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當蘇羽重新出現在分局時,辦公室里所有人都跟見了鬼一樣。
「祖宗!你咋過來了?!」岑懷刑差點兒給他跪了,「快快快,坐下坐下坐下!」
蘇羽順從地他被牽到椅子上,擱好。
眼下,他也實在沒什麼力氣反抗了。
「莫家莊的案子還沒頭緒,麗都花園的也不好辦,大家都在沒日沒夜地忙,你叫我在醫院怎麼待得住?」
他張著嘴,無聲地喘了口氣,壓下胸膛里的隱痛,輕聲道。
岑懷刑簡直服了:「有什麼待不住的?你儘管待!李局都沒說什麼,誰敢對你有意見?」
「師哥,麗都小區的屍檢結果出來了。」
門外,響起一個清麗的女聲。
「死者女性,脖頸處利器傷,三刀,致命——他殺。」肖錦邊說邊快步走進來,對文件夾之外的事物統統無視,「現在可以……」
蘇羽微微抬眸,沖她點了點頭,「繼續。」
肖錦秀眉一挑,道:「你是等不及我們去醫院慰問,乾脆叫大家直接去你墳頭燒紙嗎?」
嘴毒的女孩子,永遠能一句話說到死。
「好話不會好好說。」蘇羽知道她沒惡意,淺笑一下,挪過手邊的卷宗,翻開,是麗都小區失火案。
「富人區,算不上頂尖。」他道,「但能買得起那裡的房子,起碼也得是中上階層。」
岑懷刑點點頭:「沒錯,這套房是男方父親買給小夫妻的婚房,全款得五百萬呢。」
「有沒有財物遺失?」蘇羽想了想,道。
「明白,你懷疑搶劫是吧?」岑懷刑秒懂道,「這個暫時沒跡象,燒得實在太狠了。」
法醫最怕火中燒。大火會毀掉所有證據,也毀掉他們的判斷。照片中,屍體黑乎乎蜷成一團,幾乎看不出人形,整個房子儼然成了一片廢墟,啥都看不出來。
蘇羽迅速翻了一遍肖錦送來的報告,道:「身體蜷曲,有睫毛症候,那能確定到底是機械性損傷致死還是燒死的嗎?」
「準確地說,大火燃起時她還沒死……」
肖錦掃了一眼蘇羽,不忍心往下說——沒有人比他更明白活活燒死的痛苦。
烈火纏身,一攤血軀被烤得皮離了肉、肉離了骨,逐漸融化在一起,人卻還死不成,還在鬼哭狼嚎地掙扎。
身與心都宛如酷刑。
「小錦,我不需要你可憐我,更不需要你因為可憐我,就原諒我。」
蘇羽察覺了她的異樣,微微皺眉。
女孩子心軟,可如果他利用這一點以這種賣慘的方式換取她的原諒,那是他的恥辱。
「想得美,誰原諒你了?!」
美麗的女子瞪著清冷的眸,嗔怒。
蘇羽低頭,莞爾。
「頸部有大動脈,一刀就能斃命。扎那麼多下,多大仇多大恨哪?」岑懷刑看著報告,怪道,「而且,扎完還不解氣,還要燒她,是折磨行為嗎?」
「這個沒法確定。燒成這樣,就算有生前折磨行為,體表損傷及下體情況也都看不出來了。」肖錦搖搖頭,道,「而且,如果是仇殺,動機呢?一個二十二歲剛畢業的師範生,女中學校的老師,從小就是乖乖女,剛結了婚搬進新房,誰至於這麼恨她?」
「這個……」岑懷刑猶豫道。
「這不是折磨,是毀屍滅跡。」
蘇御擱下照片,沉聲。
「你意思是,兇手以為她死了,放火是為了掩蓋真正的死因?」
「有可能。嗯……」蘇羽說著,撐著桌子站起來。
「你你你……你幹嘛?」岑懷刑兩臂虛虛圈著,生怕摔了他,「你要什麼,我給你拿。」
蘇羽笑了一下:「你還能把那房子給我搬過來啊?」
「你都這樣了,還敢往外跑?!」
「怎麼,你怕我死半道兒上?」蘇羽道,「沒事,我撐得住,走吧。」
傍晚,晨昏交割時,人能與鬼神通。
「你的事不歸我管,去找崔珏大人吧。」
燒得礦洞似的房子裡,迴蕩著一個清凌凌的聲音。
「放心,崔大人比陽間的法官公正多了。」
「咔嗒」一聲,門鎖擰動。
輕靈的聲音戛然而止。
蘇羽和岑懷刑穿好鞋套,踏進門。
「師哥,拿相機,一步一拍照。」
「啊?」岑懷刑有點詫異。
按理說,復勘現場沒必要像第一次那麼仔細。
「你是不是覺得哪兒不對頭?」」
「嗯。」蘇羽抿抿乾枯的唇,點點頭。
一般來說,遭火吻的房子有個共性——沖天大火會令現場呈現揮之不去的熏燎氣,幾個月都消不掉。
而現在,整個房間卻瀰漫著一股奇異的松木香,寒冷,乾淨,清冽,很醒神。
沒走幾步,蘇羽猛地一回頭——「出來!」
黑洞洞的臥室,看不見的角落裡,窸窸窣窣像有小老鼠在跑。
岑懷刑下意識去摸槍,卻發現沒帶。
他忘了,法醫不配槍。
「蘇羽,是我。」
一個纖巧的身影從門邊閃出來,懷裡還抱著一本古書。一片廢墟中,紅艷艷的衣裙不停地灼燒著那張白皙嬌弱的容顏,透出一種詭異的美麗。
「嚯!穿漢服私闖命案現場——小挽纓,現在你們年輕人做網紅都都這麼卷了嗎?!」
岑懷刑眼瞪如牛,嘴巴張成了個大大的O。
「沒有,我看書呢。」她道。
「挑這種地方看書?幹嘛,有鬼魂跟你一塊兒學嗎?」
「師哥,搜她。」
鐵面無私的支隊長一把抽過女孩子的手機。
「哎……這不合適吧?」岑懷刑勸道。
「銬。」
蘇羽不理會,上前攥住女孩子細細的腕,扭過頭來。岑懷刑看著他伸出來的爪子,迷茫道:「銬?啥銬?你想幹嘛?」
「抓人。」他道,「——私闖案發現場,按規定應當拘傳,等候處理。」
岑懷刑朝烏七八糟的天花板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兒,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這麼抓狂過。
「我是法醫,沒銬子。」
蘇羽也沒帶。
挽纓被抓得生疼,不由一陣兒火大,甩開他的手,狠命推了他一下:「你別碰我!」
不懂憐香惜玉的傢伙,她再也不想見到他。
不料,眼前人悶哼一聲,竟趔趄著連退兩步,慢慢、慢慢地蜷起身子。
「蘇羽!」
岑懷刑嚇得心驚肉跳,趕忙伸手撈住人。
蘇羽吃力地微微搖了搖頭,以手死死揪著前襟,力氣大的恨不能把警服密密匝匝的緄邊給扯碎,黑漆漆的瞳仁顫動著,疼得連吭聲的力氣都沒了。
她說,叫他別碰她。
自從在醫院鬧過那一場彆扭,她就再沒露過面。
原以為她只是氣性大,現在看來,定是知道了他一副什麼鬼樣子才這般嫌棄。
她該嫌棄。
沒有人會不嫌棄。
「蘇羽,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我錯了……你是不是很疼啊?」
挽纓哆哆嗦嗦地捧著他刷白的臉,後悔得不知怎麼好。
他試圖體面,劇痛卻一陣緊似一陣,仿佛要衝破天靈蓋躥出來,痛得閉上了眼睛。
她總愛這樣,瞬兒風瞬兒雨瞬兒晴,讓他猜不透。本以為恩斷義絕了,可那糯嘰嘰的聲音卻又響在耳畔,多情的眸子又哀哀切切地望過來,一滴淚能要了他的命。
女孩子,最會欺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