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攀咬
陳景恪和李承乾兩人都換了一身便衣,在貧民窟轉了一圈。
同樣惡劣的環境,同樣衣衫襤褸的人群,然後比上一次多了幾分人氣。
李承乾以前也是來過貧民窟的,從他在隔壁坊開設孤獨園就能猜到。
所以他也很明顯的感受到了這裡的不同,說道:「這裡比以前……多了幾分生氣。」
陳景恪很清楚這些『人氣』是哪來的,道:「是的,因為他們看到了希望。」
之前的貧民窟看不到任何希望,他們就是被社會拋棄的一群人。
什麼有把子力氣就餓不死?
想多了。
真正絕望的是,你有力氣也沒人要你。
真以為窮人就是懶惰造成的嗎?真以為他們沒有上進心嗎?
什麼利用業餘時間自學,總能獲得進步,將來總會有一天能脫離現在的環境,實現人生的躍遷。
說出這話的人肯定沒吃過苦。
現在貧民窟的人終於看到了走出去的希望,儘管很多人對這件事情還保持懷疑。
儘管很多人並不準備去應聘,可這件事情本身對他們來說,就是一種希望。
原來並不是所有人都忘記了我們。
李承乾嘆道:「這是朝廷的失職啊。」
陳景恪說道:「這是整個世界的認知出現了問題。」
李承乾有些驚訝,問道:「哪裡出了問題?」
陳景恪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道:「我問你幾個問題,伱可以試著去尋找答案。能翻書詢問任何人,只要找到你認為對的答案就可以了。」
李承乾非常的好奇,道:「好,你問吧。」
陳景恪停下,說道:「什麼是國?什麼是民?國家權力是如何產生的?」
「國家有哪些權力,又承擔哪些責任?民享有哪些權力,又承擔何種義務?」
「在國與民的二者關係中,民獲得的權力和義務對等嗎?」
「皇權的本質是什麼,有哪些權力和義務?官府是什麼東西,有哪些權力和義務。」
「軍隊、士農工商各是什麼,扮演者什麼樣的角色。」
「當你搞清楚這些問題的時候,就知道這個世界出了什麼問題。」
只聽到這些問題,李承乾就頭皮發麻,鄭重的點頭,道:「好,我會仔細尋找答案……這些問題的答案你都知道嗎?」
陳景恪笑道:「我說的答案就一定是對的嗎?」
李承乾不說話了,確實如此,他說的答案就一定是正確的嗎?
「可我還是想聽聽你的見解。」
陳景恪說道:「我既然問了你這些問題,自然會給你答案,不過要等你找到屬於自己的答案之後才能告訴你。」
「好,一言為定。」李承乾沒有再追問,他也想自己尋找一個屬於自己的答案。
說實話,這些問題他從來都沒有考慮。
大唐?那不是父祖輩打下來的嗎?皇位也是父祖輩打敗各路反王奪取的。
什麼權力和義務,天下都是我們的,你和我講權力義務?
可是當這些本該理所當然的東西,被當成問題提出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一時間竟然無法回答。
是啊,這些理所當然的問題,真的就是理所應當嗎?
一時間他也失去了繼續參觀的興趣,草草轉了一圈就回家思考去了。
陳景恪也隨著回了紫霄觀,不過就是那一會兒的參觀,讓他發現了一個問題。
那就是貧民窟的百姓對官府並不怎麼信任,大家討論更多的反而是紫霄觀。
聽他們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既然是紫霄觀開設作坊,為什麼不見道士過來呢?
聽到這些討論,他才驟然醒悟過來。
這些被朝廷拋棄的人,對朝廷有信任那才見鬼了。
反而是一直名聲在外,時不時就組織義診,給百姓治病的紫霄觀,可信度更高一點。
看來明天正式招人的時候,要找幾個人過來站一站,給百姓們一點信心。
回去之後他就把這件事情告訴了養天祿,讓他安排人手。
養天祿自無意見。
自從易奴懷孕,他對陳景恪和紫霄觀更加的忠心,對易奴也是照顧有加,已經給未出生的孩子買了幾十件玩具。
如果不是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和這麼做的目的,陳景恪差點懷疑自己被綠了。
……
陳景恪不知道的是,當天晚上白力夫組織人手對貧民窟進行了圍剿。
聽著外面的喧鬧聲,整個貧民窟的居民都躲在家裡瑟瑟發抖。
還好白力夫著人在大街小巷呼喊:衙門抓賊,百姓不要害怕。若發現匪類舉報有獎,若私藏匪類按同黨論處。
讓普通百姓多了幾分安心。
牛三緊緊保住小娥,不停的安撫道:「不怕不怕,有我在沒事兒的。衙門這是在抓那些匪類,和我們沒關係。」
事實上他自己也怕的不行,聽到從門外跑過的聲音,心就像是被揪住一般。
同時他也很慶幸,還好之前那些不良子倆拉他入伙的時候他沒去,否則這會兒應該也要被抓了。
不過他猛然想起一件事情,他的一個兄弟趙六因為闖出貧民窟無望,就加入了一個地痞團伙。
不會被抓吧?
可是他能做的也只有為對方祈禱,除此之外別無發他。
這種時候就算他在講義氣也不敢去救啊。
喧鬧聲持續了將近一夜,直到天快亮才結束。
很多膽子比較大的人趴在門縫裡往外看,就見到一隊隊衙役和不良人,押送著被抓捕的匪類在大街上走過。
粗略的數了一下有近百人,其中很多都是他們熟悉的面孔。
只不過這些熟悉面孔曾經帶給他們的是無盡的欺凌,此時見到他們被抓,百姓們都忍不住叫好。
甚至有人激動的打開了大門,跑到大街上大喊大叫:「蒼天吶,你終於顯靈了。姐姐,殺害你的兇手被抓了……」
不良人和捕快們一開始還很緊張,有幾個甚至連刀都拔了出來,見此都鬆了口氣。
「我有證據,我有證據,我要狀告馬虎子強女干殺人。」
有人帶頭,很多平時受盡了欺凌的百姓也大著膽子站了出來。
「我也檢舉,癩痢頭打死人。」
「我……還有我……」
越來越多的人站了出來。
更多的百姓則走出家門,站在大街兩側為捕快們叫好,順便唾罵被抓的這些人。
牛三也大著膽子站了出來,眼睛不停的在人群里尋找,沒多久果然看到了鼻青臉腫的趙六。
而趙六明顯也看到了他,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突然大喊道:「我要檢舉,牛三,就是他,就是他,也是我的同夥,和我一起殺過人。」
牛三周圍的人如避瘟疫一般躲開,小娥雖然嚇的臉色蒼白,卻始終站在他身邊。
看著曾經的兄弟,牛三面上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同時整個人也恐慌起來。
下意識的想要跑,可是他更知道坊間的大門還關著呢,自己又能跑到哪去?
不跑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跑了只有死路一條。
所以他控制住想要逃跑的雙腿,舉起雙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捕快們的反應也很快,當即就抽出刀朝他圍了過來。
其中一人還笑道:「今兒個運氣真好,抓到了個漏網之魚。」
牛三一直在思考救命之法,他知道一旦被抓走,就算是自己沒罪也會變成有罪,必須要在被抓走之前想到脫身的辦法。
但他一個貧民窟的窮小子能有什麼辦法。
這時他眼睛餘光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是白力夫。
腦海里頓時冒出一個主意,當下也顧不上後果了,連忙對圍過來的捕快大喊:「我認識白總捕頭。」
圍上來的兩名捕快一聽果然遲疑了,其中一人道:「你認識我們白捕頭?」
另一個則恐嚇道:「小子,你可知道說謊的後果?」
身處絕境牛三哪顧得了那麼多,只能抓住這一根稻草,道:「我真的認識白捕頭,不信你們把他請過來一問便知。」
那兩名捕快見他說的如此篤定,也不禁遲疑起來。
就在這時白力夫慢慢的走了過來,牛三連忙喊道:「白捕頭,我是牛三啊。」
白力夫轉頭看了過來,顯然已經不記得他了,疑惑的道:「牛三?你認識我?」
牛三連忙道:「昨天您讓我去通知大家紫霄觀招人的事情,我聯絡了好些個青壯,明天一早去報名。」
白力夫自然記得這件事情,仔細看了他一眼,才隱約記起那個人好像就是這副模樣。
不過他卻並沒有在理會牛三,而是問那兩個捕快道:「怎麼回事兒?」
一個捕快回道:「這個人檢舉他是同黨,說一起殺過人。」
白力夫頓時來了興趣,他轉頭看向趙六,喝問道:「你說他是你的同黨?還一起殺過人?你可要知道,一旦坐實此事可是要殺頭的。」
見到衙門總捕頭,趙六腿都軟了,眼神有些飄忽不敢看對方,不過嘴把還是很硬,道:
「對,就是他。」
其實他加入幫派是交過投名狀的,一般人交投名狀就是搶東西或者把人揍一頓,比較兇狠的把人打殘的都有。
他為了更快的在幫派出頭,就選擇了殺人。
雖然只是路邊一個無親無故的乞丐,可那也畢竟是殺人。
幫派的人都知道他的這個經歷,到時候隨便一審問他就難逃一死。
所以不介意在最後拉牛三下水。
沒有別的原因,就是因為之前兩人相熟,自己要是了也不想讓對方好過。
白力夫是什麼人,天天和各種犯罪分子打交道,一眼就看出趙六在說謊。
不過卻並未揭穿,而是問牛三道:「他說你和他一起殺過人,是不是真的?」
牛三大聲說道:「他在說謊,我和趙六……」
他就把兩人之前相識,一起出去找工作處處碰壁,最後失望而歸,趙六選擇加入幫派的事情從頭到尾講了一遍。
「請總捕頭明鑑,我和趙六真的沒有任何關係,是他在污衊我。」
白力夫其實已經相信了他說的話,不過並沒有變現出來,而是說道:
「恐怕沒有你說的那麼簡單吧?他可是以自己殺過人來檢舉你,此舉無異於兩敗俱傷。如果不是和你有深仇大恨,就是你們真的是同夥。」
「既然你說你們兩個無冤無仇,甚至還有交情,他為何要作出此等事來?只有一種可能,你在說謊。」
牛三心中一緊,努力辯解道:「我真的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請總捕頭明察。」
小娥也從恐懼中恢復過來,張開手臂攔在牛三前邊,說道:「總捕頭冤枉呀,我家郎君真的沒有殺過人。」
見她竟然找出來護夫,白力夫更是起了興趣。「你這小娘子倒是有幾分勇氣。好,看在你的勇氣的份上,我給你一個機會。」
「你方才不是說你和賊人無關嗎?拿出證據來,或者拿出人證來。只要有人為你作證,我就相信你。」
小娥露出喜色,道:「好好好,我馬上找人,我馬上去找人。」
然而牛三卻面如死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小娥拉了拉他,道:「郎君,鄰居都能證明你和他沒有關係,快來求大家作證呀。」
牛三搖搖頭道:「沒用的,不會有人幫我們。」
小娥不信,道:「不可能,阿嫂、張大叔、劉老伯他們和我們的關係那麼好,一定會幫我們的……我去求他們。」
說著她就跑到人群邊上,準備求人。
然而她走到哪,周圍的鄰居都遠遠的讓開,不敢搭話。
小娥臉一白,卻依然不願意放棄,跑到一個四五十歲的婦人身邊,道:
「阿嫂,你一定要幫幫我們呀,我們關係那麼好……郎君還幫過你……」
那個婦人為難的道:「小娥,你別為難我,我……我不想惹事。」
說完轉身就跑回了屋子。
不死心的她又去找別人作證,可是任憑她如何哀求,就是沒人願意站出來為他們作證。
牛三不忍心見她如此,就喊道:「小娥回來,別求他們。」
小娥哭道:「不行,我要救你……你們為什麼不肯幫幫我們,說一句話都不肯……為什麼……為什麼。」
那些人都躲開了她的眼神,不敢看她。
牛三嘆了口氣,對白力夫說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此事與我娘子無關,請不要為難她。」
白力夫道:「你不去試試,就這樣認命了?」
牛三苦笑道:「大家都有家有口,經不起官司,換成我可能也不會幫他們作證的。以己推人,又何必為難他們的。」
白力夫驚訝不已,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道:「能說出這番話來,你就比一般人強多了,如果運氣好混出頭都不是不可能。」
牛三說道:「謝總捕頭誇獎,只可惜我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小娥終於私心,跑到牛三面前護住他道:「不要抓走我的郎君,我……我用我的命換他。」
牛三眼睛一酸,強忍眼淚,把她拉到自己身後,喝斥道:「男人的事情女人少插嘴,小心我休了你。」
小娥固執的道:「我生是牛家的人,死是牛家的鬼,你休了我也沒用。」
牛三又是感動又是無奈,道:「你……這是何苦呢。」
這是白力夫在一旁發話了,道:「你有個好娘子。」
牛三驕傲的道:「是的,我這輩子最幸運的就是遇到小娥。」
白力夫點點頭,道:「以後好好待她。」
說完轉身就走,走出幾步之後又說道:「這個趙六,回去好好審問,指不定身上背負著大案。」
「喏。」那兩個捕快把刀收了起來,又對牛三說道:「算你小子好運。」
說完走到趙六跟前,狠狠的踹了一腳,和罵道:「特釀的敢戲耍勞資,回去看我怎麼收拾你。」
趙六大驚,呼喊道:「為什麼不抓他,我檢舉他就是我的同黨……我檢舉啊……」
一個捕快眉頭一皺,直接用刀鞘砸在他的嘴上,發出砰的聲響。
「啊。」趙六慘叫一聲,幾顆黑黃的牙齒掉落出來,人卻再也不敢亂說話。
驚喜來的太快,牛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這樣把自己給放了?
小娥也是一臉懵,什麼情況?不是要抓郎君嗎?怎麼走了?
牛三很快就清醒過來,朝著白力夫的背影深深鞠躬,大聲喊道:「謝總捕頭,此恩牛三沒齒不忘。」
小娥也反應過來,連忙道:「謝總捕頭,謝總捕頭。」
白力夫徑直離去,就好似沒有聽到。
一直等犯人消失,夫妻倆才抱在一起歡呼起來。
而周圍的那些鄰居,則訕訕的看著他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牛三並沒有憤怒,主動朝他們微笑頷首。
眾人這才過來,期期艾艾的解釋,不外乎是不敢得罪官府什麼的。
小娥氣呼呼的不理他們。
牛三卻反過來安撫他們,說可以理解什麼的。
和人說了一圈話,夫妻兩個才返回自己的小屋。
小娥這才說道:「郎君,他們太可惡了,你為什麼還要理他們。」
牛三嘆了口氣,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反問道:「以後你還想回到這裡嗎?」
小娥猶豫了一下,想到方才那些人的態度,臉色堅定下來,道:「不想,要是能離開,我永遠都不想再回來。」
牛三說道:「既然不回來了,何必在和他們一般見識。等會兒招工的來了我們一起去,以後再也不回來了。」
小娥重重的點頭,道:「嗯,再也不回來了。」
既然決定不回來,夫妻倆就開始打包。能用到的就帶走,用不到的就留下。
自然不會扔掉,房子什麼的可以留給父母親人,讓他們暫居。
等將來在外面找到了落腳的地方,再想辦法把家人接出去。
實際上他們也沒什麼可收拾了,最後也就是一套破舊被褥,一身換洗的衣服。
剛把家當收拾好,就聽道外面傳來敲鑼的聲音:「鐺鐺鐺……紫霄觀的真人來招人來,想去的趕緊到坊西門去報名。」
(本章完)