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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我不想給他收屍了

2024-08-08 13:10:34 作者: 一輪不圓的月亮
  「蘇隊,岑哥,你倆為啥不開燈?省電啊?」

  實習警員陶直抱著一摞卷宗,一隻手按著牆邊開關,傻愣愣地立在門口。

  「為啥為啥,你小子一天到晚睜眼、張嘴,除了問就是吃!敢情我帶你是帶了十萬個為什麼嗎!」

  岑懷刑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蘇羽瞪了一眼惹急了逮誰禍禍誰的法醫大人,轉過頭,衝著不知所措的孩子溫和地道:「你找我什麼事?」

  「哦,蘇隊,麗都小區的卷宗我都整理好了,請您過目。」

  「不用了,交給檔案室就行。」蘇羽道。

  「可是……」

  岑懷刑見他還賴著不走,忍不住又罵道:「臭小子,第一天幹活啊?整理卷宗這種事也來麻煩你蘇隊?他一天天不干別的了?」

  「可我就是第一次幹活啊。」陶直撓撓頭,有點兒委屈。

  岑懷刑:「……」

  「沒什麼不行的,給我吧。」蘇羽抬手,招呼他遞過來。

  陶直一下子樂開了花,忙不迭地捧著卷宗跑過去。

  「就一本?」蘇羽搭眼一瞅,奇怪道。

  刑事案件就算再簡單,沒七八本材料也打不住。

  「其他的我還沒整理完呢……」陶直小心翼翼道,「我其實……有個問題想問您……」

  蘇羽翻頁的手微微一頓,抬起頭:「你問。」

  「蘇隊,您咋知道兇手是丈夫的啊?」

  「我咋知道?我又不是神。」他扯扯唇角,笑道,「物證科的功勞。」

  「啊?這樣啊……」

  蘇羽:「怎麼,有點失望?」

  「有點兒。」陶直老老實實道,「大家都說您可神了,未卜先知,閉著眼就把案子破了!」

  岑懷刑在一旁忍不住冷笑一聲:「哼,他要是能未卜先知,當年就不會栽那麼大一跟頭!」

  「懷刑!」

  蘇羽沉聲打斷道。

  雖然岑懷刑比蘇羽低了三個職級,但兩人感情很好,這還是陶直第一次聽到他用這種生硬的口氣說話。

  在支隊長身上,有兩個檔,中間橫著一條無形的線。只要你不踩線,就是安全的。否則,那雙漆黑的眸子一旦冷下來,比肖錦姐更凌厲。

  那是殺過人的眼神。

  岑懷刑瞥了一眼陶直,深深吸了口氣,調整好情緒,轉移話題:「蘇羽,還有兩個事兒——死者母親聯繫我約來領屍體;另外,嫌犯的家屬也說想再見見兒子。」

  蘇羽沉吟了一下,道:「嫌疑人那邊回絕掉,還沒移送檢察機關,不能會見。」

  「那死者呢?」

  「問一下肖錦,看她方便。」

  下午,死者母親到法醫中心填認領單,一見到喬冉冉,就緊緊拉住她手不放。喬冉冉不敢掙,只好一路陪著進了停屍間。

  「他們倆認識才半年,要不是男方爸爸查出直腸癌,我們根本不會這麼急著辦婚事兒。」老人沙啞的嗓子全虛掉了,叫人聽著都磨耳朵,「那個病,活不長,他家家底厚,婚房早就買好了,什麼都現成,只等我們家點頭。瑤瑤一聽就心軟了——她從小就這樣,天真善良,菩薩心腸。男孩子看著也乖巧,見人不笑不說話,一口一個『媽』喊得那麼親、那麼熱……」

  家境好,出手闊綽,白白淨淨的皮囊——一個標準的富豪暖男,最肯讓女孩子動心了。

  家裡,婚紗照還在白牆上掛著,相里人笑靨如初。停屍房碩大的櫃屜里,卻只剩一具缺乏遺容的焦屍,靜靜地等著媽媽領她回家。

  不過又是個傻姑娘罷了。

  「阿姨,您要做好心理準備啊。」

  在肖錦即將拉開那道天人永隔的冰屜時,喬冉冉對身旁的老人輕聲叮囑道。

  肖錦看著她,無聲地點了點頭。

  沉重的屜櫃在滑軌上嗡嗡轟鳴。剛拉出半個腦袋,瑤瑤媽就哇地一聲哭出來。

  瑤瑤屍身已經嚴重炭化,身長縮得只剩一截兒了,重量輕得還不如一個小孩子。

  那樣子,就連老刑警都不忍看。

  「是你動的手!是你把瑤瑤開膛破肚了,對不對?!」


  突然,瑤瑤媽撲過去,枯枝般的手死死揪住肖錦工作服的衣領,力氣大得喬冉冉掰都掰不開。一對吊梢眉豎在腦門上,紅著眼,直勾勾地盯著她,病態的目光中透出一種悽厲的怨毒。

  「你也是個女孩子啊,你好狠的心吶!」

  「阿姨,這是我的工作。」

  視死如常的法醫漠然看著恨不得殺了她的老婦人,清冷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瑤瑤媽被這種坦蕩的氣勢震懾住了,悻悻然鬆了手,自顧自喃喃道:「我一個人,這麼多年含辛茹苦把她養大,養她溫柔善良,宜室宜家,給她挑的婆家誰都說好……可怎麼一下子全錯了呢?」

  那兩隻枯瘦如柴的手,虛虛地搭在面目全非的屍體上,篩糠一樣抖。

  她才四十剛出頭,卻憔悴得像是入過土,滿頭新長出的白髮訴說著所有的悔不當初。

  「溫柔善良,宜室宜家……」肖錦眉目一黯,道「阿姨,難道您覺得一個女孩子生來就只為了嫁人嗎?」

  「你還太年輕,不懂。」瑤瑤媽道,「女孩子啊,總歸是要嫁人的。而且,越早越好。不然拖到最後就不值錢了。」

  肖錦不再說話,眼神冷寂如同荒晝。

  每一次聲嘶力竭與不知悔改都對等。在瑤瑤媽眼裡,連八大胡同的妓女都比一個嫁不出去的老處女活得像個人樣兒。

  「不嫁他,又能嫁誰呢?你說,嫁誰呢……嫁誰呢……」失魂落魄的老婦人出了警局大門,搖搖晃晃往家挪,一路都在喃喃自語。那雙尚未年邁卻已渾濁的瞳里,除了迷茫和偏執,已經什麼都容不下了。

  喬冉冉咬咬嘴唇:「姐,我覺得這好殘忍。我都不知道,我做的是好事還是壞事。」

  千辛萬苦地捧在手心裡養大的女兒,臨了臨了,只剩一個骨灰盒、一紙判決書。

  情何以堪?

  「你做了該做的事。」肖錦靜靜地道,「最後一面見不著,當媽的永遠都放不下。」

  媽媽的寶貝,即便誰都不敢看,媽媽也想看。

  「可誰能想到,一個深愛女兒超越生死的母親,竟會把女兒親手推入火坑呢?」

  「深愛並不意味著正確,愛也無法原諒所有過錯。」肖錦道,「但只要法律不懲處,懦弱的人便總有藉口推卸責任。」

  「姐,如果蘇隊沒有推卸責任,您會原諒他嗎?」喬冉冉問道。

  就在不久前,她黑進系統,找到了蘇羽真正的檔案。

  「我不想給他收屍了。」肖錦搖搖頭,道。

  法醫這一行,無論何時何地,理智永遠勝情感多一分,判斷永遠比同情早一步。這種冷漠無情和極端細膩在她身上並存著,就連她自己也對此迷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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