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柔出現在分局時,整個身子血淋淋的,臉色隨著呼吸越來越蒼白,幾乎成了透明的。
「陶直,馬上去請肖法醫,給我能跑多快跑多快!」
蘇羽把外套脫下來,裹到失魂落魄的女孩子身上,喊道。
「別……別找她。」
辛柔躲閃著,拼命阻攔。
她會來嗎?
看到自己這副腌臢樣子,她會怎麼想呢?是可憐她,還是嘲笑呢?
或許,只是無動於衷吧。
肖家的女孩子心性冷硬、生死漠視,連親弟弟焦敗殘破的屍身都能有條不紊地收殮,見了她,多半也只是尋常過眼,心中激不起一絲波瀾。她會面不改色地替她料理,但心裡一定覺得污了眼睛。錯都錯了,何必還要給人家看自己骯髒的死相呢?她那麼強硬,定然不喜歡人賣慘,這樣只會給她留個壞印象,讓她厭憎一輩子吧。
「小柔,為什麼?當初到底是為什麼?就因為你們吵過一架?!你瘋了麼?」
看著眼前人心神俱損的模樣,肖錦覺得自己快要喪失理智了。
「錦姐,我沒洗澡……你、你願意給我檢查嗎?」
失魂落魄的女孩子期期艾艾地道。
蘇羽拉好帘子,輕輕關上門,退了出去。
「呃——!」
肖錦已經儘量仔細,可辛柔還是忍不住痛得蜷到一處。
「堅持一下,馬上就好。」肖錦安慰道。
醫療床上的女孩子無聲地哭泣起來。
肖錦嘆了一口氣:「他們要對付他不是一兩天了,不是憑你能左右的。」
「你不恨我麼……」辛柔訥訥地道。
連她自己都恨透了自己。
那雙清麗而冷靜的眸子抬起來,注視著戰戰兢兢地不敢提任何要求的女孩子:「我只恨你不會保護自己。」
辛柔年紀比她小很多,二十出頭,笑起來眼眸彎彎如月牙,純潔,嬌嫩,含苞待放,一看就是個小女孩。
小女孩好啊!
小女孩,純潔,嬌嫩,根底淺,臉面薄。
那純潔是用無知豢養的,那嬌嫩是用不經世事呵護起來的。只要嚇唬一下,纖細的腿腳就癱軟了,訓斥幾句,吹彈可破的臉皮就掛不住了。
小女孩,懵懂是天生的殘缺,輕信是來自胎里的死穴。小女孩的面子、小女孩的羞恥心、小女孩羞答答的純善,就該被拿來用力地揉搓,揉搓成他們想要的樣子……
或者從下面,一整個捏爆。
「會陰二至三度撕裂傷,需要手術治療。」肖錦推門出來,對一直等在外面的人低聲陳述,「精液已經提取過了,等師哥回來就可以進行比對。」
岑懷刑已經趕去別墅,在那裡,還有一具悲催的屍體等著料理。
肖錦頓了一下,又道:「還有,小柔說她被注射了一種能使人致幻的藥物,所以才會被陸家人控制了這麼久」
蘇羽眉頭一凜:「你是說,毒品?」
肖錦搖搖頭:「還不能確定。我抽了她的血樣,如果殘存濃度夠得著化驗最低值,就能查出來。」
「查一下有沒有這種成分。」蘇羽從衣袋裡掏出一張紙條,上面有個化學式。
「C16H21NO3·H3PO4·3/2H2O——磷酸可待因?為什麼?」肖錦詫異道。
迄今為止,毒品發展到第三代,種類亂七八糟,依託咪酯、γ-羥基丁酸、氯胺酮……可能性不下百種。蘇羽不會無緣無故單單懷疑其中一種。
「這就是我在雲州沒辦完的那件案子,也是小銳最後經手的那件案子。」他道。
「明白了。」肖錦點點頭,「我這就去毒理化驗室。」
「好,我送辛柔去醫院,然後馬上回來。」蘇羽道,「不管多晚,等你結果。」
辛柔在龍城沒有家人,蘇羽將醫院的手續都攬過來辦完了,好不容易消停一會兒,他便坐下來,打算歇一會兒再開車回分局。
興許這些天太忙亂,當周圍安靜下來,他便鬆了勁兒,頭靠在牆上,閉著眼迷迷糊糊地,思緒又回到千里之外的雲州市,喊殺聲,轟鳴聲,哀嚎聲……各種聲音在腦子裡訇然作響,吵得人頭疼。
挽纓轉悠了大半圈,終於在角落裡找到他,隔著大老遠揮了揮手,等了一會兒,卻見蘇羽還一動不動斜倚在長椅盡頭,沒瞧見她。挽纓忽起了玩心,抿著紅艷艷的唇,屏住呼吸,提著一口氣躡手躡腳地從長椅背後繞過去蒙他眼睛。
在離他一步之遙的地方,挽纓伸出手:「猜猜我……」
不料,剛一出聲,眼前人唰地就從椅子上翻身而起,一探手,從衣兜里抽出一支原子筆,架著她脖子把人抵到牆上。挽纓眼皮都還沒來得及眨一下,筆尖就照著脖頸招呼上來。
「師父!」
她驚得脫口而出,一股寒意嗖地直躥上天靈蓋。
「挽纓?」
聽到這清凌凌的聲音,蘇羽手立時頓住,退後半步,微微眯了眯眼睛,收回視線。
女孩子繃著身子,緊緊貼在牆上,活像一張摳都摳不下來的海報。
她從沒見過他這樣子,好似一頭深淵裡被驚醒的惡龍,暴虐,狠厲,無情。
「對不起,沒嚇著你吧?」
見她半天沒反應,蘇羽將她拉到身旁坐下,柔聲安撫。
他們離得很近,不經意間,挽纓瞥見那被她扯松的領口處,隱隱露出幾條形狀不規則的紅紋,眨巴著眼睛,好奇地湊過去:「咦,你這是……文身嗎?」
熠北軍中也有紋身的風氣——因為離死亡太近,士兵們都會為自己尋一個庇佑物,譬如,改個吉利名字,裡衣選個能辟邪的顏色,或者弄個平安符揣懷裡,圖個安慰。
不過,一般來說,還是紋身最多。因為除了保平安,它還有另外一種用途——戰場上,一模一樣的衣甲,一模一樣的屍體,要是臉毀了,就只能靠身體特徵識別遺骨。
紋身就是最好認的標記。
挽纓不禁伸出手,想摸摸那紅紋,卻被他斷然擋開,背過身去三兩下整理好衣領。而後,回過頭,臉色變得陰鬱:「我不習慣突然襲擊,你下次再從後面接近我,先喊我一聲,讓我知道是你。」
「可電視機里小情侶都是這樣談戀愛的啊。」
挽纓有些委屈。
「你既不壁咚我,也不許我跟你玩鬧,甚至連碰都不讓我碰你一下,那我們到底是不是在一起?在你心裡,我跟其他人有什麼不一樣?」
生與死,孤寒命,有情人叫不出情人應,青鳥羽衣覓無徑。她在茫茫時空中獨自流離了一千年,才終於又找到他。一千年前,囿於師徒身份,他到死都沒能給她一句話。時代不同了,可不知為何,他反而顯得更加疏遠。
蘇羽猶豫半天,不知該怎麼回答她。
一個活了一千年的小神仙,還問自己跟其他人有什麼不一樣?
誰能跟她一樣啊?!
突然,手機鈴聲響起,傳來一個清麗的女聲:「蘇羽,你猜得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