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連你也認為朕先前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杞人憂天,遲早貽笑大方?」張楠的話,讓李二陛下不禁怒極反笑:「你懂什麼?!」
「陛下……」張楠清楚自己的生死不過是李二陛下一念之間的事情,但他還是將這麼些年埋在心底的話給一股腦的說了出來:「奴婢一個身體殘缺之人,天生六親緣淺,註定孤苦無依。
是以……奴婢之所以斗膽向您進言,並非是要為自身謀求什麼,奴婢只是覺得,如今的大唐正欣欣向榮,這其中少不了陛下您的辛苦,也少不了廟堂諸公的兢兢業業,可是……這其中也少不了楚王殿下的功勞啊……」
「朕當年的功勞比他要大。」李二陛下聞言冷冷一笑:「可是當初太上皇還有——」
「——所以陛下是打算將楚王殿下逼成第二個秦王?」張楠也不清楚自己今天到底是怎麼了,眼瞅著自己小心翼翼了大半輩子,他以為「勇氣」這玩意兒,於他而言早就是拋之九霄雲外的東西了,可眼下,他才發現,其實他並不缺少所謂的勇氣。
「張楠……你好大的膽子!」李二陛下聞言猛地抄起面前御案上的硯台,將其朝對方猛地砸去。
而張楠跪伏在原地,不閃不避,默默承受了這一擊。
一時間,因為額頭被硯台砸中,墨汁混著血水,從他的臉頰上淋淋而下。
可是張楠卻依舊沒打算就此罷休:「陛下,奴婢只是不想看到將來有朝一日您追悔莫及!太子殿下賢良,楚王殿下勇武,這本該是我大唐的幸事……」
「就你看的清這一點?這滿朝文武都是傻子?」李二陛下聽到這,不由怒極反笑:「說到底,你還是……和那洪三一樣,被那臭小子給收買了!」
「陛下,不是只有奴婢看得清這一點,同時……奴婢自認也沒有資格讓楚王殿下收買。」此時的張楠,在說話時,身體都在止不住的顫抖:「奴婢是個蠢笨的,但有些事情……奴婢卻也看得分明——朝中諸公不是沒人看得清這一點,而是他們都清楚陛下您的性格。您是聽不進這些話的……」
「既如此,那你為何還要一直忤逆朕,替楚王說話?!」李二陛下此時看向張楠的眼神已經變得陰沉無比。
「陛下,奴婢非是在替楚王殿下說話,奴婢是在為這天下人說話!」張楠直到此刻,才真正意識到他的勇氣究竟從而何來:「奴婢幼時家貧,因為隋煬帝要開鑿運河,奴婢的父親在服徭役前苦於家中生計艱難,無法撫育奴婢,這才將奴婢送入宮中。
奴婢對此並不怨恨,只是想著自己的犧牲能讓一家人的生計繼續維持下去,便覺值得。
可是後來……等奴婢在宮中處處謹小慎微,與人為善十幾年,才終於有了些許權勢,得了一個出宮的機會……
至此,奴婢才得知家中父母連同一個年幼的妹妹,早就盡皆死於兵禍。
而奴婢那些年來省吃儉用,托人還得折半才能送出宮那些銀錢,一分都沒落到奴婢家人手中,而是被人貪心冒領……」
張楠說到此處,他使勁眨了眨有些酸澀眼睛,這才發現所謂的傷心眼淚,早就在過去的無數個四下無人的黑夜裡,悄悄流幹了,所以他此時突然緩緩抬起頭,隨即一臉坦然的望向有些錯愕的李二陛下,繼續用一種極為平淡的語氣開口道:「陛下,如果當初奴婢的父母但凡能有其他活路,奴婢也不會被送入皇宮。
是隋煬帝暴虐,讓隋朝的百姓生不如死,奴婢才有了這般忐忑的命途……
可這些奴婢經歷過的,奴婢不希望有更多人的人再經歷——天下紛爭已久,百姓們好不容易才盼來的長治久安,不該再迎來新的動盪。
陛下……奴婢一個閹人,自是沒資格更沒能力去為楚王殿下擔保什麼,奴婢只是卑微的懇請您——就算您對楚王殿下始終保持戒心和防備,但是您不該忘了您的抱負——您要做千古一帝,治世明君!
而作為千古一帝,治世明君,您又怎麼會容不下一個能征善戰的兒子?
其實……關於楚王殿下的性子,就連奴婢也是看得分明——他本就沒有爭位之心,如今更是心灰意懶到要自請就藩瓊州。如果這樣您都不肯放過他……陛下,奴婢斗膽問您一句,哪一天您若真將楚王殿下逼反了……您要如何收場呢?就算您能收場,您想過幾位皇子公主,還有皇后娘娘的感受嗎?
更不談朝中大臣們對此事又會作何感想。
就算大臣們不會因此而開始擔憂自身的處境。
可是陛下,那日後的史書又該如何記載貞觀一朝呢?
有些發生過的事情,不是用刀兵就能掩飾過去的——關於這個,奴婢記得春秋時,齊國有個叫崔紓的齊國大臣已經驗證過了。」張楠言至此處,突然釋懷一笑:「顏家如今人丁還算興旺。」
「嘩啦——」就在此時,隨著一陣雷聲從遠處傳來,殿外突然下起了傾盆大雨。
「張楠,」李二陛下此時坐在龍椅之上,他心中的殺意已經沸騰至頂點:「你找死!」
「奴婢的確該死!」張楠聞言也不廢話,當即便起身準備撞向一旁的殿柱。
「——咋了這是?」就在此時,提著食盒將將趕到的楚王殿下,望著準備「觸柱而亡」的張楠,以及面色陰沉的李二陛下,他若有所思的撓了撓後腦勺:「張楠,您又撞見我爹私藏定情信物了?這次是誰的?樓蘭國國主?還是精絕女王?——總不能又是新羅女王吧?那位其實長得也……就湊合……真算不上多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