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沒事，在下面呢！沒事！」
陶直探出身去，只見一大一小兩人正巧跌落在下一層探出的房沿上，險險地掛住了。
挽纓一下子活了過來，趕忙衝過去。她這個人平衡感本來就差，又被狠狠嚇了一大跳，手跟腳活像是剛安上的，七零八落完全不聽使喚，跌跌撞撞地，臨到邊上差點兒一個跟頭也跟著一塊兒出溜下去。
「哎！」陶直眼疾手快將她薅回來，「嫂子，冷靜點兒。」
在下面，綩綩身子懸在半空中，一隻手被蘇羽拽著，還在拼命掙動：「放手，你放手！」
有心求死的人是很難勸回來的，十七八歲的年紀，正是最不計利害的時候，大家嚇也嚇過了，哄也哄過了，求也求過了，可她就是不想活。
「綩綩，別動，別動啊！」挽纓趴在斷口處疾聲喊。
「你們不知道……你們什麼都不知道！」纖纖的女孩子，不知哪來那麼大勁，瘋了一樣，聲嘶力竭。
「綩綩，我知道，我知道！」越夠不著越著急，挽纓眼下簡直心急如焚，「那些人以為，一個女孩被賣掉了沒什麼。他們以為，我們只要有吃有喝就能活，待在籠子裡也能活。他們以為，我們得不到一點愛、一點關心也能活，可那樣我們是活不了的！對不對，對不對？」
天地廣大，鳥兒不能不渴望飛翔，即便許多羽翼已死於絞架。
一生茫茫，如果從不曾想過要依賴誰而活，自然也不肯聽誰的話。
她們都是不聽話的女孩子，只不過對挽纓而言，死亡是一個已經跨過的盡頭，而對綩綩來說，就是當下萬念俱灰的一剎那。
「呃——！」
僵持中，蘇羽突然悶哼一聲。
聲音很輕，卻令所有人心頭一緊。綩綩猛地抬起頭，只見眼前人眉頭緊鎖著，一言不發地拼著力氣，而抓她的那隻手卻控制不住微微顫抖了起來。一抹水痕似的印跡緩緩透出淺藍的衣襟，一點點擴散開來。
當它滴落時，映入眼帘是一線刺目的紅。
「蘇羽，別放手啊，求求你！」
那死心眼兒的傢伙，斷斷續續的呻吟里夾雜著掩飾不住的痛苦，聽得挽纓心尖兒直顫。
「別動，別動……」
蘇羽閉了閉眼睛，鮮血順衣襟寸寸滑落，染盡了殘陽。
打定主意一死的女孩子突然間仿佛被什麼給鎮住了，呆呆地定在原處忘記了掙扎。他一咬牙，硬生生把人給拽了上去。
挽纓拐到下一層，打開窗戶爬到樓外頭，氣急敗壞地衝過去，也不管這又陡又窄的沿角究竟安不安全——「綩綩，你傻啊！你非要死，我陪你。我陪你行不行？——不要連累他。」
「對不起，嗚嗚嗚……對不起！」
驚魂未定的女孩子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泣不成聲。
「你氣死我了！」
那麼多該死的人還沒死呢，憑什麼？！憑什麼要我們去死？！
蘇羽仰面喘了三息，勉強撐起身體，伸出一隻手臂護著她倆：「小丫頭，回去再說，好不好？」
鑑於之前欄杆的慘狀，她再這麼蹦躂，房沿弄不好也得塌。
原路返回時，挽纓卻犯了難——牆沿和房屋間有道開窗戶形成的矮牆，裡面比外面離地還要高。這道牆她自己都不知怎麼翻出來的，如今卻死活翻不回去了。
蘇羽和陶直一個在裡面一個在外面，先把綩綩送了過去。
之後，輪到挽纓。陶直伸出手去接她，可女孩子突然就嚇了一大跳，一下蜷起身子，抱著腦袋拼命躲避，動作大到不管不顧的地步。要不是蘇羽在外頭攔著，她會直接從這窄牆上一頭栽出去。
「別碰我！別碰我！」她嘴裡嗚哩哇啦，神經質地大喊，就像一隻應激的小白兔。一屋子人都被這反常的狂亂震驚了。
蘇羽覺得不對勁，抬手向所有人做了個制止的動作，慢慢地湊到她跟前——「挽纓，你怎麼了？怕高嗎？」
縮成一團的女孩子已經連吭聲都不能了，哄了半天，才抬起頭，悽惶地望了他一眼。
這一瞬，他從那雙看慣生死的眸子中讀出了鋪天蓋地的傷痛。
熠北軍統帥死後三天，北境十幾屬國突然陳兵壓境。陸侯趁機謀朝，一把火燒了太極殿。熠帝自刎，襁褓中的小太子被馬踏入泥。
而她，被逼上城樓。
摔下來時，女孩雪白纖細的頸扭轉了個奇異的角度，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肋骨從後背刺穿皮肉。就好像，長出一對血淋淋的翅膀。
只可惜不能飛。
「別緊張，我陪你一塊兒下去。」
蘇羽讓陶直把所有人都帶出去，給她一個安靜的環境，跨到矮牆上跟她面對面坐著，一下一下地輕撫著女孩子完好如初的後背，耐心地安撫。
恐高症突發原因很多，每個人程度也不同。有些人不敢乘透明電梯，有些人會不敢站在陽台上，有些人不敢坐飛機。
眼前的女孩子情況顯然比這些都嚴重許多，矮牆僅僅一人高，像他們這些警校生說跳就跳下去了，哪兒還用得著接。可她驚恐萬狀，雙瞳渙散，身子抖得篩糠一樣，幾乎馬上就要暈過去了。
心理障礙是最難克服的障礙，因為它是無形的。蘇羽踩著凳子，圈住人，試圖將她抱下來：「挽纓，看著我，別的什麼都不要想。」
「我、我重……」挽纓瞥他一眼，可憐巴巴地道。
年輕的支隊長啞然失笑：「我就不信，你再重能重到哪兒去。來！」
他有時候也是搞不懂女孩子的腦迴路——怕成這樣了，居然還有空擔心這個。
挽纓小心翼翼的，可還是難免碰到他的傷。突然也不知牽扯到哪處不好，蘇羽似乎吃痛，忍不住抖了一下。這讓她更慌了，手一下子滑了，整個人直接砸向他。
站在凳子上的人受不了這突如其來一下子，瞬間失去平衡，拽著她仰面往地上栽去。
恐怖的失重感令挽纓閉上眼睛。
是不是……又要死了呢？
她都已經是鬼了，再死一次，就真要魂飛魄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