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書載,麻葉可消痛,多食令見鬼狂走,久服通神明。雲州多邪瘴,有巫有蠱有毒有咒。流毒之癮如羅剎食人,市府五萬戶,每棟房子裡都藏著一個惡鬼,像木康村這樣骨瘦如柴、行為呆滯、行動遲緩的殭屍村比比皆是。
在這裡,每年因吸毒死亡的人數比車禍多,監獄裡關的人一半都跟毒品沾親帶故。
「說吧,曹猴子給你留下的渠道還有哪一條?」
蘇羽收起槍,對著地上狼狽的女人道。
「畜生,畜生!——蘇羽,你不得好死!」
女人抱著被拖出去的屍體,悽厲地尖叫。破敗的茅草屋內,滿牆滿地都是狼藉的血跡和殘破的屍塊,宛如一座小型煉獄。
他們剛剛端掉一個窩點,一看就是一場惡戰。
挽纓站在院子外頭,百無聊賴地等著蘇羽他們收拾現場,東瞅西看,忽然瞥見院裡支著的木桌子上,銀碟里有種灰白色的奇怪粉末。她溜進去,拈了些放進手心,好奇地端詳起來。
那白灰捻開來極細膩,嗅起來沒太大味道,不像雨林里詭異毒瘴始終瀰漫著一股刺鼻的濃烈氣味。她放到舌尖,突然,手臂被「啪」地一下子重重拍掉。
「啊!——誰呀?!」
小姑娘捂著差點兒被拍折的膀子,齜牙咧嘴地扭過頭,正對上那雙鷹一般寒烈的眸。
「別瞎碰!」支隊長厲聲斷喝。
她縮縮肩膀打了一個激靈,抿著嘴,無辜地呆在原地。
「你幹嘛,一回來就耍威風?嚇唬孩子顯得你本事啊?」
老村長最知道蘇羽的脾氣,趕忙拉住他,數落道。
雲州地處邊境,人口流動性大,各類案件紛繁龐雜,惡性事件層出不窮,基層幹部工作壓力大,危險程度高,特別熬人。這個支隊長,可不是隨便什麼阿貓阿狗都能當的。
男孩子血氣方剛,喜歡逞英雄。當初,小栓子就是因為崇拜他,吵著鬧著非要當警察。
小栓子已經死了一年了。
白髮人在心裡把這傢伙罵了個狗血淋頭,可一見到人,卻又不忍心。
他成家了。
「新婚燕爾,招呼也不打就出這麼遠公差,你媳婦兒能沒意見麼?要我說,這事賴你。」
蘇羽皺皺眉,又愁又無奈地看了故作乖巧的女孩子一眼:「大老遠的,她來幹嘛?啥也幫不上,光知道添亂。一眼沒看見的工夫,闖禍還闖出圈兒了——也不怕毒死你!」
一想到挽纓竟敢自作主張追來雲州,還到處跟人說是他媳婦,他就莫名一肚子火。
人人都知道,女孩子要矜持一點。可她偏不,一眼看上就賴著不走了,蹭他煩他黏著他,要吃要喝要玩耍,宛如一隻難搞的貓咪。好警察都帶匪氣,他天生就是個不順從的人,一輩子無牽無掛,什麼關口都敢闖,什麼盤子都敢踩。誰曾想,半道兒居然被這麼個黏糊糊的小東西給掛住了。
可他配不上她。啟程來雲州,他一方面是調查辛柔案子裡致幻劑的線索,一方面就是想避開她。
然而,認死理的女孩子一點兒也不明白他的苦心。
此刻,他毫不留情,當著所有人的面,活像在訓一個不懂事的、什麼都敢往嘴裡塞的小娃娃。
小娃娃眨眨眼,露出兩個酒窩來討饒。
那粉末,入口即化,有種說不清的澀味,比血腥味苦,比石灰潤。挽纓回味了一下,拍掉手裡剩下的灰,道:「這東西有點兒像我們那兒的神仙粉。」
「什麼東西?」蘇羽眯了眯眼睛,疑惑道。
「當時有錢人圈子裡流行的消遣品,說是能怡神駐顏。」挽纓修飾了一下措辭,道。
大熠京師洛陽城裡有潑天繁華,貴族們信奉著一個傳說:在遙遠的南詔有種美麗的花,沒見過的人,不知道它的神奇。
它可以把苦變成甜,令人羽化而登仙。
「這東西你們當年就已經有了嗎?」蘇羽忍不住搖搖頭,「還真是禍害遺千年。」
「小姑娘,咱們這兒管它叫羅剎毒。」
老村長嘆了口氣,對挽纓幽幽地道。
雲州的六月天就像一個大蒸籠,炎熱的天氣令所有人昏昏欲睡。被押上車的女人卻並不消停,灰黑的牙齒咀嚼著手銬上的鏈條,全身聳動著,喉間嗬嗬作響,鐵片似的刮著人耳膜:「小小孩兒拿斧頭,猛砍爹爹四十下。看到自己下毒手,又砍娘親四十一下……」
抑揚頓挫的旋律,莫名有點哀傷。
「她唱的什麼?」挽纓趴到蘇羽耳畔,好奇地悄聲問。
「一首當地新編的童謠。」蘇羽輕聲道,「唱的是個幼童弒父殺母的案子。」
半個月前,我得到消息,說木康河畔一戶人家六歲的兒子發了狂,提著菜刀把爹娘都剁了。天亮後,還若無其事地吃飯、掃院子,直到鄰居發現漫出門縫的血跡,才報了警。
「什麼……六歲?」挽纓被這稚嫩的血腥氣熏懵了,「那么小就會吸毒嗎?」
「不是,毒品經由生產會從母親傳給孩子。」蘇羽道,「它在殺死我們的下一代。」
除了中國軍隊,沒有一個國家不是靠毒品打仗的。這種使人興奮到不懼死亡的東西被抬舉到了戰略物資的地位,即便是病態的。
仗打完了,那些人回來,也帶回了一個龐大的毒品需求市場。
詭異的童謠里,包含真實而痛苦的隱喻。那些原本早該死了的人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就是要告訴他們:不能留。
什麼都不能留。
證物袋裡,瑩白的粉末在日色中散發出迷人的光澤,叫挽纓忍不住狠狠打了個抖。
毒比槍恐怖。它不像戰場廝殺,雖然血腥,但是痛快。毒里藏著陰森氣,就像屍骨腐敗散發出的味道,警示著同類:危險!不要過來。
可是,為什麼還會有那麼多飲鴆止渴、趨之若鶩的人呢?
「雲珠,你知道政策,我話不說二遍。」
特警的作訓服形制簡單,線條凌厲,有一種肅殺之感。斗室中,蘇羽修長的墨色身影像極了一縷孤魂,透出一股令人難以忽視的陰冷,連暖陽照上去都瞬間消散,烏黑利落的短髮下,冷峻的眸泛出烈火硝煙的顏色。
「我想見見他。」
女人道。
「你沒臉見他。」
「我是沒臉。」女人吃力地挺起身體,以手環抱著高高隆起的肚腹,淒迷的眼神里充斥瀕臨崩潰的絕望,「蘇隊,求您發發慈悲,讓我見見他,讓我見見他!」
蘇羽閉了閉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