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錦化驗出結果,成分果然是可待因。
「阿片類藥物使用過量,會給神經中樞帶來不可逆的影響。」肖錦道,「蘇羽,雖然我們都知道陸權死有餘辜,但這一年,辛柔一直意識模糊,產生了強烈的幻覺,我擔心審判時會導致她證詞難以取信法官。」
「什麼幻覺?」蘇羽道。
「比如,她跟我神經兮兮地念叨說,陸森是不死之身,已經活了一千年……荒謬吧?」
蘇羽看了挽纓一眼。
萬物消亡是自然規律。如果不是她,他也會覺得,不死不絕是無稽之談。
但他現在不這麼想了。
他給岑懷刑掛了個電話:「師哥,你那邊怎麼樣?見到被害人家屬了嗎?」
「喂,蘇隊,我是陶直。您要跟岑哥說話嗎?他在解剖室呢。」電話那頭的小伙子道。
「你手上傷還沒好,這麼晚了別加班。」蘇羽道,「把電話給你岑哥,然後回家。」
支隊長本意是好,卻忽略了某些重要的實際情況——陸權被開膛破肚,橫挺在操作台上,陶直幾乎是閉著眼進的解剖室。
「見到了。」岑懷刑把耳朵貼過去,手上的活並不停,「陸家老爺子雖然悲痛,但情緒還算穩定,而且很明事理。以往遇到這種事,咱們要解剖,哪個家屬不鬧啊?可人家只是說,拜託了。不愧是大集團的總裁,我看啊,心理素質比你都好。」
「喪子之痛還這麼淡定?陸權可是他獨生子。」
「嗐,這有啥,有錢人腦迴路跟咱不一樣唄。」岑懷刑大咧咧道,「而且,他們這種人,說不定外邊私生子一大堆呢。」
蘇羽按上電話。
他的判斷力正在經受一種前所未有的考驗,一方面忍不住認為辛柔的話有道理,一方面又覺得自己瘋了。
「挽纓,你覺得,這世上會有第二個人跟你情況一樣嗎?」終於,他道。
挽纓歪著頭,思量片刻,道:「以子午線為區隔,鬼途與人道涇渭分明。即便有亡靈徘徊世間,也沒有實體,你們不可能看見。」
「可你……」
「我情況特殊。」
她眉間微蹙,垂下眼帘,輕聲道。
每當她出現這種憂愁的神情,蘇羽就知道,不能再問了。老院長說,她恐高是因為受到巨大精神刺激,從而形成了一種嚴重的心理創傷。
這創傷,居然一千年都沒癒合,他就算再狠心,也不能去揭。
「哦,對了!還有一種情況——」
忽然,女孩子想起什麼,又道。
「如果有人在生死簿上划去自己的名字,那就不在陰律司監管範圍之內了。再採取一些詭異之法,比如借屍還魂,也許可以像正常人一樣,在世間停留。不過,生死簿都是判官隨身攜帶,沒人拿得到呀。」
「那也不一定。」蘇羽沉吟片刻,道,「你寫完總要把它交給上官吧?」
「崔大人是好官,不會這麼做的。」挽纓道。
「崔珏不會,那他上面呢?」蘇羽抬眸,道,「如果人鬼之別只在子午一線之間,就如同善惡只在一念之間——鬼是人變的,腐敗不分陰陽。」
挽纓還是搖頭:「權勢和金錢在人間是萬能之物,但在陰間全無用處。任你鳳子龍孫、皇親國戚,都只一縷幽魂而已。」
「那神仙又為何要香火供奉呢?」蘇羽冷笑了一下,「你問我,在我心裡你跟其他人有什麼不同——客觀講,除了壽命,沒什麼不同。否則,我見你豈不是要下跪磕頭了?」
一個歷過生死成敗的人,骨頭格外硬,憤世嫉俗,不屑於討好誰,包括鬼。
什麼叫「鬼見愁」,這就叫鬼見愁。
挽纓一連幾天都找不到蘇羽。後來,還是岑懷刑告訴她,蘇羽出差去了雲州。
「你跟那小子是不是鬧彆扭了?」
他將她帶到解剖室,順手拉過一把椅子。
這次出差的任務雖然涉密,但出差這件事本身並不涉密,他完全可以跟她交代一句再走。
「我不知道……」挽纓搖搖頭,神色一片茫然。
岑懷刑以為小姑娘不好意思往外說家裡頭的事,便安慰道:「他其實脾氣並不壞,只是不太會表達自己。我知道,你們結婚報告打了好久,可他在案子上一直下不來,騰不出手也沒心思辦這件事,但他心裡是有你的。」
「是麼……可他說,在他心裡我跟別人並沒什麼不同。」挽纓低著頭,哀哀地道。
「這混蛋!腦子進水了?!」岑懷刑一拍大腿,險些把那條好腿給拍斷。
「不是腦子進水了,」肖錦將理好的報告塞到架子上,「他是自卑。」
「自卑?就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岑懷刑簡直不能理解。
「挽纓,你很漂亮。我要是男人,也會不惜一切代價,只為博你一笑。」
肖錦撩開白大褂,插著口袋走到女孩子面前,俯下身,拿手輕輕勾了一下那玉雕般的小鼻頭。巧笑嫣然,唇齒作戲。她這一副風流浪蕩子的派頭,堪比那風月場中如魚得水的恩客,一句誇讚弄得好像色眯眯的登徒子朝心儀的姑娘投花送彩一樣。
「姑奶奶,你是來撬牆角的麼?!」
岑懷刑心想,還好她是女孩子,不然就憑這道行,不知得禍害多少人家小姑娘。
肖錦直起身,正色:「挽纓,他那些傷,比你想像的更可怕。那些疤,恐怕一輩子都好不了——嫁給他之前,這些你都想清楚了嗎?」
她放輕了聲音,生怕嚇著涉世未深的女孩子,可又怕說得太輕巧,沒能讓她聽明白。
「我以前干傷殘鑑定的時候經手過許多類似病患,深知這種毀損對一個人身心造成的打擊。很多人因此都沒辦法成家了。」
「哎,停。小錦,這個咱得說清楚,」岑懷刑忍不住打斷她,「——他那方面沒問題。」
「庸俗!」肖錦深惡痛絕地刀了他一眼,「你以為只有那方面影響夫妻感情麼?拖著這麼一副殘破不全的身子,誰願意天天脫給別人看?就算人家女孩不嫌棄,他自個兒心裡也有負擔的。」
岑懷刑嘆道:「可他還不到三十歲,總不能一輩子這麼單著吧?」
「說得輕巧。」肖錦鼻子笑了一下,「行,你只瘸了條腿,比他強多了,你敢追我嗎?」
「咳!咳咳咳咳咳……」
岑懷刑差點兒沒一口水把自己嗆到太平洋里去。
肖錦白了他一眼:「你們這些傻狍子,根本就不懂說情話的重要性——大家都是人,當然沒什麼不同。可這世上人太多了。但如果,在你眼裡我是特殊的,就會讓我覺得自己更有價值。」
所謂情有獨鍾,重在一個獨字。
這份獨一無二的認可,對戀人來說是不可或缺的,尤其一個痴情的女孩子。
「姐姐,我好害怕。」挽纓默默靠在肖錦肩上,「可我不知道怎麼才能留住他。」
肖錦靠過去,輕輕地將挽纓圈入懷中:「我知道,你想保護他。可生死是老天爺的意思,誰都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