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蘇羽從渾渾噩噩中緩緩甦醒。一低頭,只見小小的女孩子安靜地趴在他肩頭,蜷縮在夢裡。
他攥了攥掌心,記不起自己是如何失去了意識,也記不起是自己如何回家來的。
不知是否夜風太涼,他感到眼角一抽一抽躥著筋疼,嗓子一陣陣發緊,好像有一把烈火炙著喉嚨,胸腔里針扎似的難受。他緩緩吐出一口氣,伸出手去摸杯子,卻因半邊身子被小丫頭壓著,恰好有些夠不著。
突然,震耳欲聾的手機鈴驟然間打破了房間裡的寧靜。
蘇羽趕忙一把薅起來放到耳邊,安撫似的輕輕拍了拍被嚇得一激靈的女孩子,沉聲道:「是我,什麼事?」
挽纓蛄蛹了一下,揉著惺忪的睡眼,嚶嚶哼哼嘟囔著,渾身上下全是起床氣:「哎呀呀……幹什麼嘛!一天天的,沒著沒落……」
他寵溺地望著炸了毛的心上人,無聲地笑了一下。
「餵?蘇羽,你旁邊有人嗎?這大晚上的,誰啊?」手機那頭傳來一個清麗的女聲。
「沒誰,挽纓。」
「呦,帶回家啦?不錯啊,你這進展比我想的快呀。」
「不是你想的那樣。」看著小丫頭越來越紅的臉,他不打算再糾纏這個問題,「這麼晚找我什麼事?」
「有人報案,說半醒酒吧有人聚眾吸毒。」
「什麼?」
「而且,陶直也在裡頭。」
45失控演唱會
「我馬上到。」
他掛了電話,深深呼出一口氣,搖搖晃晃站起來,卻不料忽然眼前一黑,又重重跌回去。
「呃——!」
「蘇羽!」挽纓嚇得心頭一抖,趕忙去攔,「你還病著,不能出門。」
「讓開。」那雙寒光灼灼的眸子瞪著她,喝道。
「我不!」
「你要氣死我麼?」
一陣烈似一陣的心絞痛如同一把鈍刀,無情地割著前胸、後背和喉嚨,令他失去耐性。
「蘇羽,你別生氣……」
蜜糖似的女孩子委屈地癟癟嘴,紅彤彤的眼睛越發像只小兔子。
這傢伙啊,就像個薄紙燈籠似的,叫人打不得也罵不得,拌幾句嘴,竟痛得生生昏死在她臂彎里。
整整一夜,他都在不知名的苦境裡掙扎,臉色煞白,好看的眸子緊緊闔著,她怎麼喚也不肯張開。眼下,好不容易挺了過來,他額角全是冷汗,脈搏也快得不正常,整個人都憔悴得不成樣子。
明明身體這麼不舒服,為什麼非要去呢?陰氣傷人,要不是崔大人拿通行令把他送回來,他命都沒了。
蘇羽平了平氣,輕輕牽起她的手:「挽纓,我不該那麼跟你說話,尤其不該說你有偏見。」
工作這麼多年,他親眼目睹過一個年輕女孩子爭取話語權,會遇到什麼樣的阻礙——一個女性想要證明自己是個獨立的、能做決定的人,必須做到各種各樣的事。而一個男性只要出生了就是一個獨立的人。人們從不會聽一個女孩子說得對不對,而是先看到她是個女孩子、很年輕,然後就認為不必再聽她講話了。
有偏見的從來不是她,而是這個世道。
「我打聽你的過往,並不是想教訓你,也不是要窺探你的秘密、惹你傷心。」他又道,「我只是想知道,你喜歡過我嗎?」
「我當然喜歡你啊。怎麼會這麼問呢?」挽纓眨眨眼,不解道。
蘇羽微微揚了揚頭,深深地注視著面前的女孩子:「你如果喜歡我這個人,而不是這一副皮囊,就該尊重我——我是龍城分局刑偵支隊支隊長,我有我的職責,難道你要我臨陣脫逃嗎?」
「陶直有個發小開了個音樂工作室,今晚辦演唱會請了最火的馳騁樂隊,給他一張票。他不喜歡死亡金屬那鬧哄哄的氛圍,本來不打算去,可一看票上印著半醒酒吧,就去了。」
肖錦在分局門口接到他和挽纓,在去審訊室的一路上把前因後果迅速給他過了一遍。
「為什么半醒酒吧他就去了?」蘇羽步子頓了一下,道。
「他說你在查那個酒吧,他想幫忙。」
「胡鬧!」
他打開電腦,監控記錄下當晚的盛況——
年輕人愛熱鬧,氣氛嗨到極點,只見樂隊主唱大瘋驢突然扛出來一個超大功率鼓風機,衝著台下密密麻麻的人頭高聲呼喝:「嘿bro,咱們來點兒刺激的!」
而後,大量白霧噴出來,不到半分鐘,酒吧天頂就變得濃煙密布。
「這是乾冰嗎?」蘇羽皺眉,道。
「你往下看。」肖錦示意。
濃霧下,鏡頭裡影影綽綽時不時冒出個人影來。突然,一個姑娘開始對著面前虛空的對象跳起了脫衣舞,幾個男孩子解開腰帶,當眾跟身邊女孩子發生性關係……所有人似乎都產生了某種異樣的情緒,白茫茫的鏡頭裡,人變成了獸。
兩分鐘後,陶直在鏡頭中一閃而過、就在這時,監控戛然而止,很明顯是被人為掐斷。
「那臭小子現在在哪兒?」蘇羽沉默片刻,道。
「……他情況不太好。」肖錦猶豫了一下,輕聲道,「你最好有個心理準備。」
醫院裡,不省人事的年輕人戴著呼吸機直挺挺地躺在ICU里,鼻子裡還在不斷往外滲血。
突然,那具單薄的身體沒來由地劇烈地抽搐起來,整個人繃成了一張弓,口唇中吐出大量血沫,整張臉一下子變成了駭人的青紫色,三四個醫護人員一起上陣都按不住他。這種狀態持續了數十秒後,他又安靜下來,進入了下一次昏睡。
蘇羽隔著玻璃,幾乎要瘋了:「不是吸入了微量大麻霧氣麼?怎麼會這麼嚴重?!」
「不是大麻。」老院長走過來,道,「他是被人注射了大量純度極高的海洛因,造成了中樞神經瀰漫性損傷。」
「注射?」
蘇羽心頭一凜。
監控之外,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是虐殺。」白髮蒼蒼的老院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蘇羽,有人要報復你們。」
「要報復沖我來啊!那孩子才從警多少天,實習警員的章都還沒換呢!」
「你當警察這麼多年,還不明白?敵人的報復哪裡會管這些?報復不到你身上,就報復你的妻兒、父母、朋友。只要能讓你憤怒、傷心,他們就覺得解恨。」
「最差……他會怎麼樣?」
蘇羽覺得喉頭渴得發緊,吞了一口唾沫,感到刀片剌過整條喉嚨,身體從腳後跟開始變得寸寸僵直,撕裂般的怒吼想要出口,人卻被抽乾了力氣,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了。
老院長垂眸:「除了深度昏迷,他各個器官也出現了嚴重損傷,胃內大出血、腦水腫、肺部也嚴重感染。現在,他生命體徵完全是靠儀器在維持,很可能醒不過來。即使醒了,這種不可逆的神經損傷預後效果也非常差,一輩子離不開尿袋,生活自理都成問題。」
「可是,他才二十歲……」
正午,陽光尚好,季節也並不寒涼,所有人心底卻一片蕭瑟。
「呦!李局,蘇隊,好久不見。」
陸森出現在拐角處,身後還跟著集團里黑壓壓一大幫子人。
蘇羽拔出配槍,上膛——
「陸森,我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