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個可真是個「黃道吉日」啊。
蘇羽和陶直先後衝出門去。
醫院門診大樓頂上,一個豆大的身影。
「綩綩!」
挽纓驚呼。
「你確定?」
樓頂逆光,根本看不清人,蘇羽艱難地眯著眼辨認了半天。
「你別忘了我是誰,我們認人看的不是形,是魂兒。」挽纓道。
蘇羽點點頭,沉聲,「她認識你,你來穩住她,我想辦法從後面繞過去。」
「哎——等等!不行,不行啊!」她嚇得慌忙薅住那說走就走的人。
生死簿主是跟鬼打交道的。
救人?太看得起她了。
「挽纓,人命關天,你明不明白!」不料,眼前人竟忽然動了怒。
人一旦沒了,就是真沒了。不管是別人,還是她自己。
「蘇羽,你、你別著急。」
她不是不想救人,可門診樓這麼高,咋繞啊?!萬一摔下來怎麼辦?可看著眼前人又氣又急的模樣,她還能說什麼呢。
「綩綩,呼——!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哇?呼——!老公呢?咽氣啦!呼——!挺好……」
大樓正在檢修,電梯暫時停用,挽纓拼了老命爬到樓頂,累得她恨不得立時死過去。
「男人有的是,不就離個婚麼,跳啥樓啊?看,樓下那寶馬車我剛買噠,漂亮吧?走,跟我兜風去。」
然而,門診樓下既沒有寶馬也沒有奧迪,缺乏鍛鍊的女孩子大腦一片空白,已經完全喪失了思考能力,就剩一張嘴胡說八道。
「嗚嗚嗚,他們是壞人……嗚嗚嗚……」綩綩青腫的臉蛋布滿淚水,幾乎沒了人樣兒,「他們都不聽我的……我怎麼求他們都不聽!」
「啥,他們是誰?」
挽纓有點兒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旁邊知情的護士長上前跟她耳語道:「這女孩子是被人從一輛麵包車上扔到醫院門口的,剛來時一直昏迷,臉上身上都是傷,滿口牙都被打沒了,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而且,還被性侵過。」
「什麼!」挽纓手在顫抖,心也在顫抖,「那你們為什麼不報警?!」
「剛接診我們就報警了,可人一直沒醒,派出所也沒辦法。」護士長道,「我們都猜,這小姑娘多半是被賣到了那種地方,才遭了這麼大罪。」
「怎麼會?她有老公啊。」
「誰知道呢?」護士長輕笑,神色里滿是不屑,「說不定就是她老公賣了她。」
可真是見鬼了。
「綩綩,這樓是挺高的,但也沒高到跳下去保證摔得死,你太高估它了。」挽纓面沉如水,輕聲道,「你跳下去,如果腿先著地,兩根腿骨會從下向上插進你肚子裡,把五臟六腑搗個稀巴爛;如果頭先著了地,你會聽到自己脖子『咔嚓』被掰斷的聲音,那動靜會叫你記到下輩子;而如果身軀先著了地,那就更有意思——你會眼睜睜看著自己兩排肋骨從前胸後背破皮而出,身體就像突然生出來一對血淋淋的翅膀……可就算這樣,你都還死不了,還感覺得到疼,鑽心的疼。你還得無比痛苦地忍著,一分鐘兩分鐘,一個小時兩個小時……直到血慢慢流幹了,才會死掉。更恐怖的是萬一你到最後都沒死成,落了個半殘不死,下場更慘。」
「姑娘,你這……」
這一大通生動形象的表述,畫面感極強,連見多識廣的護士長都有點兒聽不下去了。在場所有人都打定了主意,這輩子無論怎麼死,都不想這麼死。
可這些話對綩綩似乎並不管用——「他們打我……很痛,比死還痛。」
她臉上、身上白嫩嫩的皮膚青一塊紫一塊,滿滿都是傷,叫人都不忍心看。
一個噩夢足以毀掉整晚安眠,一日地獄足以毀掉一生。
護士長嘆了口氣:「想要在短時間內馴服一個人,暴力凌虐是最有效的辦法。就算打死也沒關係,反正沒有人會管。」
「畜生!」挽纓攥起拳頭,把指甲深深摳進掌心。
人本來不是畜生,可這世道常常把人當作畜生。久而久之,直到獸性根深蒂固,人便開始吃人了。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生死簿上會有一個又一個名字。
她們都死了,一個一個都死了,沒有人會記得,沒有人替她們說話。家庭、學校、社會……她們一生中遇見過那麼多人,卻到死都沒有一個人管。
可是,就連他也袖手旁觀嗎?
「好綩兒,對不起,姐姐來晚了。」她伸出手,一步一步地朝著飽受摧殘的女孩子靠過去——「聽話,回來吧,求你了……」
「姐姐,你是好人。」
然而,可愛的女孩子沖她甜甜地笑了一下,輕飄飄地鬆了手。
「不要!」
一種絕望的無力感前所未有地壓住挽纓。她大喊,卻根本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突然,千鈞一髮之際,窗外一道人影閃過!蘇羽自拐角處一躍而出,攀著外牆盪到綩綩身邊,將人一把撈回來,穩穩抓住護欄圈在兩臂之間。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可還沒等大家反應過來,只聽「啪」的一聲,他二人著力的欄杆竟像豆腐做的一般,咔嚓一下碎成了渣渣。
這金玉其外的樓,金玉其外的世道,顯然是朽到了骨子裡。
「蘇羽——!」
當那個人突然消失在眼前的一剎那,挽纓心跟著陡然一空,腦子裡頓時一片轟鳴,好像墜入萬丈深淵,周遭一片漆黑,什麼也抓不住,抓什麼都是空。
她從沒想過,要是蘇羽死了會怎麼樣。
這種感覺,好難受,一口氣吐也吐不出來,咽也咽不下去,叫人恨不得抓碎心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