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使劍的判官

  「小丫頭，知道惡鬼怎麼殺人嗎？」

  那活屍往手心啐了一口，狠狠道。

  蘇羽目光一凜，將花里胡哨的女娃娃一把扥到身後：「待會兒閉上眼睛。」

  他有辦法將破壞減到最低，只是不想叫她看見。判官斷盡天下生死，他知道，她在陰律司見過所有最慘烈的情狀，幾乎能接受一切。

  可她依然是個小女孩。

  打那份結婚報告，一部分是為解除她私闖失火案現場的嫌疑，另一部分是因為她說跟他在一起，像活著。

  對想活的人來說，見證死亡是一種殘忍。

  「住手！」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他即將衝出去一剎，地縫突然閃出一道白光，在他和活屍間生生削出一個屏障。

  那活屍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兒，忽覺頸上一沉。

  「龍泉七殺劍！」屍人陰森森的聲音一顫一顫刮著耳膜，聾子都聽得出他多麼大驚失色。

  周遭似有隱隱龍吟聲徐徐消散，低沉，威嚴，兇悍……

  「認得，就別動。」來人冷冷地道。

  古之戰將，身手睥睨天下。龍泉劍色如霜雪，勁氣沖天。這一劍劈下去，別說區區屍身，魂兒都得兩半。這種泰山壓頂的威壓，即便蘇羽也是頭一次體會。

  「崔大人，您來啦！」女孩子活潑潑地拍著手喊道。

  崔珏揚手將白磷彈奪下，翻掌將那魂兒收入劍中。趙半仙身體像團棉花似的瞬間癱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一天天的淨顧著談情說愛，你還有沒有點兒正事了？」

  他瞥見蘇羽，立馬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了。

  一千年，她還是放不下。

  「嗐，小子，」他招呼道，「那魂兒是衝著你來的，認識嗎？」

  蘇羽走到趙半仙屍體旁，搖搖頭：「我在雲州是有幾個仇人，但沒有這怪力亂神的。」

  「跟這屍體沒關係，是那個魂兒。」崔珏道，「他叫曹坤，一個月前從幽冥境鳧水潛逃，我的人一直在抓他，但他不停換屍藏匿，才拖到現在。」

  「曹坤？」

  蘇羽眸子裡閃過一絲凌厲，能殺人那種——「他是曹猴子的獨生子，兩年前在雨林抓捕中，他用白磷彈殺害了我三名同事。」

  「那便對了。」崔珏道，「冤有頭債有主，他該找你。」

  「他可以找我。」蘇羽抬眸，道，「但現在緊要的是，我怎麼跟門外的同事解釋方才的事和挽纓的身份——他們不會信的。」

  「不用解釋，我已經跟這兒的土地神打了招呼，替換掉你們分局所有人腦海中這段記憶。在他們眼裡，今日一切如常，什麼都沒發生。」崔珏道，「但是——」

  他一步步走近蘇羽，上下打量道：「蘇羽，本官千年前怎麼說也是斷虎的，一千年過去，你堂堂支隊長可別被區區一隻猴子給難住了。」

  這挑釁裡帶著些若有若無的相惜意。就好像，彼此已熟識多年。

  「大人只要守好您地底下的營生，其他不勞費心。」蘇羽道。

  「不勞費心？」崔珏輕嗤一聲，道，「一千年了，你們把世道搞成了這個鬼樣子，還敢說不勞費心？蘇羽，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像秀秀和瑤瑤一樣的女孩子，想到自己上輩子那些倒霉事，透過忘川河看一眼這永遠烏七八糟的人世間，都寧肯待在我那兒不還陽了？」

  一千年風雲過眼，英雄豪傑無數，可人心還是該亂就亂。國之大事，唯祀與戎。君王要拓土，將軍要打仗，歷史要改轍，誰都擋不住。可從古至今，誰都沒問過她們怎麼想。

  女子不能建功業，就沒有話語權，這種不平等一千年後也並無不同。作決策的人閉目塞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以為在律法里提一句「保障」就夠了。

  「不會的。」那個溫和而堅定聲音認真地道，「不會永遠這樣的。」

  「你一介凡人能保證什麼。」

  威嚴的判官輕蔑地笑了一下。

  他連自己都保證不了。

  蘇羽垂眸，望向挽纓，輕聲道：「我不知道她經歷過什麼，也不知道她究竟把我看成了誰。但只要她還願意留在世間一天，我就護她一天。」

  「你不嫌棄她是個鬼嗎？」

  蘇羽搖搖頭：「鬼曾經是人，人也都將變成鬼。人說鬼青面獠牙，但看世間萬千惡煞——肆意殺戮同胞的暴徒、嗜血成性的惡棍、人面獸心的偽信者，哪個不是比鬼更惡、更毒。因為她，我已經看過別人一生不可見的奇景，若還拘泥於狹隘的人鬼之別，那不是白活了。」

  一個人要有非常完整的同理心，才能真正做到尊重、同情、客觀，公平地對待任何與眾不同、特立獨行的個體。

  崔珏沒有說話。

  那年，收他屍骨，一副血骨架，通體悽愴的紅，關節離斷，臉呈黑紫色。

  人死如虎，他嚇壞了，蹲在地上哇哇地吐。

  「送你個見面禮——」崔珏道，「車尾藏屍案重點不是屍，是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