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想見我爹,問問他,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讓他那麼討厭我,討厭到非要殺了我不可。」
「秀秀,這種事有什麼可問呢?」蘇羽道。
這種事,太多了。
「我知道,從小爹就不喜歡我。」秀秀困惑地道,「為了討他歡心,我一直都很聽話,好好上學,幫幹家務,比別的孩子成績都好,都能幹。上次期末考試,我還拿了兩個滿分……老師說,虎毒不食子。」
「沒錯,虎毒不食『子』。但可惜你是個女孩,不是『子』。」挽纓目光變得又深又暗,那一雙秋水剪瞳里霎時湧起許許多多叫人看不分明的東西,「秀秀,要怪只能怪你命不好——誰讓你只是個女孩兒呢?」
「小丫頭……」
看到挽纓露出這種無情無義的表情,蘇羽心中生起一股奇異的感覺——明明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單純,任性,孩子氣。可俗世之外,那張俏麗的臉龐上倏忽而過的一些閃念,卻好似隔山跨海,滄桑歷盡。
以前,他從不曾想過,一個手握判官筆,行走世間、溝通陰陽的女孩子,究竟都經歷過什麼。
「生死簿上你並無罪過,還是速速投胎去吧。」挽纓嘆了口氣,道。
有時候,死得不明不白一點反倒是樁幸事。最起碼,不會在心裡留個疤,死都邁不過去。
「姐姐,我下一世還照樣是女孩子嗎?」
子午界前,秀秀忽然遲疑了腳步,遲遲不願踏出去。
「若我說,來世你還是女孩子,還是這個命,你還想做女孩子嗎?還敢做女孩子嗎?」
「我……我不知道!嗚嗚嗚——不知道……」還沒來得及長大的小女孩嚶嚶嗡嗡地啜泣起來。
挽纓沉默著,墨色暈染的瞳看不出悲喜,也看不出憤怒。
十二歲的心腸太柔弱,承受不起鋼筋鐵骨的現實——
女孩子,就是一種未經審判的死亡。
「秀秀,對不起。」
冷不丁的,身後人輕輕地道。
「秀秀,你沒做錯任何事。下一世,別記恨他們,不值得。」
那又傲又狂的人,在小小的女孩子面前矮身下去,仰起頭,輕輕地道。
那麼高的個子,窩在地上縮成那么小一團,強悍的氣場全都收斂,換做了溫柔。討好的語氣,討好的神色,討好的姿態,像一隻耷拉下耳朵的狗狗,努力搖著尾巴向小女孩討寵。
人死如燈滅,法律就是做出再多補償,也沒有意義。
然而,沒有意義的事,卻是人心裡最難癒合的疤。
「女孩子並非只能成為被傷害的對象,秀秀也可以成為另一種女孩子——保護自己,保護他人。」
蘇羽的聲音溫和而又堅定,叫挽纓不禁想起他當年教導自己的模樣。
這個人,明亮,清正,教給她許多本事、道理。
可始終沒教會她,如何面對死亡。
直到他心血散盡那一天。
「我記住了,謝謝叔叔。」秀秀點點頭,乖乖巧巧地應道。
「蛤?叔叔?!」蘇羽凝固了,「——你叫她姐姐,叫我叔叔?!」
童言無忌,直叫人生無可戀。
「我錯了……」秀秀忙低下頭,窘得幾乎將衣角揉碎。
即便做了鬼,她也只是個十二歲的小女孩。
「嘖,人家多大,你多大?」
挽纓重重掄了一下那突然長輩的人。
打死都沒想到,有朝一日在蘇羽和鬼魂之間,她居然還要替鬼撐腰?!
「秀秀,別怕哈,他又不是什麼好人。」
「欸?你這話說的,誰不是好人了?!」
「煩死了,幼稚鬼。」
「大哥哥,下輩子投胎,你還當警察嗎?」秀秀歪歪頭,道。
「當。」蘇羽摸摸女娃娃的頭,道,「下輩子我會做得更好一些,讓秀秀平平安安長大。」
後來,喪心病狂的莫父被執行死刑。
那一日,晴空萬里,大快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