐米伽一定會發起瘋狂的反擊。
但事實是沒有。
歐米伽只是讓腐敗死神把祂救走，來到了第三站點。
其實夏燭之所以答應一起來隕龍之地，除了想要得到燭晝之龍留下的那部分暗質以外，更多的是因為她看到了身邊的這個小姑娘。
「有點意思！」
她唇邊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容，仿佛一切豁然開朗。
「來了！」
伴隨著越野車在座天使推進下的一路風馳電掣，他們終於穿過了這片破碎坍塌的公路，看到了那座名為古賽爾的城市。
末日下的城市。
鹿不二抬起頭，借著電閃雷鳴看到了被末日所籠罩的古賽爾。
荒廢了五百年的城市已經被戰鬥的餘波所摧毀，暗質的洪流如同潮水一般奔涌在傾塌的建築之間，宛若咆哮的巨獸般翻滾著橫衝直撞，拍在荒蕪的公路上時濺起了數十米高的浪潮。
僅存的大廈也已經被腰斬，斷裂的鋼筋像是無助的魔鬼向天空深處的手，暗質的潮水就像是黑色的大海，海面漂浮的巨石是群島。
暗質的潮水裡甚至還漂浮著五百年前的GG牌。
仿佛時光的偉力在嘲笑著人類文明的殘骸。
「看天上。」
陳璟輕聲說道。
破碎的天幕里儘是明亮到極致的烈光，仿佛混沌初開的宇宙一樣讓人根本看不清那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只是隱隱感覺到了有人以光一般的速度橫衝直撞，衝破黑暗的束縛，跟雷霆和天火抗衡。
「那是梅丹佐。」
小嫻抬起蒼白的眸子，平靜說道：「原羲，黎星槃，康斯坦丁。」
果不其然，現在是最糟糕的情況。
梅丹佐在以一敵三，面對著三位神聖君主。
「三位神聖君主，全部掌握了神燼術的奧義。」
小嫻輕聲說道。
這對於鹿不二和陳璟而言，簡直就是晴天霹靂。
「這怎麼可能？」
鹿不二失聲開口。
陳璟明顯感覺到他握著自己的手都收緊了。
「沒有什麼不可能的，因為歐米伽是為了某人而服務的。」
夏燭淡漠說道：「三位神聖君主，都已經被那傢伙給同化了。為了殺死梅丹佐，他們都得到了史詩般的強化，掌握神燼術的奧義。當然，這不是你們要擔心的事情，儘快找到隕龍之地。」
恰好此刻，殷霾教授也從後備箱裡悠悠轉醒，當他搞清楚了這一切的狀況以後，便說道：「去吧，待會兒還有一個意想不到人等著你們。」
轟隆。
電閃雷鳴。
鹿不二以神威開路，酷烈的閃電如同斬斷世界的巨劍，迎著前方呼嘯而來的暗質斬了下去，硬生生開闢出了一條道路。
磁場轟然爆發，彈開了噴涌而來的暗質，仿佛海潮滔天。
那是陳璟的磁場。
不得不說，這對狗男女的配合非常的默契。
當這輛越野車一路推進到了古賽爾的最深處的時候，座天使似乎感受到了什麼，暗質竟然顫動了起來，隱隱產生出了畏懼的情緒。
鹿不二的額頭也在隱隱作痛，腦海里的神明睜開了眼睛。
看起來古賽爾這座沿海小城已經被燭晝之龍的暗質所吞沒，但沒想到城市的最邊緣竟然沒有被侵蝕，一如既往保持著寂靜如死的荒蕪，就連那些漆黑潮水蔓延而來的時候，都仿佛在畏懼著什麼。
洶湧的暗質如同潮水般褪去，漫過了荒廢多年的度假酒店，掠過了街邊的咖啡館和便利店，隱沒到了巷子裡的貧民窟中。
越野車也停在了街角，全員都陷入了沉默。
海潮聲起伏，今夜的紅海在黑暗裡波濤洶湧。
破碎的天空映出了街邊的一個巨大深坑，宛若深淵一般。
直升機墜毀在深坑邊，在一家廢棄的酒店面前燃燒，火星混合著灰燼被風吹了起來，隱約照亮了一道纖細窈窕的背影。
那個人站在燃燒的直升機面前。
不知道是在注視深淵，還是在眺望大海。
「很多很多年前。」
那個女人輕聲說道：「不，應該是在若干次輪迴之前，她曾經來到過這片土地。在此之前，她一直在東方生活。神燼術的奧義，讓她不記得自己是誰。她惶恐，她畏懼，不是害怕別人，而是害怕自己。因為恐懼，她讓自己沉睡在幽深的地底。愚昧無知的人找到了她，還以為在地脈的最深處找到了所謂的神明。可惜人類的愚蠢和貪婪，讓他們喪失了對神的畏懼。人們把她封入鐵棺中，獻給了當時的東方皇帝。」
仿佛這個世界都只剩下了她溫柔的呢喃聲。
末日在她的背影下黯然失色。
這個人是龍翎。
起源之神。
鹿不二面無表情地下了車，心臟里的雷鳴聲漸漸熄滅，座天使再次坍塌成了濃郁的暗質，被他回收到了身體裡面。
分別多日再見，這女人還是風采依舊。
作為巴別塔曾經的少君，陳璟也曾經見過這位至高神的絕世風姿，如今作為叛徒站到了她的對立面，也是有點膽戰心驚。
「別怕。」
殷霾教授輕聲說道。
但老人安撫的，其實是車上隱隱流露出恐懼的小嫻。
「那是不知道多少次重啟過後的夏朝，當時的君主以為自己得到了神女，便將其供奉在了祭壇上，每年按時以活祭供奉。神女吞噬了新鮮的血肉不斷壯大，隱隱展現出了不可思議的神跡。夏朝的君主把神女當做武器征戰四方，建立了輝煌的王朝。但也有人對神女心生畏懼，認為那是不祥的徵兆，必須立刻送回地脈深處。可惜卻遭到了君主的反對，覲見的臣子也因此被吊死在了青銅柱上，暴屍百日。」
夏燭輕聲說道：「夏王濫用神女力量，近乎於瘋狂的獻祭活人祭祀。神女的力量愈發的飽和，終於在祭壇上失控，焚天的火焰淹沒了夏都，至此那個盛極一時的王朝湮滅，倖存者們在廢墟里建立了新的王朝，取名為商。正因如此，後世的史學家始終找不到夏朝的文字。」
她頓了頓：「因為那個王朝的大多痕跡，都已經湮滅了。」
龍翎背對著她，淡漠說道：「那時的天人世界仍然保持著聯繫，商王朝的君主在廢墟里見到了完好無損的神女，便再一次將其封印起來。恰逢遠在非洲大陸的古埃及遭逢生命災難，商朝的君主便派遣臣子遠赴重洋，把沉睡的神女當做禮物送給了對方，從而避免了一場災禍。」
這兩個女人之間對話不難理解。
她們說的不是故事。
而歷史。
理論上應該是第二次重啟的歷史。
自從第一次世界毀滅以後，世界便在某種力量下完成了重啟。
此後的歷史，就再也離不開天神文明，還有天人們的統治。
那個時候的四大文明古國，幾乎都是由天人們的統治的。
古埃及的法老們是天人。
東方的偉大君主們，也無一例外都是天人。
「古埃及利用神女的力量，成功驅散了那場遍布全境的瘟疫。天人們承諾，當災難結束以後，便給予神女自由。因此神女心甘情願沉睡在棺中，終日被抽取血液，成為了祭品。」
夏燭頓了頓：「但當災難真的被平定以後，神女並沒有獲得她想要的自由。古埃及的天人們貪戀她的力量，為了防止下一次瘟疫的發生，便用藥物讓她暴走。最終，神女死在了紅海的沿岸，到死也沒能跨過那片海。她的死亡引發了一場核爆，留下了巨龍的屍骸。」
龍翎望向面前的深淵，輕聲說道：「就在此處。」
鹿不二明白了，這就是燭晝之龍的故事。
或者說，燭晝之龍的人間體的故事。
「她們認識？」
陳璟悄悄地跟他十指相扣，低聲問道。
「我也不知道。」
鹿不二低聲說道：「但看起來應該是認識。」
殷霾教授牽著小嫻站在後方，只是默默地嘆了口氣。
漫長的沉默里，只有海風在廢墟里穿梭。
良久以後，夏燭率先打破了沉默：「姐姐。」
石破天驚的一句話，讓眾人呆滯當場。
「好久不見，燭。」
龍翎微微側身回眸一瞥，髮絲飄搖起來：「你還是跟當年一樣。」
夏燭跟龍翎是姐妹。
這聽起來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為夏燭是夏家的後代。
龍翎是龍氏一家的後代。
怎麼也扯不上關係。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鹿不二心想果然如此，幽幽地嘆了口氣。
冰雪聰明的陳璟只是愣了一秒，便反應過來這兩個女人的真正關係，因為全世界配稱之為起源之神的妹妹的人，也就只有另一位天神。
燭晝之龍。
至此，夏燭的身份終於揭曉。
她就是燭晝之龍的人間體！
「我知道你會來這裡。」
龍翎面無表情說道：「我在這裡等你很久了。」
「我想應該是楚讓你在這裡等我吧。」
夏燭無聲地笑了笑：「你看起來並不清醒。」
龍翎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淡漠說道：「這裡有點痛，我弟弟有些不聽話。我知道，你跟他走的很近，所以你是來殺我的？」
海風撩起了女人的長髮，她黑白分明的眼瞳似顯妖異。
隱隱有雷電浮現。
在她的眼裡，仿佛就只有眼前的黑髮少女。
至於其他人，似乎根本就不重要。
夏燭就這麼毫無畏懼地站在這個女人的面前，墨染的黑髮如同墨跡一般起伏，凌亂在她的眼前：「你知道的，以我現在的狀態，根本就不是你的對手。我沒有儲存多少暗質，而你不一樣。」
仿佛為了證明什麼，她抬起了素白纖細的右手，手腕上纏繞著一尊血紅的小蛇，看起來迷你可愛：「喏，你也看到了，我現在的暗質存量，已經被消耗到了這種程度。一階，赤蛇。我不可能對你造成任何威脅，我想楚在來之前應該已經跟你說過我的狀態了。」
夏燭隨手一甩，血紅的小蛇隨風湮滅。
龍翎的眼神變得悲憫起來，嗓音柔和：「你啊，就是太善良了，如果你不去遏止焚天之力的膨脹，你根本不會淪落至此。」
夏燭微微一笑：「喂喂，我跟你們不一樣，其實我還是很愛我爺爺的。我爺爺還活著的時候，我想守住有他的世界。」
謎題到這裡終於揭曉。
其實每一位天神的人間體，都活在人類的世界。
只是因為他們跟本體分離，所以看起來並無差別。
包括燭晝之龍的人間體也一樣。
只不過夏燭的情況比較特殊，她的焚天之力本來就是毀滅一切的力量，因此導致她即便作為人間體也很難自控，她最好的選擇就是躲到無人區里生活，但這麼做的代價就是她會變得孤立無援，很容易被別有用心之人找到並控制，因此她只能隱姓埋名，活在人類的世界裡。
她並非真的無法自控。
因此她移植了秩序因子。
但代價就是她變得越來越虛弱。
現在已經到極限了。
「移植了秩序因子，的確能暫緩你的崩潰，但天神的人間體實際上是不能夠長期脫離暗質的，就像是人不能長時間脫水。」
龍翎唇邊牽起一絲笑容：「所以我在這裡等你。」
夏燭也莞爾一笑：「所以我來了。」
無論怎麼看上去，這對姐妹都要相認了。
鹿不二隱隱覺得有哪裡不對勁，但卻說不上來。
「我們要打麼？」
陳璟深深看了他一眼。
「打是能打，但我估計打不過。」
鹿不二想了想：「四捨五入，勝率約等於零。」
殷霾教授踏前半步，拄著拐杖發出了一聲嘆息：「對於夏燭而言，這是別無選擇的局面。倘若不來到隕龍之地，夏燭無法回收那部分暗質，那麼她的人間體早晚會枯竭而死。龍翎率先得到了這部分暗質，就可以強行找到她，讓她吞噬這部分暗質，然後完成獻祭。」
「獻祭？」
鹿不二微微挑眉。
「我聽天人組織的老人說過。」
陳璟低聲提醒道：「就像是腐敗死神對歐米伽那樣。」
「是的，我們還是晚了一步。」
殷霾教授遺憾說道：「滿盤皆輸。」
夏燭背對著他們，一言不發。
龍翎瞥了他們一眼，魅惑妖異的眼瞳里泛起一絲波瀾。
「好久不見，我曾經的少君。」
她的視線先是從壞女人身邊掃過，接著望向了旁邊的少年：「鹿先生，好久不見了，看得出來你成長得很快。」
最後龍翎的視線望向了黑臉老人。
但卻先在他背後的少女身上停留了一瞬間，微微蹙了蹙眉。
「殷霾教授，你們還真是煞費苦心啊。」
龍翎輕聲說道：「這多年，不累麼？」
殷霾教授指了指自己說道：「我還沒有突破限制，過去的事情還想不起來。我現在只是隱約知道了永劫輪迴的事情，所以你跟我說這些沒有用。但我依然要勸你一句，不要被那東西侵蝕了意識。」
他頓了頓：「你是人類，你一直都是。」
海風裡，傳來了龍翎輕飄飄的聲音。
「我是神明。」
她淡漠說道：「我跟你不一樣，哪怕我變回曾經的我，我承受過的痛苦也足以支持我做出這樣的決定。」
「因為這個世界背叛過你麼？」
殷霾教授沉聲說道：「但這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雙生花？」
鹿不二想到了當初的那幅畫。
「欺騙與背叛，他們說的應該是遠古時期的那場戰鬥。」
陳璟微微皺眉：「既然是背叛，那就應該去找歐米伽算帳。」
狗男女竊竊私語。
冤有頭債有主，就該如此。
龍翎回過頭來瞥了他們一眼，眼瞳里仿佛氤氳著電閃雷鳴。
相比於鹿不二的雷霆，這一瞥看起來毫無威嚴可言，卻讓偏偏他們感受到了天罰般的恐怖的威壓，恍惚間仿佛看到了天崩地裂的景象，腦海深處一片混沌的空白，唯有無盡的電光閃爍，雷鳴滾滾。
「我就是這麼做的，但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不無辜。」
龍翎面無表情說道：「我是起源之神，世界上的每一縷暗質都是從我的身體裡流淌出來的。你們處理掉的暗質，你們傷害過的異鬼，都會反饋到我的身上。你們有體驗過，每時每刻都被凌遲的痛苦麼？」
鹿不二愣住了。
陳璟也沒想到，起源之神和暗質之間竟然會有這樣的聯繫。
說來也是。
起源，起源。
就該如此。
殷霾教授卻不為所動，質問道：「如果是換做以前的你，哪怕自己灰飛煙滅，也不願意傷害別人。就如這一次輪迴的時候，你要求你弟弟做的事情那樣。我知道，這道德綁架，聽起來很無恥。但這才是我最初認識你的，當年的你似乎也是這麼跟我說的。」
龍翎沉默了片刻，微微一笑：「我現在改主意了。」
死寂。
每個人都無話可說。
荒蕪的深淵裡，漂浮上來了一縷灰燼。
夏燭望向那縷灰燼，淡漠說道：「你要我幫你對付妹妹？」
龍翎嗯了一聲：「我想你也別無選擇，在你來這裡之前，我已經把我的暗質混進去了。你要麼死，要麼對我獻祭。」
夏燭撇嘴：「其實你也不會讓我死的，對麼？」
龍翎伸出了纖細白皙的手，隔空撫摸著她的黑髮，輕聲說道：「你是我的妹妹，你從沒有背叛過我。我可以許諾，等到這一切結束以後，我會再次將你從我的身體裡剝離出來。那個時候，整個星球已經寂滅，但我們可以去新的家園……就去歐洛拉，好嗎？」
什麼鬼！
這一切的結局，竟然是整個星球的寂寞。
鹿不二感到頭皮發麻，渾身的血液都涼了下來，他低下頭用唇語說道：「待會兒我會用命拖延一點時間，我不知道具體能拖多久，但你要立刻離開這裡，帶著小嫻。記住，只能帶小嫻一個人走。這片荒漠裡唯一可信的人只有龍雀，讓他想辦法阻止這一切。」
他眼神里透著毋庸置疑的堅定：「不要反駁，也不要說不想丟下我一個人。如果你也死在這裡，那這一切都白費了，我不想白死。」
陳璟陷入了沉默，因為留在這裡的人也可以是她。
「聽話，就聽我這一次。」
鹿不二凝視著她的側顏：「你留在這裡，我根本走不了。」
這對於鹿不二而言，或許是最難得的情話了。
陳璟抬起眼瞳看了他一眼，眼圈微微發紅，但沒有哭。
她是個很聰明的女人，從不優柔寡斷。
雖然很想留下來陪他。
但如果小嫻走不了，他會比死都難受。
「好。」
陳璟輕聲應道：「我會帶小嫻離開，然後回來救你。」
鹿不二無聲地笑了笑，這才是他喜歡的壞女人。
殷霾教授知道他們倆在想什麼，這一刻風燭殘年的老人如同年邁的獅虎般繃緊，握緊了手裡的拐杖，全神戒備著。
「請吧。」
龍翎側身，抬手指向了那片深淵。
夏燭沒有再回頭，隱約透著燒灼氣息的海風吹起了她的長髮，她素白的肌膚下流動著熔岩般的血管，儼然蔓延到了全身。
「這條件，還不錯。」
少女輕聲呢喃，縱身一躍跳下進了深淵。
轟隆！
這一日，白骨的巨龍從深淵裡沖天而起，吞噬了從天而降的少女！
燭晝之龍，重現於世！
·
·
廢墟里，何賽拔出了漆黑的木刀，吐槽道：「鹿哥也真是的，就特麼把魂刃給扔在這裡，也不怕被天上掉下來的隕石給砸碎了。」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抹了一把頭頂上的汗水。
從這個角度抬起頭望去，天火隕石般墜落到沙漠裡，蒸發了高空中瀰漫的水汽，看起來就像是大氣層都在燃燒，黑雲漫天。
他珍重地把魂刃收好，放進了盒子裡。
「他這麼做，那是因為相信你。」
艾月拉了他一把，輕聲說道：「我們竟然能活下來。」
「我知道好像聽到了焚天之力的龍吟聲，我還以為是我爸來了呢。說起來，小鹿他們已經走了麼？」原晴迷迷糊糊地爬起來，這妞渾身都沾滿了泥土，搖頭晃腦的樣子像是剛剛玩耍回家抖落灰塵的小狗。
「嗯，走了。」
遍體鱗傷的原烈爬起來：「老夏，啥情況？」
夏言感受了一下瀰漫在這片廢墟里的高溫，解釋道：「嗯，有人以焚天之火作為高溫的壁壘，保護了我們。」
眾人對視一眼，卻想不到究竟是誰能這麼做。
恰好此刻，天人組織的成員們也從廢墟里悠悠轉醒，他們推開了壓在自己身上的碎石，釋放出了千奇百怪的黃金樹作為防護。
納賽爾長老顯然是帶著任務來的，他甦醒以後最先察覺到了異常，聽到了來自遠方的龍吟聲的時候，面色驟變：「呼叫天人總部，隕龍之地發生異常，燭晝之龍的暗質已被喚醒，請立即採取措施。」
他的眼瞳里泛起聖輝，沉聲說道：「代號密碼為……」
咔嚓。
這句話還沒說完，他的胸前就被人掏了一個血洞。
「納賽爾長老！」
鹿信之衝過來的時候，卻愣住了。
因為偷襲者不是別人，正是阿隆索長老！
這一幕把人類守望軍的代表們都看呆了。
眾人躲在廢墟後不敢出聲，震驚地看著這一幕。
「阿……阿隆索？」
納賽爾長老吐出一口鮮血：「你要做什麼！」
阿隆索長老一改往日的和善和平庸，眼神冷淡得像是個機器人：「你的話太多了，納賽爾長老。死吧，剩下的事情交給我。」
咔嚓一聲。
納賽爾長老的心臟被掏了出來。
鮮血淋漓的心臟在阿隆索長老的手掌里顫動。
鹿信之帶領著下屬們看到這一幕，眼神驟然變化了。
因為阿隆索長老的眼瞳里，泛著忽明忽滅的太陽光。
「原來早年暗中修行神燼術的人，是你們！」
鹿信之忽然明白了什麼：「天和部！」
這一刻，他想通了很多事。
天罰部與天和部之間的鬥爭。
第二元老和第三元老之間的鬥爭。
當初鹿哲和安弦的背叛。
鹿信之瞬間想到了一個人。
古旬長老！
「是的，我知道你們天罰部這些年承受的冤屈，你們心裡不舒服。其實一直以來，我都知道你們是被冤枉的。」
阿隆索長老漠然說道：「因為這些事是我們天和部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