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3章 楚銘宇對程千帆的安排
一夜風雨。
雨停,一抹長虹高掛。
清晨,被雨水沖洗過的甲板散發著淡淡的海腥味。
李萃群推著輪椅,陪程千帆來甲板吹風。
「阿嚏。」程千帆打了個噴嚏,裹緊了身上的小毛毯,他摸出手絹擤了鼻涕,瓮著聲音說道,「學長怎麼有時間來看我?」
「不都是拘在這輪船上,哪有那麼多工作要忙?」李萃群表情惆悵,點燃了一支菸捲,輕輕抽了一口,說道。
「崛江潤一郎的事情,我應該向學長道歉。」程千帆說道,「我也沒想到會惹來這麼大的麻煩,若不然,小弟即便是得罪川田篤人,也要拒絕。」
「與你無關。」李萃群苦笑一聲,「誰能夠想到一個伏見宮的殿下竟然會如此行險。」
說著,他看向程千帆,「學弟當時正在現場,可曾發現有什麼可疑之處?」
「可疑之處?」程千帆微微皺眉,陷入思索之中,然後搖搖頭,「學長是知道我的,如果說普通的刑事案件,我倒是還算有些經驗,但是,這等緝拿奸細的事情,你們是專業的。」
說著,他忽而又神情一動。
「怎麼了?」李萃群立刻問道。
「小弟說這話,學長不要多想,只是學長問了,我便想到什麼說什麼。」程千帆說道。
「你我兄弟,說這話就見外了。」李萃群正色說道,「但說無妨。」
「我就是很不解。」程千帆說道,「按照學長所說,青島站幾近於被摧毀,只有沈溪等幾人在逃,他們這些人忙著躲避搜捕還來不及呢,又怎麼會有那個能力做下此等大事?」
「是啊。」李萃群彈了彈菸灰,「這也是愚兄的不解之處。」
他遞了一支煙給程千帆,親自幫程千帆點上,「學弟既然說刑事案件,伱就按照你們巡捕房的辦案思路,把這件事當做是爆炸刑事案件,說說你的分析和看法。」
「那小弟姑且一說,學長且隨便聽聽。」程千帆說道。
李萃群做了個洗耳恭聽的手勢。
……
「這等爆炸案件,實際上是非常棘手的,很難查勘。」程千帆說道,「要查這樣的案子,我們首先要考慮的就是動機。」
「死者的身份,他與何人有仇、結怨,亦或者是否有金錢糾紛。」程千帆說道,「這就是查動機。」
「不過,具體到這件案子,軍統襲擊日本人,這本就是動機。」程千帆說道。
李萃群微微頷首,示意程千帆繼續。
「實際上,這個案子的動機很明確,就連兇徒的身份也是明確的,所以,接下來就是追兇了。」程千帆說道,「我就說說巡捕房一般的追兇方略。」
程千帆微微咳嗽,他彈了彈菸灰,只是將菸捲夾在指間,繼續說道,「爆炸物,這個案子引起我關注的就是爆炸物。」
他對李萃群說道,「兇徒先是使用了懸掛在門上的固定炸彈,然後後來又使用了投擲炸彈,我的推測,兇徒應該是一個比較擅長使用炸彈的人。」
「青島站此前曾經計劃挖地道,埋設炸藥刺殺汪先生。」程千帆說道,「以此可見,青島站應該確實是比較習慣使用爆炸物的,小弟覺得,這應該是學長可以嘗試的調查方向。」
「有道理。」李萃群微笑說道,「學弟還說我們是專業的,學弟你也是刑偵專家啊。」
「見笑了。」程千帆說道,「我們遇到的刑事案件,實際上更多以簡單粗暴為主,一言不合就掄起斧頭砍人,光天化下之下搶奪財物這種,遠比不上學長遇到的這種盤根詭秘。」
「傷勢恢復的如何了?」李萃群瞥了一眼程千帆的傷腿。
「運氣不好被劃傷,運氣好的是只是小傷。」程千帆苦笑一聲說道,「醫生說了,且須要靜養一段時間即可。」
「學弟拼死救了川田篤人,贏得了川田家的友誼,這也算是因禍得福了。」李萃群微笑說道。
「我寧願不要這個因禍得福。」程千帆壓低聲音說道,「死了一個日本皇室殿下,這種事……」
說著,他搖搖頭。
李萃群感同身受的點點頭,他正是被伏見宮俊佑那個日本愚蠢皇室子弟所牽連的,最大的受害者啊。
……
李萃群推著輪椅回去,迎面碰上兩個男子也來甲板吹風。
兩人看了一眼坐輪椅的程千帆,禮貌的點點頭。
程千帆微笑點頭回應。
他的心中卻是驚訝不已,同時卻又鬆了一口氣。
這兩個男子,其中一人正是范畦,另外一人他不認識。
程千帆心中大定。
他與宋甫國秘密見面的時候,是化了妝的,故而范畦只識得絡腮鬍子的肖勉,對於他是沒什麼印象的。
既如此,范畦出現在『赤之丸』郵輪上所帶給他的隱患,就將最大化的降低。
……
「怎麼了?」岑雨峰問范畦。
「我在上海的報紙上看過這個人的照片。」范畦說道,「這個人是法租界中央巡捕房副總巡長程千帆。」
「噢?」岑雨峰來了興趣,「就是那個和日本人走得很近的上海灘『小程總』?」
「正是他。」范畦點點頭,說道,「宋長官對這個人都非常忌憚,說這個人在法租界,幾乎等同於日本人在法租界的觸手,對我們威脅極大。」
「這人腿瘸了?怎麼回事?」岑雨峰摩挲著下巴,說道。
「不知道。」范畦搖搖頭。
「既然碰上了,瞅准機會送這個瘸子上路。」岑雨峰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狠厲之色。
「那我去打探一下。」范畦說道。
「注意安全。」岑雨峰說道,「方才我們兩個與他們錯身的時候,在我們的身側不遠處有兩個人的手摸向了懷裡,那應該是程千帆的保鏢。」
他表情嚴肅說道,「看到我們一切正常,那兩個保鏢才假裝沒事人一樣。」
范畦心中一驚,岑雨峰所說的這個情況,他並未注意到。
不愧是被宋長官盛讚頗有本事的岑長官。
……
「三次。」
程千帆在心中默數。
算上他此前見到范畦的背影,這是他第三次遇到范畦了。
此人拎著用網兜裝好的醋瓶,與他擦肩而過。
范畦就好似沒有看到他,直接走過去了,程千帆心中不禁警惕。
且不說自己英俊的面容,就是坐著輪椅的人,整艘輪船相信都沒有幾個人,更何況早上她們在甲板上相遇,范畦以及另外一個人還友好的點頭致意,現在卻又裝作不認識,這其中必然有古怪。
程千帆不認為范畦認出來他就是肖勉。
那麼,只有一個解釋了。
范畦在暗中盯著他,或者直白的說,范畦認出來他就是法租界的『小程總』,現在在暗中盯梢他。
這是要做什麼?
程千帆心中苦笑,這是有意對親日漢奸程千帆動手麼?
對於這些袍澤來說,自己還真的是人人得而誅之的香餑餑呢。
「你不在艙室休息,來這裡做什麼?」劉霞嗔了句,上前幫程千帆將輪椅推過門檻。
「這不眼瞅著要靠岸了嗎,我看看有什麼工作能幫上忙。」程千帆說道。
「你不來搗亂,我就謝天謝地了。」劉霞開玩笑說道,說著,她指了指桌面上那雜亂的文件,「既然你主動送上門來,就幫我整理一下。」
程千帆笑著答應,一邊整理文件的時候暗中記下,一邊與劉霞聊天。
「秘書長呢?」他問道。
「開會去了。」劉霞說道,「青島會議圓滿結束,新政權成立之最後障礙也沒了,還都南京近在咫日,後面有的忙了。」
說著,她嗔了程千帆一眼,「你倒好,可以借著受傷的籍口少干很多工作了。」
劉霞正彎腰整理文件,姣好的臀部翹起來,程千帆大大方方的盯著看,嘴角噙著笑,「沒辦法,那就辛苦霞姐了。」
「哎呀。」劉霞注意到程千帆的目光,打了他一下,「再看,把你眼珠子出來。」
「我這是欣賞美的目光。」程千帆哈哈大笑,想要躲開劉霞的魔爪,卻是終究因為輪椅行動不便,腦門上挨了兩個腦瓜崩。
「千帆來了啊。」楚銘宇進門,劉霞趕緊上去接過楚銘宇的禮帽掛好,又接過了公文包。
「楚叔叔,我來看看有什麼能幫忙的。」程千帆說道。
「唔。」楚銘宇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程千帆和劉霞對視了一眼,兩人收拾文件的動作都輕了很多。
……
「千帆。」楚銘宇突然開口道。
「侄兒在。」
「你的腿傷如何了?」
「今天邱醫官剛剛幫換了藥,說是問題不大,將養一段時間就可恢復。」程千帆說道。
「春節後,唔,春節後吧。」楚銘宇說道,「屆時你傷好了,就去江灣報導。」
「是!」程千帆先是愣了下,然後毫不猶豫點頭說道。
「你就沒有什麼要問我的?」楚銘宇微笑問道。
「侄兒確實是有些不明白。」程千帆正色說道,「不過,侄兒知道楚叔叔定是為我好。」
「江灣的中央陸軍軍官訓練團第一期即將畢業,你過去,算是補錄進第一期的。」楚銘宇沉聲道,「屆時汪先生會親自為第一期學員授銜。」
「侄兒明白了。」程千帆露出激動之色。
「黎明纂那邊偷偷派人過來,表示願意效忠汪先生。」楚銘宇微笑說道,「黎明纂在給汪先生的信里,對你也是頗多讚譽,汪先生很高興,方才還誇了你。」
「侄兒慚愧。」程千帆說道,「侄兒只不過是遵從楚叔叔的吩咐,做了應盡之職罷了。」
「行了,你小子,在我面前就不必謙虛了。」楚銘宇顯然心情不錯,他接過劉霞遞過來的茶杯,輕輕呷了一口,「在江灣好好表現,要給我掙面子。」
他指了指程千帆,「關於你之未來,我自有安排。」
「侄兒省得了。」程千帆表情嚴肅說道。
傍晚時分,程千帆坐在輪椅上,面帶微笑看碼頭上迎接汪填海的潮湧人群。
「熱烈歡迎汪先生和平會議歸來!」
「和平救國萬歲!」
「中日和平,攜手前行。」
看著這五花八門的橫幅,還有那揮舞著旗幟的歡迎人群,汪填海面帶微笑,手持禮帽遙遙揮手,這立刻引來了岸上更加巨大的歡呼聲。
程千帆抬頭看了一眼傍晚的夕陽,夕陽紅色駭然,一如這群魔亂舞的世道。
……
「這是怎麼了?」白若蘭看到李浩推著輪椅進來,抱著小芝麻就急匆匆迎了上來。
「慢點,慢點,欸欸欸。」程千帆趕緊從白若蘭的手裡接過小芝麻,先是吧嗒親了一口,這才對白若蘭說道,「不過是皮外傷,將養幾天就沒事了。」
「亂講。」白若蘭眼珠子都紅了,「都坐上輪椅了。」
「不信?」程千帆將小芝麻遞給浩子,然後就要掙扎著從輪椅上站起來。
「我信,我信還不成麼。」白若蘭趕緊將丈夫摁住,沒忘記白了程千帆一眼,「你說說這是怎麼了,每次外出公幹都要受傷回來。」
「這不是好好的嘛。」程千帆說道。
白若蘭推著輪椅,只說明天要去廟裡燒香,請菩薩保佑。
「菩薩是保佑不了的。」程千帆從浩子的手裡接回小芝麻,說道,「能保佑的,自有程家的列祖列宗。」
說著,他問白若蘭,「馬上除夕了,回延德里沒有?」
「回了。」白若蘭說道,「早上剛回的,馬姨婆幫忙打掃了房間,一切都好著呢。」
程千帆點點頭,他扭頭對小栗子說道,「我從青島帶回來的東西,你去幫忙整理一下。」
「是。」小栗子不疑有他,忙不迭去忙碌了。
「馬姨婆雖然摳門嘴硬,實際上也是一個刀子嘴的可憐人。」程千帆說道,「過年了,記得延德里的老鄰居發些年貨。」
白若蘭點點頭,然後又笑了說道,「小寶還說下次會延德里,一定要帶貓咪一起回去一趟呢。」
「怎麼,莫不是貓咪對小寶說,它想念延德里的老朋友了?」程千帆笑著問道。
「貧嘴。」白若蘭嗔了丈夫一眼,「馬姨婆幫著看房子,說是打死了一個耗子,小寶聽見了就說下次帶貓咪回去抓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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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