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覺方知夏深 6
鹿九前世是個膽大愛闖禍的性子,因其父是鹿氏家主且膝下僅有她一女,自來是寵愛有加,其父在家的時候她尚能規矩一些,父親一出門她便如脫韁的野馬四處亂竄。
其他人也不敢管,常常是任由她胡作非為。
比如有一次,他們家接到外面小門派的求助,遇到極難纏的妖族報復,求助鹿氏這樣的大家族幫忙。當時鹿九的父親鹿桓生常年在外,家族裡大小事都是大弟子青嵐代勞。
青嵐收到信息後即召集人手要去幫忙。鹿九央求一起去被她的大師兄拒絕,說此次兇險,不能帶你。
鹿九被拒絕後心有不甘,在青嵐走後的夜裡,心想:你們除你們的大亂,我除我的小亂。
於是她大半夜偷偷溜出門,騎馬奔行至城西外幾十里的鳴山山下,夜半爬山去捉妖!
近來有傳聞說鳴山有妖怪,常夜間聽得陣陣怪叫,山下百姓嚇得天一黑就不敢出門。
本來大師兄青嵐要去鳴山查看一番,因目前還未發生傷人事件,與面臨被報復的小仙門事件比起來還是先去處理小仙門之事。
鹿九騎馬到山下,看著黑黢黢的山林心裡嘀咕了一陣兒,「這也太黑了!」她倒不怕鬼怪,但是夜裡樹影幢幢,不知哪兒藏著蛇蟲鼠蟻,她小女孩再膽大也是有點怕這些的。
鹿九從身上背的小口袋裡拿出一物,往空中一拋,然後一彈指,比鹿九腦袋高一點的空中飄了盞燈。
鹿九往前走,燈也往前走。燈雖不大,但所照之處明亮如如白晝。
這叫瑩燈,是鹿九自己用一塊螢石挖空,留一層薄薄的外殼做燈罩,又用法術煉化後材質輕盈異常,平時摺疊起來放包里,用時拋在空中會飄起來,有淡淡螢光,點上火苗,火苗的光通過螢石後明亮度遠比一般燈籠亮不止一點點。
為了操縱方便,還融入了風箏的原理,栓了繩子,可拉遠拉近,調上調下。
鹿九放上瑩燈後緩緩走入山林。
仲夏時節,樹木蔥鬱,往山上走了陣鹿九沒發覺有什麼異樣,有時遇到低矮的樹幹沒來得及拉低瑩燈,光亮照得附近停著睡覺的鳥兒驚醒發出一兩聲短暫的嘰啾聲,還有不小心被樹根絆一下腳差點摔倒「哎呦」了聲後,樹幹上「嗖」一下竄過個小小的長尾巴黑影兒,是被驚著的小松鼠。
這個山林,呈現一派祥和之氣。
一點都不像有妖精鬼怪作祟的樣子。
「難道傳聞是假的?」
「或者,我走錯了山?不能吧?」鹿九對自己產生了點懷疑,「要是大半夜出來捉妖除怪結果折騰一通發現走錯山,那可太丟人了……」
正這麼想著鹿九感覺腳下踩到一團綿軟之物,此刻仲夏樹木蘢蔥不會有落葉堆疊,她不由停下腳步拉低瑩燈去看——是橘色的滾圓狀的東西,拔出腰刀戳了戳有點硬但好像還頗有點彈性,那橙色物體在瑩燈下微微泛光,似有鱗片,是魚?
有橙色的魚嗎?
鹿九索性用腰刀使勁兒一挑,把那物挑出去半尺,圓柱狀無脊椎動物的屍體殘塊,蛇塊?
橙色的蛇背,白色肚皮,有成年女性的小腿粗。
「這蛇看起來像有修為的,什麼能把它殺死還死的這般慘?」鹿九心下思量,「難道就是夜裡作怪的那東西?」
她查看四周,其他地方還有幾塊蛇塊,蛇的內丹已無,那殺它之物應是為了取丹增自己修為。
修行用這種邪法,必非良善之輩。
鹿九警惕起來,順著蛇塊散落的方向走了十幾步,發現這裡一部分草伏倒在地,定是那怪與蛇妖打鬥時留下的痕跡。
又順著這伏倒的草走,竟走到一棵巨大的樹旁,在黑暗中分辨不出是什麼樹,樹冠巨大,上面還垂下絲絲縷縷的藤蔓,不知是這樹自身的還是其他藤蔓植物攀爬上去的,反正這樹肯定很茂盛,茂盛的直冒陰氣。
鹿九剛來一過來就感覺身上冷颼颼的,此刻靜靜站著,一股股煞氣迎頭擊面地莽撞撞撲來,砸的她心頭突突跳。
挺沖啊。
這作孽的怪不簡單,這麼沖的陰氣煞氣,在山下竟然完全沒感覺到。那怪定然結了好幾層界。
鹿九圍著這大樹轉了圈兒,沒再發現其他古怪。那伏倒的草就到這裡,沒了其他痕跡。
那怪去哪裡了?
難道藏在樹上?
她抬頭往樹上看,樹冠大而密,不透風,像一所房子的頂,鹿九本想跳上去看看,但這纏纏繞繞的藤蔓實在頗為礙事,白天或許還好,晚上光線不夠好,萬一有什麼危險不容易被及時發現。
這麼想著,她又掏起小布袋來,在裡面摸啊摸,摸出一個五彩斑斕的雉雞圖兒,巴掌大小,拖著長長的尾巴,鹿九拍了拍,沖它出口氣,那雉雞便活了過來,撲棱一下翅膀,「騰兒」一聲飛上樹去。
一會兒那雉雞便飛回來落在鹿九手上,鹿九用手摸了摸它,便接收到剛才雉雞飛上樹所看到的一切。
樹上並無異常,那這棵樹為什麼散發出濃濃的陰氣與煞氣。
這麼想著,鹿九抽出腰刀照樹幹刺了一刀。刀拔出來時聞到一股腥臭之氣,鹿九定睛一看,那樹幹上被刀刺之處緩緩流出一行紅色液體,那刀身上也沾了些,觸之粘膩,味道腥臭,這樹流血了?
是樹成精了嗎?
鹿九心想,不管你是什麼精,既然樹流血那必然與樹血脈相連,這樹留不得。
她當即放了把火,從樹冠燒起,然後在這棵樹周圍設置結界,以免火勢蔓延傷及其他樹木。這些做完後鹿九退開十幾步,以免樹枝掉落砸到自己。
不一會燃燒的樹冠發出「噼啪」之聲,陣陣黑煙滾滾夾雜著腥臭氣,嗆的鹿九咳了幾聲,幸好結界早,這黑煙有毒。
她抬腳欲退出結界,走遠點。
就在此時,那粗壯的樹幹忽然抖動起來。
沒錯,是抖動。很輕微,但鹿九還是明顯感覺到。
她手按腰刀,盯著樹幹,看它能作出什麼妖來。那樹幹從微抖忽然震動起來,接著樹幹中間打開一扇門,從裡面鑽出來個渾身黑黢黢四腳趴地的東西。
那東西有一人多長,皮膚滑溜溜,一從樹門出來,先仰起頭對著空中噴起水來,那水不一會便把樹冠的火滅了。
那黑怪這才搖頭晃腦地找准鹿九所在的方向,突然張嘴吐出一條巴掌寬的長舌頭。
鹿九一躍而起躲了過去。
那怪又一舌頭擊向鹿九。
鹿九這下早有準備,一刀割去!她確實割中了怪物的舌頭,那舌頭割下去才感覺如粗糙的老樹皮,那一刀只是劃了個淺淺印記,並沒真的傷到怪物。
那怪似乎十分謹慎,這並無傷害的一刀也讓它縮回了舌頭。兩隻鼓起來的黑眼睛溜溜轉了轉,衝著鹿九「呸」一聲嘴裡吐出一團黑色漿糊一樣的東西。
鹿九暗罵一聲:「埋汰東西!竟然沖本小姐吐痰!」
她迅速跳到怪物後面,從背上抽出弓一拉,一支銀色箭正中怪物背上。
怪發出「嘶嘶」之聲,一撩尾巴試圖掃倒鹿九,鹿九又躍到那怪背上想給它腦袋射一箭。哪知怪物身上濕噠噠,鹿九踩上去腳一滑直接躺倒,又從那怪身上腦袋倒著滑下了地……
這姿勢——還沒來得及尷尬,仰面朝天的她就看眼前一黑,一個巨大爪子從頭上落下來。
她一個翻滾,滾到旁邊迅速抽箭,「噗」一聲刺中落地的怪物爪子。接著沖怪物的一隻眼睛又射一箭,那怪低吼著暴躁起來,一條長尾巴甩來甩去。鹿九忽然眼前一陣模糊,定定神看那尾巴似有好幾條,心口一陣翻湧,腳下踉蹌起來。
「壞了!有毒!」在暈倒之前,這是鹿九腦子裡最後一個想法。
再睜開眼時,鹿九半躺在一叢茂密的草叢中,背下很軟,鋪了厚厚茅草。她坐直身子起,身上已沒了暈倒前那種噁心之感,在她幾步外有個小火堆正在燃燒,再看不遠處躺著那黑黢黢的丑怪,已然死了。
誰救了我?
難道大師兄來了!鹿九想到這裡,心下一喜。正張口欲喊「大師兄」,只見眼前不知從哪兒蹦出來個黑衣男子沖她道:「嘿,你醒啦!」
鹿九被突然竄出來的男子嚇一跳,警惕道:「你是誰?!」
那男子自顧自走到火堆旁蹲下,添了兩根柴後轉過身笑嘻嘻從兜里掏出兩個梨,伸出手送到鹿九面前:「吃吧!」
鹿九見他不似有惡意,伸手拿了一個梨,道:「你是什麼人?是你救的我?」
「當然是我!」
那黑衣男子看著比鹿九大幾歲,皮膚略黑,但劍眉星目,五官輪廓硬朗中不失柔和,一雙眼睛大大的透著股純真。
鹿九是看了他這雙眼睛覺得這個人不像歹人,便咬了口梨,緩緩坐回剛才躺倒的茅草堆上。
「你一個小姑娘怎麼大半夜跑到山上和妖怪打起來,萬一沒別人發現,你豈不是凶多吉少!」他說著也啃了口梨,然後走到茅草堆旁——沒坐——他——蹲下了。
鹿九瞥了眼他的動作,沒做聲。他挨著鹿九一臂的距離,蹲在茅草堆下,鹿九的角度看他有點居高臨下。
「我叫廖同殊」,他啃著梨說道,「一介放浪形骸逍遙自在的——散修。」
放浪形骸逍遙自在……鹿九嘴角一抽,過了會道:「我剛才暈過去了……」
「那蠑螈怪身上有劇毒,會讓人在與它打鬥中神不知鬼不覺的中毒。要不它法力不高怎能屢次吞了其他精怪的丹。」廖同殊道。
「這蠑螈怪會放出毒素趁對方暈倒吞其丹殺其主,只要提早提防它的毒就不難對付。它大概是吞了丹也不會煉化使用,所以沒幾下就被我打死了……真是讓人意外啊。」他最後一句頗有點失望意味。
「原來這丑東西是蠑螈啊!」鹿九問道:「你怎麼幫我解的毒?既然是劇毒,我身體會受影響嗎?」
「小妹妹你放心啦!我廖同殊調製的妙藥勝仙丹,吃了毒消散吃了保平安。」
他說著撥了撥火堆,「你回家後洗個澡,身上的衣服就全扔了吧,不要有殘留的毒素。」
撥著火堆他轉過頭去沖鹿九問道,「小妹妹我已做過自我介紹,那你呢?怎麼一個人半夜在林子裡?是哪家的小女修啊?」
「鶴林鹿氏,鹿九薇,門中排行第九,你可以叫我鹿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